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切切,绕着水粉斋檐下新挂的茉莉香囊。雪嫣红正将最后一锭"醉流霞"胭脂嵌入螺钿盒,那膏体在日光下泛着葡萄酒般的琥珀光泽,隐隐有紫草与石榴花的甜香渗出。前堂传来小翠压低的惊呼:"小姐!云公子又来了!"
她指尖微顿,抬眸见青衫公子立在雕花门槛下,玉冠束着墨发,腰间水苍玉佩随步履轻晃——正是化名"云公子"的慕容云海。今日他未戴面具,面容在光影中更显清俊,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惯有的审视与疏离。
"云公子今日想买些什么?"雪嫣红福礼起身,目光扫过他身后并未跟从的侍卫。每逢他单独前来,水粉斋必有异事。
慕容云海并未答话,径直走到妆台前,修长的手指划过"醉流霞"的盒面:"听闻此款胭脂需用中秋石榴与塞北紫草同熬,可是?"他语气温和,目光却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正在试妆的几位女客——东侧榻上的锦云布庄夫人正对着铜镜蹙眉,西侧妆台前的年轻娘子正往发髻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公子好见识。"雪嫣红取过瓷研钵,"此胭脂需将石榴花汁慢熬三日,再调入紫草膏与琥珀粉,方能得此通透色泽。"她故意加重"三日慢熬"四字,见慕容云海眼角微不可察地一动——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意为"三日之内有密情"。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声响。四位身着宫装的侍女簇拥着一位戴帷帽的妇人入内,为首侍女扬声道:"长信宫采买,要十盒'醉流霞',即刻包好。"
雪嫣红心中一凛。长信宫是淑妃居所,慕容云海之母。她抬眸看向慕容云海,见他正捻起一锭"桃花冻",指尖却在盒底轻轻叩了三下——这是"小心东宫"的信号。
"抱歉姑姑,"雪嫣红福礼道,"今日'醉流霞'只余五盒,前几日已被各府预定......"
"放肆!"为首侍女柳眉倒竖,"长信宫的面子也敢驳?是不是想让咱家去内务府说说,这水粉斋苛待宫眷!"
话音未落,慕容云海忽然轻笑出声:"姑姑息怒。坊主也是按规矩行事。"他将手中"桃花冻"放回架上,缓步走到侍女面前,"不过某倒是知道,隔壁巷子里的刘娘子昨日定了三盒'醉流霞',尚未取货。若姑姑不嫌弃,可先取了应急。"
侍女上下打量他,见他气度不凡,虽未着官服,却自带贵气,气焰顿时消了几分:"你是何人?怎知刘娘子定了货?"
"某与刘娘子的夫君同朝为官,"慕容云海语气淡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晃了晃,"这点小事,还是知道的。"那玉牌边角刻着云纹,正是烟雨阁的暗记。
侍女见状,不再多言,只道:"既如此,便取了那三盒,再包两盒'桃花冻'。"
雪嫣红使了个眼色,小翠连忙去里间取货。慕容云海则走到窗前,望着街上来往的轿子。雪嫣红趁机走近,低声道:"公子方才叩盒三下,可是......"
"东宫的人今早去了悦容斋。"慕容云海目不斜视,声音压得极低,"方才那长信宫侍女,袖口绣着并蒂莲——那是太子妃娘家的纹样。"
雪嫣红心中剧震。太子党竟已渗透到长信宫?她接过小翠递来的胭脂盒,指尖触到盒底微微凸起的纹路——这是慕容云海前日送来的特制妆盒,盒底暗格可藏半片桑皮纸。
"姑姑请点验。"雪嫣红将包好的胭脂递给侍女,故意在递出时指尖在盒面"醉流霞"三字上轻划两下——这是"已备密信"的信号。
侍女接过胭脂,匆匆离去。慕容云海这才转过身,目光落在雪嫣红脸上:"坊主似乎越来越懂得如何应对了。"
"不过是跟公子学的。"雪嫣红取来一锭新制的"醉流霞","公子今日来,不止是为了看长信宫的人吧?"
慕容云海接过胭脂,指尖在盒底轻轻一按,暗格弹出,里面果然躺着半片桑皮纸。他迅速将纸纳入袖中,面上却笑道:"自然是为了买胭脂。对了,某听闻坊主新制了'鎏金妆',不知可否一试?"
雪嫣红会意,引他至内堂。关上门的刹那,慕容云海已展开桑皮纸,上面是她用"醉流霞"胭脂写的密语:"前日见吏部侍郎家眷购胭脂时,与悦容斋掌柜低语。"
"好。"慕容云海将纸凑到烛火上燃尽,"吏部侍郎是太子党羽,看来他们想从水粉斋的客人入手。"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刻着狐狸纹样的铜印,"以后若发现可疑人物,可在其购买的胭脂盒底盖这个印。烟雨阁的人自会辨认。"
雪嫣红接过铜印,触手冰凉。这意味着她正式成了烟雨阁的眼线。"公子放心,小女省得。"
"还有,"慕容云海看着她,眼神忽然认真,"明日上巳节宴,太子党可能会有所动作。你......"
"小女明日要为几位娘子上妆,走不开。"雪嫣红打断他,"公子自己当心。"她知道他要去曲江池,那是太子党的地盘。
慕容云海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这个给你。簪头的珍珠能解毒。"
雪嫣红一怔,想要推辞,却见他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拿着。在这京城里,多一分防备总是好的。"
她接过玉簪,簪头的珍珠圆润光泽,触手温润。"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慕容云海转身开门,"某该走了。记住,若遇危险,就将'醉流霞'胭脂泼在窗台上——那是烟雨阁的求救信号。"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雪嫣红握紧了手中的玉簪。窗外阳光正好,水粉斋内依旧人来人往,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透过胭脂的色彩,窥探着这京城的风云变幻。而她手中的"醉流霞",早已不再是单纯的美妆之物,而是成了传递密语、搅动风云的棋子。
当傍晚的第一缕炊烟升起时,雪嫣红正在为一位武将家眷包装胭脂。她在盒底轻轻盖上狐狸印,心中默念着慕容云海的叮嘱。夜色渐浓,曲江池畔的上巳节宴想必已是觥筹交错,而她守着这方寸水粉斋,却仿佛能听到千里之外,那隐藏在胭脂色下的,惊心动魄的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