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雨初晴，水粉斋前的青石板路还凝着水珠子，映着檐下新挂的紫藤花串。雪嫣红正将最后一瓣晒干的桃花收入青瓷罐，忽听前堂传来小翠略带紧张的声音："小姐！郡......郡主娘娘来了！"
她手中的青瓷罐微微一倾，几片桃花瓣飘落案头。抬眸见雕花木门被丫鬟轻轻推开，一位着月白蹙金绣罗裙的少女款步而入，鬓边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步履轻颤，正是当今圣上亲妹——长乐郡主。
"坊主不必多礼。"郡主声音清甜，目光落在满架胭脂上，却带着几分愁绪，"听闻坊主擅制桃花妆，本宫明日要赴上巳节宴，想请坊主亲自设计妆容。"
雪嫣红福礼起身，见郡主眉尖微蹙，知她必有隐情。上巳节宴乃京中盛事，各府贵女皆会争奇斗艳，郡主想必是为此烦恼。"不知郡主想做何风格的桃花妆？"她引郡主至妆台前，取来各色胭脂小样。
"莫要太艳俗。"郡主指尖划过"桃花冻"的螺钿盒，"去年试了悦容斋的'醉桃妆'，被太子妃说像戏台上的花旦。"
雪嫣红心下了然。传统桃花妆多用重色，易显俗气。她想起现代美妆中的"伪素颜"技法，便笑道："郡主放心，小女今日为您设计一款'春山笑'桃花妆，色如春晓桃花，清透自然。"
说罢，她取来新制的"桃花冻"胭脂——此款以春分初开的绯桃花瓣浸杏仁油，加珍珠粉与少量朱砂，色如晨露沾花，透着水润光泽。又取"梨花白"珍珠粉作底，以羊毫笔蘸温水化开"桃花冻"，从颧骨最高处轻扫至鬓角，宛如春风拂过桃林，留下淡淡红晕。
"这......竟如此通透？"郡主对着铜镜惊叹，"不像敷了胭脂，倒似肌肤自生的血色。"
"郡主请看，"雪嫣红又取来一支细笔，蘸取极淡的"醉流霞"胭脂，在郡主眼尾轻轻晕染，"眼尾微醺，更显双眸灵动。再以'螺子黛'勾远山眉，便成了'春山笑'的意趣。"
正说话间，前堂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坊主好手艺，这'春山笑'妆，倒是应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
雪嫣红握笔的手微顿，这声音......她抬眸望去，只见门槛处立着个青衫公子，玉冠束发，腰间系着块水苍玉佩，正是那日夜市上的银狐面具男子——此刻他未戴面具，面容清俊如玉，眼中含笑，正是慕容云海的模样，却自称"云公子"。
郡主亦转头看来，见他气度不凡，不由好奇："这位公子是？"
"在下云某，久仰水粉斋大名，特来选购胭脂。"慕容云海目光掠过雪嫣红，落在郡主妆容上，"方才见坊主为郡主上妆，那'桃花冻'的用法倒是新奇，不知可否买一锭？"
雪嫣红定了定神，将手中妆笔递给小翠，福礼道："公子过奖。'桃花冻'今日尚余三锭，公子若不嫌弃......"
"自然不嫌弃。"慕容云海走上前，指尖轻叩妆台，"只是某有个不情之请：听闻坊主能按客人气质定制胭脂，不知可否为在下也设计一款？"
雪嫣红心中微动。他这是何意？当众试探？她抬眸看他，见他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分明是明知故问。"公子想做何用途的胭脂？"她巧妙反问。
"哦？胭脂还有用途之分？"慕容云海故作惊讶，"某以为，不过是涂于面上，增色罢了。"
"公子谬矣。"雪嫣红取来一方素绢，以指腹蘸"桃花冻"轻抹其上，"胭脂一道，亦分场合。如郡主的'春山笑'宜宴饮，而公子若想赠人，可用'玫瑰冻'表心意；若想添书卷气，可用'墨痕妆'——以螺子黛调胭脂，色如古墨初晕。"
慕容云海闻言，眼中闪过赞赏："坊主果然见识不凡。那某想要一款......能在暗处显色的胭脂，不知可否？"
雪嫣红一怔，暗处显色？她想起现代的荧光颜料，却苦于古代没有。忽然瞥见窗外初升的明月，灵机一动："公子可知'月露妆'？以月光草汁调和珍珠粉，虽不能暗处发光，却能在月下泛着微光，宛如沾了露水的花瓣。"
"好个'月露妆'！"慕容云海抚掌而笑，"就依坊主所言，制一锭'月露妆'。"他顿了顿，忽然凑近，压低声音道，"不过某还有个私心——不知坊主可否将这'月露妆'的方子，单独写给某？"
他的气息带着松烟墨的清苦，与那日夜市上的冷香如出一辙。雪嫣红心中笃定，眼前这人正是慕容云海。他要暗处显色的胭脂，莫非与烟雨阁的情报传递有关？
"公子若不嫌弃，小女自当奉上。"雪嫣红福礼道，目光却与他在空中交汇，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一旁的郡主看得好奇："云公子与坊主似乎相识？"
"不过是慕名而来的客人罢了。"慕容云海转身对郡主笑道，"郡主今日这'春山笑'妆，必定艳压群芳。只是......"他话锋一转，"上巳节宴在曲江池畔，风大尘多，坊主可曾为郡主准备定妆之物？"
雪嫣红心中感激他的提醒，连忙取来新制的"玉容散"："早为郡主备下了，此散以玛瑙、琥珀、珍珠研末，可定妆保湿。"
郡主连连称善，又订了十盒"桃花冻"，这才带着丫鬟离去。前堂只剩下雪嫣红与慕容云海两人。
"方才多谢公子提醒。"雪嫣红收起妆具，声音柔和，"只是公子为何......"
"为何化名前来？"慕容云海替她说完，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桃树，"在这京城里，多一个'云公子'，总比多一个二皇子要方便些。"
雪嫣红心中一凛，他竟如此坦诚。"公子不怕我......"
"怕你什么？"慕容云海转身看她，眼中带着笑意，"怕你去东宫告密？还是怕你图某的皇子身份？"
雪嫣红摇头："小女只想做好胭脂。"
"做好胭脂，也需要靠山。"慕容云海走近一步，声音低沉，"方才郡主所言非虚，太子妃确实不喜张扬的妆容——尤其是，受淑妃娘娘青睐的妆容。"
雪嫣红心中一沉。原来如此，郡主的愁绪并非空穴来风。太子党与二皇子党之争，竟已波及到后宅女眷。
"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抬眸看他，眼中带着疑惑。
慕容云海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某为'月露妆'设计的包装，坊主看看可否？"
雪嫣红展开图纸，只见上面画着个八角形的紫檀木盒，盒面雕刻着月下荷塘，荷叶上露珠滚动，正是"月露"的意境。更妙的是盒底暗格，似乎能藏物。
"公子......"她忽然明白，他并非只是来买胭脂，更是来传递信息，甚至......寻求合作。
"坊主的胭脂能化腐朽为神奇，"慕容云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而某的烟雨阁，能辨风云于微末。或许，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窗外的桃花瓣轻轻飘落，落在妆台上的"桃花冻"胭脂盒上。雪嫣红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褪去了面具的冰冷，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好。"她轻轻点头，"只要不违背良心，小女愿与公子......合作。"
慕容云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如春风拂过寒潭："很好。那么，这'月露妆'的方子，坊主可愿现在写给某？"
雪嫣红转身取来纸笔，心中却思潮起伏。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只是个水粉斋坊主，而是卷入了更深的漩涡。但看着慕容云海眼中的信任，她忽然觉得，这漩涡或许并不可怕，甚至......带着一丝诱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