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悻悻强调,“你不必叫我夫人,叫我名字就好了。”
医生笑了笑,颔首,“族长也不喜这些虚礼,但这终究是千百年来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还望您体谅一二。”
说罢,他拿着空药瓶子,离开病房。
我满腹疑问,一句都还未问出口。
不多时,旁边的病床传来男人虚弱的声音,“水……”
我连忙下床,一边倒水一边回头看着他。
男人脸上毫无血色,皮肉只剩薄薄的一层,包着骨头,眼窝凹陷。
不似往日俊朗模样,尖锐的骨骼线条越发显出几分凌厉,偏偏脸色又差得厉害,难掩苍白与虚弱。
我捏着水杯,急忙将夜擎扶起来,把他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点点喂他喝水。
我没有伺候人的经验,一不小心倾倒得太急,他急忙推开水杯,单手捂着胸腔,不停咳嗽,咳得脸色涨红,那声音,似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我愧疚得不行,赶紧帮他顺气,“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他摆摆手,不停喘气,伸手按下床头的铃。
一阵“叮铃铃”的急促响声中,两名猫耳朵护士急匆匆地跑进来,脸颊通红,喘气喘得格外厉害。
她们一进来就争分夺秒地把夜擎抬上病床车,又急匆匆地推着他出去。
这两名猫耳朵护士,办事风风火火,不过眨眼的时间,病房里就只剩我一个人。
我实在放心不下夜擎,赶紧跟出去,护士推着夜擎走进电梯,那位金丝眼镜男医生紧随其后。
眼见着电梯门即将关闭,我一边跑,一边挥手,上气不接下气,“等……等等我!”
医生修长的中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嘴角上翘,勾勒出一个温和儒雅的笑,“夫人请留步,您的伤势还未痊愈,待在病房有利于您康复。”
“可是,夜擎他……”
医生耐心解释,“夫人,您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您跟着过去,不仅没有任何用处,反而还会耽误我们时间。”
他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的模样,但他微皱的眉头却流露出一丝不耐。
猫耳朵护士从后面弹弹出一个脑袋,软糯糯地出声,“夫人,您已经耽误我们三分钟了,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
我愣愣点头,医生立刻关闭电梯,在电梯缝隙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医生脸上的笑消失殆尽,阴郁、戾气瞬间取而代之。
是因为……我么?
我皱紧眉,脑袋微垂,手指一点点捏紧。
看他们的态度和反应,好像,我耽误了夜擎的治疗时间。
我不过一个乡下丫头,从未有过陪护的经历,师兄弟们,都无需我照顾。看见夜擎受伤,我便关心则乱,失了理智。
我晓得的,我这样耽误了他们时间,他们也应该生我的气,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些藏不住的苦涩的情绪,像刺破了的苦瓜汁,止不住地往外流。
“夫人。”身后传来一道很惊讶的女声,“您不去休息么?”
我回过头,眼前的女子一头橘色长发,身穿白大褂,赫然是我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位女医生。
我垂头丧气,闷闷道:“你们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我不需要别人伺候,你们也不用听我的命令,把我当作一个普通人就好了。”
女子细细地打量着我,嘴角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
我别过头去,抿了抿嘴,现在一看见这种标准化的假笑,我就很不舒服。
“夫人,如果您哪里感到不舒心,可以和我说。我是大鱼村的祭祀神使,您叫我夜心就好。”
我盯着她,“好的,神使大人。”
她诚惶诚恐地躬身,“夫人折煞我了。”
“你叫我唐沅,我就叫你夜心。”
夜心无奈叹气,“夫人,请您别为难我了,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要是被别人发现,我对夫人不敬,我要被停职调查的。”
我皱了皱眉,“可是,这是在医院,我什么都不懂。让你们把我当作普通人就好了,你们非要叫我夫人,我跟你们说句话,你们就立马放下手里头的事情,反过来却还要怨我耽误你们时间。”我越说,心里那股子委屈就越强烈。
我压根不想当这个什么地主婆一般存在的夫人,他们非要把我架上去,到头来却还要怨我。
夜心仔仔细细地观察我的脸色,少顷,她恍然大悟,“夫人是在梅无香那里受了气?”
她笑着解释,“梅无香,梅医生,夫人您刚醒时,同我站在一起的那位男医生就是他,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
原来他叫梅无香。
我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闷闷地往屋里走去。
我虽然不喜那位那位梅医生,但他正在救治夜擎,更何况,我不喜欢在背后偷偷告状。
夜心跟在我身边,始终落后我半步,笑着说:“夫人不必将他放在心上,梅无香是大石族的少年天才,自然心高气傲了些,自小家境又好,还是独子,被父母宠的嚣张乖戾。他对谁都是那副神经病的样子,即便是族长,他也不放在心上的。”
闻言,我心中那番纠结的情绪的确舒缓了许多,“我记得,不是叫大石村吗?你怎么称呼他们为大石族?”
夜心:“大约在九百多年前,族长一统附近的所有村落,灭羽族以后,就只剩一个大鱼村,其他村子的村民也可以在大鱼村生活,但他们原油的村子只能改为以种族相称。”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伸手推开病房的门,神情复杂地看着我,“夫人,其实,我们都很感激您。族长灭羽族以后,便失去踪迹。”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眉间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愁绪,“我们只知道他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苦修,可具体他在哪里,谁都不知道……这九百多年来,每隔一百年,我们都会派出一支队伍出去寻找他,却始终找不到……”
“或许,对于他来说,大鱼村只是他的束缚,而不是他的家。当他覆灭了所有对大鱼村有威胁的村子,覆灭了羽族,大鱼村对他的恩情,他就回报完了。”
“当他有选择的时候,他将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