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平气和?”树纹白鸢讥讽地道:“你要掘我命脉,哪里来的心平气和?”
“彼此彼此。”秦辞回她,面上漠然,“你不也存心给了个假道具来坑我?”
“这件事情,我暂且不同你计较。先同你解释一下,你口中的‘掘你命脉’。”
“首先,我并不知晓那处是你命脉,倒要多谢你的提醒,让我手头多了一个威胁你的把柄。”
说是这样说,秦辞心里也清楚,“命脉”的说辞,十有八九是用以哄骗自己的手段。
真正的命脉,恐怕和祖墓的位置脱不开干系。
或者说,怪树力量的大头,核心部分,深埋在祖墓下面。
“其次,那只是为了‘友好’地请你现身,和我好好聊聊。”
“我只问你一句,你与女儿之间的间隙,有没有可能消解?毕竟她这次,可是奔着将你除掉的目的。”
“祠堂里的力量争斗,想必你也感受到她的决心了吧?”
秦辞半真半假地从怪树嘴里套话。
似乎想到经历旧事里的苦痛,怪树身子一颤,牵引着“白鸢”的表情转变为一种凄然,又很快收敛。
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愿提及往事。
“看来你的那位搭档在你心中一点分量都没有?是仅仅口头说说不同我计较,还是你骨子里是个自私冷漠的人?”
“白鸢”用眼白渗人地注视着秦辞,“自私自利的人类,我可信不过。”
“事到如今,还要和我打太极吗?”秦辞不置可否地嗤笑,倒是没有进一步损毁瓷娃娃,以免真正激怒到怪树,使得谈判破裂。
“那不如来交换信息吧。”
“你的女儿,在村子外头构筑出一座无人的城堡。在她的卧室里,以日记的形式记录着所思所想。”
“你不想知道,她怎么看你,对你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吗?”
“你骗人!”沙哑的女声低吼,“你要是知道我们的事情,又怎么会来问我!”
“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偏听偏信可是调解的大忌。”秦辞试探着垂下紧握瓷娃娃的那只手,不再以此强调威胁之意,“要不要交换,你自己决定。”
“就我目的而言,如果能够解开你们母女俩的心结,花费这么多的心思,倒也值得。”
“白鸢”犹疑一会,最终收回滞空的枝条,使秦辞得以自由活动。
见此,秦辞趁热打铁,“怎么称呼?既然你还有身为人类时候的意识,那么我认为,应当给予你一些尊重和礼貌。”
“白鸢”因为秦辞这句话,神色肉眼可见地舒缓很多。
似乎想起了生前的记忆,她的面上微微动容,“我姓林。叫我林女士就好。”
本该习惯死后生活的她,却在这一刻,因着旧日里浓烈的情绪,像活人一般,略微紧张地吸了口气。而后又长长地,将这口气哀愁地叹出。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林女士娓娓道来。
水方村是她丈夫的老家。
结婚的时候,男方家长虽未露面,但因着婚前与丈夫的口头协议,她不会追究这个爱她的男人,身后还有怎样的故事。
只同意了对方聘人伪做公爹婆母的提议。
但一场意外猝不及防。
因为车祸,丈夫甚至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去往另一个世界。
循着丈夫的身份信息,林女士带着年幼的女儿,来到了丈夫幼年生长的土地。她认为丈夫的死讯,应该亲自告知他的父母。
是相当偏僻的村落。没有公路交通,信号也时好时差,深入村子里时,连半点信号都没有了。
她那时还没有察觉到问题,还不知道,自己来到的地方,是个怎样的人间炼狱。
将丈夫的骨灰交给公爹婆母时,对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儿子逝世,过于悲恸所致。
对方之后也很快收整了情绪,好言劝说她在村子里头多留些时日。
她同意了。
当天夜里,女儿一直嚎啕大哭,嚷嚷着眼睛疼。
她急得没有办法,去敲公婆的门,却迟迟没能等到回应。
忘记了是多久,当时她满心煎熬,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恍惚的视线,透过门缝,似乎看到了一些骇人的场面。
又或许是因为焦虑,而产生的错觉。
但在这样的错觉之后,女儿歇斯底里的哭嚎声,慢慢地安静下来。
她跑回房间去看,发现女儿已经酣睡,进入了梦乡。
如果不是满身的冷汗,她会以为自己刚才做了个噩梦。
她带着疲惫,躺在女儿的旁边睡去。
这一觉,林女士真的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很多人,很多双手在拉扯女儿。
那些长长的尖利的指甲,不停地撕扯女儿身上的血肉。
而自己的宝贝女儿,在漆黑拥挤的鬼影中,凄惶无助地呼痛,拼命地呼唤自己。
“妈妈,妈妈,我好痛……”
她这样叫着。
面前的“白鸢”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不可避免地凄怆。似乎哪怕只是回想,都会身临其境回到那时的痛苦之中。
秦辞沉默地等这位母亲从情绪中脱离出来,没有出声打扰。
“然后……第二天……”树纹白鸢身形颤抖,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怨恨,“我的宝贝女儿,便不会说话了。”
“神情呆滞得像个洋娃娃,眼珠子虚假得如同玻璃。身为母亲,我在她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我女儿的气息。”
“虽然身体还是我女儿的,但里头的灵魂,像是空了一般。”
“我崩溃地抱着她,去问公婆,问遇到的每一个人,有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有办法救她。”
“可遇到的人,他们所有人,都像我梦里的鬼影一样,向我伸出手,要来夺我女儿的身躯。”
“我拦不住啊……”她自责地凄凄,“我当时怎么就,没能拦住呢……”
最后,林女士是在土里面把女儿挖出来的。
她不想让那帮恶魔如愿,于是将女儿火化,烧成灰,融进陶瓷娃娃里。
可这么一来,破坏了村子里的传统信奉,那些无数双伸出的恶手,转向了她……
身为母亲的意念,让她即便是死,也不会向残害自己女儿的人妥协。
她疯狂地撕咬,踢打那些人的手。
一嘴的腥味,她来不及吐掉,便囫囵咽下,又去撕咬伸向自己的另一只手。
这样蚍蜉撼树的抗争,最终迎来了失败。
但她的争斗之路,却远远没有结束。
“后来,我打败了这个村子信仰的怪物。在它想要来吞食我灵魂时,我的怨恨、愤怒达到了顶峰。”
“那些情绪使我似乎获得了力量。本该被吞食的我,意外地成为了捕食者。”
“于是,我变成它。”
她神情渐渐平静,仿佛最惊心动魄的高潮部分已经过去。
“我小心翼翼地,将肚子里不成形状的女儿魂魄,寄放在了村外。这片肮脏的土地,怎么配得上她无垢的灵魂。”
“屠杀完所有的村民后,我将他们的信仰之力分为两拨。其中一部分,用去补全我女儿不成形状的魂魄。”
“我并不期待与她重逢,我知道她是恨我的。如果不是我强行把她带来这个村子,不是我在她呼痛又睡着时,忽视了问题的严重,她根本不会像我梦中那样,死得那么地凄惨……”
“那得多痛啊!”
“白鸢”捂住脸,愧疚感让她将一切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更何况现在的我,是个怪物,根本不成样子。和她记忆里的母亲,一定判若两人吧。”
“所以她才会对我出手,她一定是认不出我了,一定是……”
原来是这样的故事。
秦辞梳理一番,结合之前的线索,算是大概明白了少女的目的。
“我看她的日记,她其实是爱着你的。”
这话让林女士颤抖的身子顿住,她的手从脸上放下,掺杂着喜悦,不敢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是啊。”秦辞回忆着少女编撰的日记里的内容,总也离不开她的母亲。
将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爱告诉林女士后,秦辞不着痕迹地后退几步。
“……只不过,她爱着的,是原来的你。所以你为什么不肯像你女儿心中所想,放下掌控力量的欲望呢?”
树木构成的人形肉眼可见地一僵,“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掌控力量……”
“你吞食了原来的‘伪神’后,并没有完全将其杀死吧?”
“两种精神力量相互蚕食斗争,一定十分痛苦。”
“不过很快,在力量的诱惑下,你们达成了协议,取得了平衡。但即便如此,‘伪神’依旧不敢信任你。因为它明白人类的贪欲,是无止境的。”
“正是因为这里的怪树,是你力量的集中,所以原来的‘伪神’,才会在为了吞食力量拉扯村子的时候,有意绕开这处密林。”
“你们太长时间的斗争,不仅变得不分你我,而且双方的力量都在斗争中,慢慢消磨。于是,你们将目光放到来到村子里的外地人身上。”
“即便他们多么无辜,与你的遇害没有丝毫关系。但因为对力量的渴求,你没有阻止‘伪神’的猎杀。”
“甚至可以虚伪地,将血腥的勾当推给‘伪神’,假装自己并未参与迫害。”
“力量的获得,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习惯了力量的你,就算要忍受极大的痛苦与折磨,都不肯轻易放手了吧?”
“你以为她是没认出你,才发动的攻击吗?”秦辞眼神一凛,铁揪飞快地向土中铲去。
“不是的。她是在给予你解脱,希望你身心都获得安宁。”
“不要再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话音落毕,铁揪一挑,一个土球被秦辞挑到地面。
翻滚的过程中,尘土渐渐滚落,显露出内里包裹着的,一颗腐朽干瘪的人头。
“你死后的力量不是平白获得,它们来自于你活着时候遭受的痛苦。然后那些苦痛被施以秘法,永远封禁在你的灵魂之中。”
“这是我另外的两个同伴,在挖开藏在祖墓后头,大大小小的坟堆后,提供给我的信息。”
秦辞冷静地与她对峙,“我说的没错吧?就算不断地掠夺力量,你的灵魂也不能获得安适吧?”
听完这些话,“白鸢”恶狠狠地盯着秦辞,身上黑气不住地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