不止如此，刚才那具尸体，右手也有明显破绽。
首先，程温的手掌是裹了一层纱布的。其次，虽然抽刀时右手的皮肤褶皱老迈，难辨性别，但回想起来那只手绿光下指甲尖部色浓，应是覆了一层甲油。
秦辞条理地梳理回忆，以防被恐惧摄取心神。
所以那个人不是程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程温在不知不觉中被邪祟替代。
任务已经完成，考验却没有结束，活着离开依旧举步维艰。
迷宫一样的路哪一条才是通向出口？游荡在洞穴里的鬼怪什么时候又会发难？秦辞身上的武器只剩下那柄短刀，怎样攻击，才能对鬼怪凑效？
种种因素加持下，幸运的天秤逐渐趋向他的敌对面，秦辞的境地实在不容乐观。
然而还有一种可能性，使得局势尚有回转的余地——出问题的不是程温，而是他自己。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进入到幻境之中，这样也能解释过于顺利的发展，几乎就是随他所想。
他想着反杀程温，场景里面就相应地出现机会；他想着“程温”为什么不扔刀，在岔道口碰见时他就朝着自己飞出刀刃；他主观觉得房间的绿光森冷如同地狱，陈悦的尸体就冒然出现在眼前。
这些经历的构造像极了潜意识运作的产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副画，那只手，还是楼梯口？
暂时无法追溯源头，但把记忆扳碎了一点一点咀嚼分析，有一个地方相当突兀——
那个宝盒！
当时自己受环境干扰联想，猜测里头的物件是臂骨或者骨灰，打开一看竟空无一物。
只有那个宝盒不随自己的想法而改变，如果他现在真的处于潜意识幻境中，那个宝盒一定就是破除幻境的关键！
秦辞尝试用特殊的呼吸法调整自己状态，让精神放松，接着给自己催眠，输送心理暗示。
只要回到那个房间里面，找到宝盒，说不定就能发现脱离幻境的方法。
“周围很安静，你还在那个房间。”秦辞在心里默念，“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你很安全，也很勇敢，独自抵达了宝盒所在之地……”
规律的心跳声中，秦辞呼吸轻缓绵长，蓦地拧眉睁开双眼。
四周毫无变化，他依旧靠在洞壁上，一睁眼便是晦暗幽绿色调……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秦辞迅速转头看向洞道深处，另一个呼吸声似有若无地传入耳膜。
那是……什么东西？！
握紧手里的刀，秦辞一刻也不敢放松，强迫自己不去想怪诞诡异的形象，盯紧洞道拐角的声源处，慢慢朝它靠拢。
呼吸声忽然急促，透出些许紧张意味，躲在暗处的东西似乎也发现自己已然被人察觉。
正是细节里表露的情绪让秦辞意识到，这或许是个人。
程温？不像。他不像那种会因暴露而紧张的人，反而应是将错就错，利用破绽诱敌，再暴起发难致人死地。
思考的空档里，那边先沉不住气，抽抽搭搭虚着声音问：“是……是谁？”
是陶乐乐的声音。
吸了吸鼻子，没有再听见动静，陶乐乐咽了咽口水，哭腔都溢了出来，“没、没人吗？”
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听起来像是衣料摩擦过地面，那边的人在努力爬行远离，“不是人的话别过来啊……不、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的，呜呜……”
拿刀的手背在身后，秦辞走过拐角。
血迹蜿蜒到脚下，还在不断流淌。而它的源头——那两截位于小腿中部的伤口，横截面并不规整，好似猛兽撕咬所致，血淋淋的骨与肉彼此交汇，分不清界限。
是自己因受伤而产生的恐惧映射吗？俞舒白欺骗了他，任务完成后并不会无视所有伤害，眼前断腿的陶乐乐更是加深了这层焦虑。
陶乐乐转过头看到秦辞，激动地大哭出声，调转方向用手肘撑着身体，磕磕绊绊地向秦辞爬来。
“秦辞！呜呜呜，我总算找到你了！还好你没事！”泪水在她脏兮兮的脸上擦出两道痕迹，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粉色卫衣的肘部已经磨破了洞，露出底下红红的皮肤，嵌着几颗细碎石子。
感觉不到痛意一般，虽然磕绊，但她爬得飞快，与常人步行速度不逞相让，甚至稍胜一筹。她扑过来抱住秦辞小腿，大哭着说：“大家都死了，卢文、混混还有罗雨寒，他们都被俞舒白给杀了！我跑到鬼屋里想来找你，结果碰到一个怪物！呜呜呜……好可怕！”
秦辞蹲下身，动作间挤压到肋部伤口，痛意增加了几分清明，使他不至于对思索得出的结论过于消极。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牙吗？我记得你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尖尖的，很可爱。”
抱着他腿的东西怔愣片刻，似乎不明白依照人类的认知为什么秦辞会在这种境地下问出这种话。但它还是配合地张开嘴，向秦辞展示自己的牙。
在自己的认知里，陶乐乐没有虎牙。秦辞用手扣住那东西的下颌，一左一右的两颗尖牙赫然存在。
而且陶乐乐也不会用“混混”去称呼吴俊强。她心里畏惧，背地里也不敢留人口舌。
更别说这东西嘴里的拙劣谎言。哪怕是潜意识，秦辞也不认为自己会构思出如此愚蠢的谎话。
断腿之人要如何从怪物口中逃生？简直荒唐。
这根本就不是潜意识构造的幻境！
幻境的主权不由他掌控，他连半点破解的头绪都没有，身体状态却愈发糟糕。
里头的单衣已经被血打湿，甚至透到外层的牛仔外套上。伤口的血液没有半点凝固结痂的迹象，源源不断地淌流着，就像倒数计时的沙漏。
秦辞忽地笑起来，在那东西疑惑的眼神里，蓦地将手里刀刃推入它腹中。
与此同时，腰腹猛地传来痛感！
秦辞惊醒，如同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地喘气。
视线由朦胧渐渐变清晰，他这才看清身上的浓烈色块原是个人。
对方的膝盖顶在他腹部，见他睁眼没什么表情地挪了开来，“醒了？”
秦辞的感官尚未从幻境里抽离出来，表情仍有些怔忪，看了眼四周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步入带有盒子和画的房间，而如今……或许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秦辞扶头，大脑略有些昏沉，不确定地发问：“我这是……”
“幻境。”程温视线转移到秦辞肋下，提醒他：“伤口。注意处理。”
此时秦辞整个人半躺在地上，背部贴着墙壁，听到伤口低下头去看。
腹部余痛阵阵，一动作又扯到伤处，秦辞“嘶“了一声，同时发现自己脸上有两道湿意。
……下手真重，连生理泪水都逼了出来。
与幻境中的伤处在一个位置，秦辞掀开衣服，瞅见伤口边缘的血迹略有凝固。
这才舒了一口气，彻底将幻境与现实区分开来，自上衣口袋掏出纱布——之前递给程温剩下的，好在自己没扔。
“你一进到房间就晕了过去。那副画里爬出个怪物，我阻了它一下，顺过盒子扛起你一路跑到这里。接着你肋下出现伤口。幻境里的伤会被带到现实。”程温目视青年笨拙地为自己包扎，或许是在幻境里受了惊吓的缘故，秦辞动作间手仍时不时地颤抖。
程温干脆上前，蹲下身接过秦辞手里的纱布，围着他肋下绕上几圈。
两人距离极近，上衣掀开露出不甚明显的腹肌，因疼痛绷紧时隐隐能看出六块的轮廓。皮肤浸着细密汗珠，白皙细腻，刚出浴一般荧荧发亮。腰部曲线亦是优美，勾人夺魄。
“别动。”程温虚圈住他的腰，一手将纱布绕到另一侧，就是这几圈缠下来额间也沁出汗珠，他匆匆收尾，迅速打了个结。
“盒子在这。”不敢再看青年裸露的皮肤，程温将盒子扔给秦辞，下意识地转移话题，“封条是道具，能避免发出声响引怪，打开时撕掉就好。”
虽然扔的时候注意避开了伤口，但手忙脚乱间竟巧巧打到对方腹部，惹来一声闷哼。程温没眼再看自己的“杰作”，偏头避了开去。
他当时真的只是想赶紧把青年唤醒，不是故意那么大力的。
秦辞拿过盒子仔细打量，“我晕过去了你怎么没事？”
“口罩，防毒。”言简意赅。
程温没有说的是道具口罩也有诸多限制，能够抵御的只有涉及他人任务里的毒素及幻觉。
青年的视线停在宝盒上面，眼里却在思索权衡。程温看懂他在犹豫，没有催促，只详细讲明规则。
“新人会有【豁免权】绑定的特权，完成任务十秒后绑定，且之后无视任何攻击。”程温说着举起空手退后几步，在两人之间留出距离，“要怎么做，你自己抉择。”
秦辞留心警惕他动作，面上露出温和笑容，“我自然是信你的。”
“啪”地一声轻响，盒盖开出一条缝隙。秦辞敛眸静听，一边默数读秒，一边握紧袖口的盐袋。
一直数到一百三十下，知道真的是自己多虑了，提着的心放松下来，指尖拨动将盒盖完全掀开，露出里头的东西。
空空如也。
浅蓝色的绸缎垫底，中心处浅薄的坑印方方正正，存放的物品不翼而飞。
和幻境里一模一样！
虚与实的界限被再次打乱，秦辞手指颤抖，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