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悬在紫宸殿飞檐之上，将碎银般的光洒向宣平坊的夜市。雪嫣红挽着小翠，穿梭在灯火如昼的长街。竹篾灯笼悬在各家铺面上，映得幌子上的"胭脂""水粉"字样明明灭灭，空气中混着烤羊肉的香气、蜜饯的甜香，还有她自家水粉斋新制"夜合香"胭脂的清冽气息。
"小姐，您瞧那卖糖画的！"小翠指着街角摊位，眼睛亮晶晶的。雪嫣红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老艺人以勺为笔，糖汁为墨，在青石板上飞快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引得孩童们阵阵欢呼。她心中一动，想起现代美妆中流行的"鎏金妆"，或许可用金箔入胭脂，做出如糖画般流光溢彩的效果。
正思忖间，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随风飘来。那香不同于寻常胭脂的甜腻，而是带着松烟与墨锭的清苦，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龙涎香。雪嫣红蹙眉，这香气太过独特，绝非市井所有。她下意识地抬头，只见不远处的垂花门前，立着个戴银狐面具的男子。
那人周身笼罩在玄色斗篷里，斗篷边缘绣着细密的银线暗纹，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银狐面具雕工奇巧，狐狸眼洞狭长上挑，衬得那双露出来的眼睛愈发深邃，宛如寒潭映月。他似乎也在看她，目光透过面具的缝隙，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
"小姐，那人看着好吓人......"小翠下意识地往雪嫣红身后躲。雪嫣红却定在原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双眼......太像了。像极了那日在水粉斋前，那个戴银色面具的慕容云海。只是今日这面具更为张扬，银狐的造型透着几分狡黠与尊贵。
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缓步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斗篷下摆便扫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夜市的喧嚣仿佛在他靠近的瞬间退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雪坊主深夜游市，雅兴不浅。"男子开口，声音与慕容云海如出一辙，只是多了几分夜露般的凉意。
雪嫣红福了福身，压下心头的讶异："原来是公子。不知公子为何戴此面具？"她故意不点破"慕容云海"的名字，想看看他如何回应。
银狐面具后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弧度："夜市之中，戴面具才好行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鬓边斜插的一支"石榴娇"色绢花上，"坊主今日用的，可是新制的'夜合香'？"
雪嫣红心中一凛。这"夜合香"胭脂是她昨日刚制，取夜合花汁与螺子黛同研，色如淡紫晚霞，只送了几位老主顾，他如何得知？"公子好眼力，"她不动声色，"正是新制的小玩意儿，入不了大雅之堂。"
"哦？"男子走近一步，冷香愈发清晰，"某倒觉得，坊主的'小玩意儿'，比宫里的贡品还要精致三分。"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尤其是这'透霞妆'，以'夜合香'打底，再轻敷'梨花白'，宛如月下白莲，倒是与坊主今日的装束相得益彰。"
雪嫣红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绣着淡紫色的夜合花，正是为了搭配"夜合香"胭脂。他不仅知道胭脂的名字，还看出了妆容的层次，这份见识绝非寻常富家子弟所有。
"公子过奖了，"雪嫣红抬眸，直视他面具后的眼睛，"倒是公子，深夜戴此银狐面具游市，不知是何用意？"她语气温婉，却暗藏锋芒，带着几分探问。
男子似乎轻笑了一声，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的质感："方才说过，面具之下，方得自在。"他忽然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鬓边的绢花，却在半空中顿住，转而指向不远处的一座朱漆楼阁，"坊主可知，那是何处？"
雪嫣红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楼阁飞檐翘角，檐下悬着一盏八角宫灯，灯上未题一字，却有两名劲装侍卫立在门前，腰间佩着刻有云纹的令牌。她曾听小翠说过，那是京城最神秘的所在——烟雨阁。江湖传言，烟雨阁直属皇室，搜集天下情报，阁中之人皆戴面具，行事诡秘。
"听闻是......烟雨阁。"雪嫣红低声道，心跳不由加快。难道他......
"正是烟雨阁。"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坊主觉得，这银狐面具，配不配得上这烟雨阁？"
雪嫣红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双眼眸里，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忽然明白，眼前这人，十有八九就是二皇子慕容云海，这银狐面具，或许正是烟雨阁阁主的象征。
"公子说笑了，"雪嫣红定了定神，巧妙避开话题，"这夜市热闹，公子何不去看看那边的杂耍？"她想转移话题，却不想男子摇了摇头。
"杂耍无趣，"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不如坊主陪某走走？"
不容雪嫣红拒绝，他已转身向长街深处走去。雪嫣红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小翠不敢怠慢，紧紧跟在身后。
两人并肩走在灯火阑珊的长街，一时无话。雪嫣红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却又莫名觉得安心。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时，男子停下脚步，拿起一个狐狸形状的布面具，递给雪嫣红："坊主不妨戴上。"
雪嫣红接过面具，触感柔软，是上好的蜀锦所制。她抬头看他，只见银狐面具在灯笼下泛着冷光，那双眼睛却似有暖意："公子为何要我戴面具？"
"因为......"男子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在这京城里，看得太清楚，未必是好事。"他的话语里带着深意，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雪嫣红心中一动，将布面具戴在脸上。狐狸的眼睛处露出她的双眸，看出去的世界多了一层朦胧的色彩。她忽然觉得，这面具之下的世界，或许才是最真实的。
"这样......如何？"她轻声问。
男子看着她，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柔和了许多："很好。像一只......懂得藏拙的小狐狸。"
雪嫣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竟把我比作狐狸？"
"不好吗？"男子反问，"狐狸虽小，却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这京城里，缺的就是这样的'小狐狸'。"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沧桑，雪嫣红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戴面具的男子，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他也有他的无奈，他的苦衷。
"公子似乎......有很多心事。"雪嫣红忍不住说道。
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他的面具离她如此之近，她甚至能看到面具上雕刻的狐狸胡须。"坊主可知，为何某会注意到你？"
雪嫣红摇摇头。
"因为你的胭脂，"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你的胭脂里，有京城其他地方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是......生气。"男子缓缓道，"像初春的第一抹新绿，像盛夏的第一朵荷花，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在死气沉沉的京城里，太难得。"
雪嫣红怔住了。她从未想过，有人会这样评价她的胭脂。在她看来，那只是她安身立命的手艺，却不想在他眼中，竟成了"生气"的象征。
"公子过奖了......"她的声音有些微颤。
男子却摇了摇头："某从不说假话。"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琉璃瓶，"这个，送你。"
雪嫣红接过琉璃瓶，只见里面装着一些金色的粉末，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这是......"
"金箔粉，"男子道，"西域进贡的，据说混在胭脂里，能画出鎏金的效果。某想，坊主或许用得上。"
雪嫣红心中一暖。他竟然记得她之前在夜市上的所思所想。"多谢公子......"
"不必谢我，"男子打断她，"某只是觉得，这么好的手艺，不该被埋没。"他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坊主请回吧。"
说罢，他转身便走，玄色斗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很快消失在烟雨阁的阴影里。
雪嫣红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瓶金箔粉，脸上还戴着那只狐狸面具。夜市的喧嚣再次涌来，却仿佛离她很远很远。她望着烟雨阁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戴银狐面具的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人？他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她的胭脂吗？还是......另有目的？
小翠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雪嫣红点点头，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金箔粉，又想起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或许，卷入这京城的风云，并非坏事。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