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胖子有些年纪了,这年头,战乱时期,地主家的长工都做不久,要么饿死了病死了,要么偷偷跑了。刘胖子能留到现在,也算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事,在这将军府,实打实的老人,自然瞧不上我一个妾室。
我皱了皱眉,不想和他争嘴浪费时间,全副注意力都被那句“二少爷,将军的弟弟”给吸引去了。
将军的弟弟,那不就是……
可是,夜擎是活人啊!
我的脸色逐渐僵硬,压低了嗓音,“将军有几个弟弟?”
刘胖子可不高兴了,“不是叫你不要打听将军的事吗?”
若是我这会儿有钱,就拿金钱贿赂他,叫他开口,若是我有权,就逼得他开口,可惜我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妾。
强压着火气,我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刘大厨,你行行好,我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已。我晓得你瞧不上我这种人,可是,我有什么选择?我被我爹妈卖到这里来,我有什么选择?但凡我爹妈良心些,我宁肯在大街上卖红薯,也不肯来给别人做小妾。”
“你就当做一回善事,六夫人上吊自杀,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一个弱女子怎能不害怕?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说着说着,心里竟生出几分悲伤来,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我那番话说到金小柳心底的痛处去,情不自禁地,眼泪哗啦啦往下掉。
刘胖子愣了下,身上那副傲慢嚣张的气焰一下子消下去不少,挠挠头,叹息一声,“你说你,平时豪横得跟个什么似的,今儿怎么哭起来了?整得我好像欺负你一样。”
“将军就一个弟弟,我没见过那人,你也知道,将军祖籍是山南那边的,他从前的往事,谁也不知道,我也是那次修柴房打地基挖出来一具棺材,才晓得他有一个弟弟。”
“将军今年三十二,他弟弟十年前就死了,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我都不清楚。”
我疑惑地歪着头,“你怎么会不清楚?你不是挖出了他的棺材?”
刘胖子坐在台阶上,连连摆手,“谁敢打开棺材看啊?一挖到棺材,我们立刻就把将军叫来,听说后来将军把棺材埋在了后山,埋没埋,谁晓得呢。”
他见我神色越来越不对,好心安慰,“你也别太担心,有将军在,这府里能出什么事?再说,你屋子里伙食差,碳火少,能不能挨过这个冬天还不一定,还有空想什么鬼神一类的东西?”
刘胖子的眼底流露出怜悯和同情,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一路上心事重重。
我在心里捋顺刘胖子的话。
他说我平日里性子豪横,将军却说我温吞怯懦,可见金小柳人前人后全然是两个样子。
假若夜擎真是府里的二少爷,那岂不就是说,十年前他就死了?六夫人的死,会不会真和他有关系?他又为什么不记得现世的事情了?
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单手捂着额头,恨不能找个石头撞上去,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心中一惊,立刻躲在巨石后面。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现,他们身后跟着三四个下人,这两人穿着狐裘大氅,浑身上下毛茸茸的,女的那个,手里还捏着一个暖水袋,男人正好就是将军。
他走在前面,女人落后他半步,“金小柳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把她的屋子挪到后面去。”将军面无表情地说。
女人微微蹙眉,“怎么会?她一向是很乖巧的,也不惹事。”
将军脸色铁青,总不好当场说自个儿去妾室房里求欢,结果被赶出来了。
女人轻轻叹气,“你可别给我添乱了,你最近若是不喜金小柳,就少见她,我得先把阿秀的事处理妥当了,再处置小柳。”
将军面色冰冷,重重一拂袖,“把她送去纺织厂当女工就成,还要怎么麻烦处置?”
女人皱紧眉,细细打量他,轻声埋怨,“小柳好歹跟了你六七年,她有错处你也不该把她丢出去。”
将军已经不耐烦了,“行!你是菩萨!我是蛇蝎心肠!好了吧!”
说罢,他怒气冲冲地离去,女人凝望着他的背影,不住摇头。直到他们所有人都走开,我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
听他们的对话,这个女人应该是大夫人。没想到,大夫人竟然还挺好说话的样子。
我猫着腰,偷偷摸去夜擎的房间。
外面实在太冷了,我不想待在外面。刘胖子说得对,我得先走度过这个冬天的把握,才能去操心府里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
来到夜擎房间外面,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没动静。我皱了皱眉,加大力气,仍旧推不动,好像门被反锁了。
上次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
不得已,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冲里面喊:“开开门!夜擎!是我!”
里面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难道他出去了?不应该啊,出去了还怎么反锁?
我悄悄戳破窗户纸,眼睛贴上去,偷偷观察。
少于的光亮从小洞里钻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家具和地面堆积着厚重的灰尘,桌子上摆着一块灵牌,灵牌前面,有一根燃灭了的白色蜡烛,和一只烧鸡。
灵牌上面,赫然写着“夜擎之灵位”。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跳慢了半拍。
忽然,一股大力狠狠推了我一把,我的额头撞在窗户上,黑暗袭来,眼皮子昏昏沉沉地闭上。
我是被一阵吵嚷声吵醒的。
“大夫人!我亲眼看见金小柳鬼鬼祟祟地跑进禁地,我疑心她想偷东西到外面变卖,所以我就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居然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观察里面的情况,如果我去的晚了,那里面的东西恐怕早就被她搬空了!”
“既然她手脚不干净,大夫人,我斗胆建议,把她送到纺织厂去做女工,她每个月的月钱,由大夫人您去领。”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张得意洋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