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
秦辞站在城堡的露天阳台上,看远处的村落与天边浑然一色。
浓厚的黑气笼罩着村子,形成泾渭分明的边界。
转身进入里屋,二楼的挂钟显示八点时分。
他走到程温的房门前,拧开门把手,没有反锁。
走到床前,见程温身子面向门口,大半部分陷在柔软的床垫里,闭目酣睡,呼吸轻缓。
一派宁静祥和。
秦辞矮下身,靠近程温耳边,轻吟着同他说晚安。
出门的步子,迈得很轻。就连关门落锁,也只发出微末的动静。
秦辞走到城堡门口,入夜有些凉意,他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
换下来的程温找给他的大花短褂,叠得整整齐齐,摆在床头柜上。
这样等程温醒来,见到他房间里的衣物,想来便能明白,做这一切他从容有余,是出于自身意愿。
希望不会令他过于担忧。
沿着来时的小道往回走,草浪间依稀可见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等秦辞靠近,窸窸窣窣压低了嗓音的说话声,和人影的轮廓通通消失不见。
痕迹被完美地隐藏,好似秦辞方才所见,皆为幻象。
“两位……”秦辞一手拨了拨道旁被他踩折的野草,将存心沿路的指向,拨弄成随意,“这些记号都是我留下,引你们前来的。”
“没有其他陷阱,只是见二位心善,想与你们商讨个事。”
草丛间开始出现一些动静,引得周围的草尖受力晃了晃。
不一会儿,伴随一声钝响,一个浑圆硕大的物体滚了出来。
胖子灵活地在秦辞面前刹住车,避免了跪地叩首的尴尬场面。
然后第一时间回过头,指着一个方向骂骂咧咧,“姓李的,你这可忒不厚道!”
“少来!”李司马从草丛间站起身,细瘦的手指与胖子的小粗指针锋相对,“论不厚道,谁能有你不厚道!”
“要不是你一句话,大伙至于跑出来喝西北风吗!”
秦辞无奈地笑笑,“放心,我引两位前来,不是为着寻仇。”
“这些记号也是在当初祭拜祖墓的路上,偶然发现的。拿来使用,并无冒犯之意。”
“只是需要两位帮我一个忙。”
“你看看你!”胖子凑到李司马旁边,贱声贱气地摆着调调,“多向人家学学,人家比你优雅多了。”
“你先把你的小眼睛睁开了再来和我说话吧!”
李司马损完胖子后,一本正经地看向秦辞,“什么忙?先说说。”
出于礼貌,秦辞并没有在二人打闹间插嘴。
听到李司马问起,才缓缓将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其中不免解释一些经历细节,譬如祠堂,树,和少女。
一阵静默。
“不如边走边想?”秦辞向着村子的方向做出邀请的手势,“我们还需去和另一个同伴汇合。”
这句话一说,葛李二人回过神来,浑身一个激灵。
“你真要这么做?”葛胖子跟上秦辞的步伐,“现在可是晚上,月黑风高……”
葛吴恩说着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微微一梗。
头顶的夜空中,月并不黑。清亮的玉盘散发着一圈红光,只是这光不曾照下人间。
他顿了顿,干脆忽视掉细节,接着说道:“这个时间段,我们这类人,避讳都来不及,你真要过去?”
“有人跟我说,适时的时候,是需要通过豪赌来制胜的。”
秦辞轻描淡写地回应葛吴恩的话,“你们有什么信息想要提供给我的吗?没有的话,待会儿我可要去‘下注’了。”
“大概明天早上就能出结果。”秦辞仰头喃喃,“今晚,就拜托二位了。”
葛吴恩和李司马对视一眼,看向秦辞眸中肃重。
葛吴恩:“不知道我俩提供的信息能不能让你多些筹码……”
李司马接着葛吴恩的话说道:“不瞒你说,兄弟俩的任务是‘挖坟’。我们在那座山头发现……”
红月高悬,无言地看着三人的脚步,渐渐往水方村靠近。
坐在门口的白鸢,终于等到了敲门声。
没有约定暗号,她先是从门缝中看了一眼,见是秦辞等人,便旋开了锁。
“嚯,现在才来!”白鸢用大姐大一般的语气说着,“都等到这么晚,还以为你不惜浪费【聆音】道具来放我鸽子呢。”
秦辞没有接她的打趣,进屋和白鸢商讨:“我打算让其他人帮忙将所有昏睡的玩家集中到一个房间看顾。”
“谁会帮忙?都自顾不暇……”白鸢眼皮一抬,见到跟在秦辞身后的二人组,“哟,这两位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走上前去和葛李二人哥俩好地拍了拍肩,“小兄弟们觉悟不错,是成大事者啊!”
葛吴恩羞赧地笑笑,李司马不自然地挠了挠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不敢当不敢当,成不了啥大事,苟命还是可以的。”
葛吴恩被漂亮妹子“亲密”接触,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当然,主要还是我热心肠,起到了带动作用,我这兄弟在我感染之下,才能有这么高的觉悟。”
“有什么夸奖的溢美之词,全都让我来承受就好了。我兄弟脸皮薄,受不住,容易掉链子……”
还不待他说完,葛吴恩表情一皱,跟小笼包封口的褶子似的。
挺年轻的一个人,硬是用蛮力给眼皮挤出了鱼尾纹,喊叫道:“痛痛痛……”
“你倒是挺会表功,啊?”李司马也顾不得在美女面前保持什么形象了,掐在胖子背后肥肉上的手指,辣手摧胖地一旋,“我都没往自己脸上贴金,脏活苦活我一个人干。”
“你说你,这几天除了上树摘果,我都不说你把好的大的全私自吞了,撇开这个,你就说你还做了啥贡献,啊?”
胖子用一阵王八拳乱舞来回应,成功将李司马逼退半步。
然他手不比李司马的长,即便李司马退开胖子舞拳的范围,那只精瘦有力的手臂仍粘在胖子后背,坚持不懈地掐着。
葛吴恩发现关窍,一个旋身抱住李司马手臂,“放放放放手!真他妈痛!不就在美女面前损你几句,你看你还上头了……”
“再不放明儿个要吃席了啊!”
“吃就吃!”嘴上不逞多让,李司马还是松开了手,“我坐美女那桌。”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两个人又吵起来。
秦辞头疼地抚额,见白鸢退到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不如我们先去?”秦辞看向白鸢说道。
“要去一起!”
扭掐在一团的两人,听到秦辞的话后立马止战,齐齐看向这边,异口同声道。
随即听到对方的话,又互相瞪眼,同一时间向门外跑去,欲争个高下。
“哎呦我去,你不是挺瘦的吗?”
“这踏马过不去还赖我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
秦辞和白鸢看着挤在门口的两人,一阵无语。
在早上检查昏睡的玩家时,秦辞特意记下了房间和床铺位置。
前去搬运时,屋子里并没有其他玩家留守。
甚至有一间房子,三张床位,空了两张。
倘若把人留在这里,能不能捱过一晚上几乎想都不用想。
这种行为,无异于间接杀人。
床上昏睡的玩家,成为了第一批被抛弃者。
一到危难关头,善良的代价增长,善意变得弥足珍贵。
秦辞不想去指责些什么,换做是他也会优先保全自己。
他现在站在这里,愿意来做一件相当于拯救的大事,与他的善心毫无关联。
村里没有时钟,光凭天象也看不出现在几点。
总之,将昏睡的玩家集中到一个房间后,红月已经悬在了头顶正中。
房间很大,三张床都被昏睡的玩家占据,客厅还有一张沙发,足够葛李二人换班歇息。
秦辞歇了口气,直起身,向白鸢发出邀请。
“那么我们出发吧,事不宜迟。”
白鸢点了点头,跟在秦辞的身侧。
尽管对方未在【聆音】道具中告诉她具体事宜,只向她借用了能够让人昏睡的道具,并许诺可以助她改变乔练的状态。
朦胧的承诺,连许誓口诺违背代价都不曾,但她就是愿意向秦辞付出信任。
不光是因为面前青年的容颜俊秀。
还因为别的什么,连她自己都深究不出所以然。
“你比那胆小鬼更有魄力。”
两个人走在幽深的道上,环境森森诡秘,白鸢起了个话头。
心里已经认定,逃跑是程温提出的意见。秦辞不愿意同流合污,遂问她借用道具,将同伴迷晕,自己跑出来助她一臂之力。
“他不是胆小鬼。”秦辞不喜白鸢为程温冠以蔑称,反驳道,“倘若在这个副本里,只有他一个人,说不定如今和你走在这条道上的人,便成了他。”
“是因为联系到两个人的性命,所以他才瞻前顾后,始终不能放手一搏。”
“可以理解为……是我拖累了他。”
白鸢认认真真打量面前的青年。
他说到拖累时,眼眸中不见晦暗,无平无波地看着前方。
然那一刻微颤的睫毛,到底暴露了他内心所想。
她没有再拿不符合本性的腔调,胡乱地聊天交谈。
青年神色里短暂的自责,令她状若平常的记忆里,蓦地翻涌出一些零碎的信息。
她曾经好像,也是有个同伴的。
但青年下一句话,随即将她的思绪打断。那些幻影一样突兀的记忆片段,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和我说说程温的故事吧。你们相遇的那一次,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