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进入副本时的大道,往相反方向走。
原本寻常的景物忽然显露出别有洞天之景。
他们沿着当时少女逃跑的方向,水方村的斜对面,走进层层叠叠的草浪之间,受阻的视线蓦然开阔。
秦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处的水方村在视野里缩成巴掌大小。
乌云密布,周围隐隐可见黑气缭绕。
他将两旁的草踩折,跟着程温踏上这条恍若桃花源径一般的小道。
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类同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美轮美奂的城堡。
建筑风格与祠堂地下室内,少女居住的房间很像。
大片的粉红涂料,将梦幻渲染到极致。
周围繁花似锦,各色花树杂糅。大大小小的花朵点缀在城堡周围,映衬着城堡的美丽。
这样奇特的建筑,在除了山便是平地的乡野间,风格极其突出。
而甫一来到这个副本里时,秦辞环顾四周,皆是些正常的乡野风光。
并没有这座城堡。
心下认为,这里或许是因少女力量的成长,而涌出的另一处幻境。
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通往城堡的小道,与祠堂地下室打开的房门相同,一样是少女含而不露的邀请。
明白这是她提供给他们的避难居所,秦辞沉默着,随同程温进入其中。
城堡的大门不曾落锁,推开后,内里的装修风格也少女心爆棚。
许许多多的毛茸茸玩偶,堆在干净得不落一丝灰尘的地面。
卧室门前,大厅桌角,阳台地上,皆是这些种类各异的可爱小萌物。
秦辞走过去捏了捏,棉花的内芯,玩偶没有发出声音,一动不动的手工制作的五官,不像是另有生气。
卧室门呈打开状态,一共三间。
最中心的房间,与祠堂里,少女的居住所摆设一模一样。
包括床头那个洋娃娃。
城堡里几乎每个房间都有电器。
冰箱和空调,电脑和手机,这些异于童话故事的现代科技,有一个仅凭想象才能做到的共通点。
似乎是为了消减麻烦,忽视了物件的作用原理。仅凭目的性构造出的科技用具,电量之类的时间限制完全被抹消。
墙面上是没有插座的,自然不可能为那些电器续航。
更何况,这些电子产品中,也没有另外导出的,可供充电的电线。
不少物品的作用还很单一,比如冰箱打开后,里头没有内灯,上下层也不作保鲜和冷冻区分。
比如电脑,存放的东西只有相册,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日记,联网和游戏的功能基本没有。
手机就更片面了。摁亮屏幕,自动播放着主角怪异丑陋的少儿动画。几近与邪典媲美的画风,让秦辞看过一集发现没什么线索后,果断地将其关掉。
秦辞翻看了电脑里的相册和日记,里头的内容大多是少女的幻想。某天和小伙伴一起游戏,某天去上学,某天在母亲的陪同下外出游玩。
部分不符合常识的突兀点,令这些凭空想象的生活点滴显得虚假荒诞。
也,些许可怜。
普通人理所应当享受的生活经历,于她而言,只能用构想实现。
他进到少女的卧室里,在同样的位置翻出少女与她母亲的照片。
彩色的光面相纸,与祠堂里的那张相比更为精致。
照片上的人像动作也有变化,虽然依旧是年轻的貌美如花的母亲,但她怀中的女孩明显长大了许多,与向他们表达善意的少女一个模样。
刘海撇到一旁,露出眼睛,同秦辞之前画给少女的人物肖像十分相近。
秦辞想起她当时向自己道谢时的真挚。
所以不止是因为收到了礼物,还因为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感谢秦辞的画为她提供了参考吗?
那么他能不能相信少女似乎天然的善意?
还是说秉持常理认知,所有暗中相馈的礼物,皆有标价?
程温将楼上楼下彻底检查完毕时,秦辞正站在少女的卧室里看照片。
他走过去,见到青年脸上的思索收起,显露出无害的温柔模样。
“在看什么?”
“一张照片。”秦辞将手中的彩照交到程温手里。
男人接过,不走心地看上一眼,递还给秦辞。
“二楼有一个挂钟,显示下午五点。”
“上面几间客房连着相邻,条件都可以,有空调,有独立卫浴。”
“你睡哪?”
对于照片,程温没发表任何评价,似乎探究故事背景,已经与他们的任务无关。
“我……睡你旁边房间。”眼眸微阖,秦辞避开程温目光。
那道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秦辞脸上,又很快收回。
“我刚刚将整栋房子探查了一遍,安全系数可观,舒适程度也不错。”
他视线无着落一般地将房间内部摆设装饰扫了一遍,“如果她信守承诺的话,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到任务时间结束。”
“那她值得信任吗?”秦辞歪着头,不明白为何程温将少女提供的选项,当做唯一退路。
“有时候是需要赌一把的。”程温转过身朝外头走去,这动作使他避免与青年的视线相对,可以坦然藏起自己内心想法。
“赌的既是你对事件走向的敏感程度,也是自身对于环境判断的认知能力。”
他停在餐桌前,自顾自地为自己倒一杯茶壶里半温的花茶。
入口馨香,即便不能祛除温度里的躁意,心情却舒缓很多。
宽大华丽的城堡,在恶劣的天气中隔绝出一方净地。
无灯自亮的光源下,程温用表面上的自在安逸,藏起对青年将做之事的探究。
说出口的话,模棱两可。
虽能理解成对少女这一NPC的性格处事把控,进行了一场豪赌。但实则,他从始至终,赌的都是秦辞身上的疑点。
只不过在两人接近后,程温将审度与怀疑,掩藏在了青年发觉不到的角落。
他要保持这种看似一无所觉的状态,观望青年之后的行动。
“纯赌吗?”秦辞跟随程温的步伐,走来大厅。
雪白的大理石餐桌上,除花茶以外,还摆有各式点心。
他接过程温为他新斟的花茶,轻抿一口,举止流露出上层社交圈基础的优雅。
“万一输了呢?没有留下任何保障?”
纤长又根根可数的睫毛下,那双浅色的眼瞳安静地看着他。
似乎心绪连带着呼吸不畅,程温手指勾住口罩上金属压条的位置,动作一顿,最终变勾为压,强捺住因秦辞美貌而擅自扰动的心湖。
他轻浅地长吸一口气,心说输与赢于我而言都有利。
倘若青年背景的确存疑,那么程温在心里拉起的防线,怎样都不会再退却一步。
倘若结局是他猜错,也无伤大雅,或者说是他更想看到的结果。
没有阴谋,没有陷阱。一切都是他单方面的误会。
只有两个人的真实。我和你。
“有的。”程温回答秦辞的问话,“我身上还有一个道具,可以随机移动到安全地点。”
他不打草稿地说着谎话,为了让秦辞确信自己是个可靠又强大的人,好放手去做他要做的事。
“如果这间屋子出现变数,我把道具给你,你走。”
“以我的能力,尚且可以争取时间,从其他地方逃出。”
明白秦辞的心理解读是通过表情与动作,程温眼神真诚。
口罩的遮挡,完美掩盖了他可能漏出的马脚。
但其实哪有什么单独出逃的道具。
是他在“杀死兔子”的副本里,于秦辞身上种下的种子,使得他可以在与青年身处同个副本的前提下,三次传送到对方身边。
在神祇林的面前,道具使用无效。
但在这一次的副本中,至少他能保证,一损俱损。
如果青年要做的事,真的于他有碍的话。
他会让这张脸,永远只能留存在记忆里。
目光中带上几分坚定,程温在心里说服自己,一定不要心软。
听了程温的话,秦辞双目微垂。
他开始思考男人四次三番的照顾。
将自己一个人撇在安全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他待在男人身边,是为了像菟丝子一样谋取养分,独自生长、茂盛吗?
难道他是因为能力不足,跑向程温身后祈求庇护吗?
难道因为他武力式微,就应该在战斗来临时,溃逃到安全之地吗?
他不是啊。
就算最初的确是抱着一星半点的想法,但现在,他将依赖与爱意全数投放到程温身上后,怎么可能背负着程温牺牲自己换来的生机,去独活啊?!
生命是很重要。可对秦辞而言,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他也想紧紧握住。
搭档之所以成为搭档,不就该戮力同心,共同面对险境环生吗?
秦辞不是懦夫。他不想,也不愿意一个人逃。
“有保障就好。”他疏离地说着,并没有直接向程温提出抗议与拒绝。
他要用实力来赢得程温的认可,令他相信自己的的确确是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他要去做一件程温想不到,或者不想做的事情,来让局势迎来另一个翻转。
虽然疯狂又荒谬,但如果结局是程温认可的眼神,亲自为他加冕。
——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