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人在哭。
寂静的黑夜里,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含着冬风的幽咽,断断续续传来,带着几分凄凉和阴森。
夜游在院门口停下,眉头紧锁,黑沉沉的眼眸盯着院子里面,脸上划过一抹不悦和烦躁。
他停留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我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里面,轻飘飘穿墙进去。
黑夜中,一簇灯火跳跃燃烧,大夫人身上披着白色狐裘,跪在地上,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后,看不清面目神情。
她手里捏着一小叠之前,不断往火堆里添纸。
微风拂过,腊梅花缓缓飘散,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白色的披风上,她却未有察觉,重复着烧纸钱的动作,悲伤难以自抑,哭声越来越大,不断梗咽。
我蹲在她面前,歪头打量她。
她脸上未施脂粉,素净的面庞上透着一股憔悴的苍白,双眼红肿,泪痕遍布脸颊。
我吓了一跳,自从我来到将军府,就没见过大夫人这幅模样。
她永远是端庄秀丽的,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温和而强大。
她受到了什么刺激?
我脑筋急转,下意识地想起今天因为请风水大师的事,将军责怪她,难道是因为这?
我不禁暗暗埋怨夜游,偌大一个将军府,只有大夫人一个人打理,他每天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从来没人帮过大夫人,他不体谅也就算了,还把人惹哭了。
想起夜游方才站在院子门口嫌恶的模样,我越想越气,拳头捏紧。
“夫人,天冷得很,进屋吧。”
冬儿从屋子里跑出来,抱着一个暖炉,塞进大夫人怀里。
大夫人神色戚戚,抬起泪水盈盈的眼睛,苍白的月光落在她面庞上,她就像一块易碎的玻璃,“冬儿,你说,小柳会不会也很冷?”
冬儿跺脚,“夫人,您可想想您自己吧!阴魂哪里会怕冷?”
大夫人闭上眼睛,一串眼泪滑落,“小柳很喜欢看歌剧,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歌剧院。我一直在攒钱,攒了好多年,马上就要攒够了,可是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我马上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了,她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眼色生活,她就这么走了……呜呜呜!”
大夫人哭倒在冬儿怀里,肩膀不停耸动,冬儿低声叹气,手掌轻轻拍着大夫人的后背。
我愣愣地站在一边,幽幽的冷风从我身上吹过,我却无所察觉。
没想到,大夫人和金小柳还有这样一段情谊。
忽然之间,脑子里的一些片段全都串起来了。
将军府姨太太众多,但只有金小柳是在这里待得最长久的一个姨太太。
大夫人被将军罚跪祠堂,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温温柔柔,什么都愿意告诉我,还让冬儿给我送衣服。
我遇见金小柳的时候,在夜游歌剧院。
等一下?!
夜游歌剧院?!
我猛地睁大眼睛,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夜游歌剧院这个名字,是以将军夜游的名字命名的?可是,大夫人为金小柳建的歌剧院,为什么会以夜游的名字命名?
他们现在明明在东边靠海的城市,后来又是怎么去到京城的?
种种一切,我感觉我好像摸到了一点从这里解脱的法子,可是知道的越多,眼前的迷雾就越浓。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夫人,您别哭了,府里死的人,魂魄都出不去,二夫人估摸着也在府里徘徊,说不定,她就在我们身边呢。”
冬儿一番话,吓得我浑身一颤,一动不敢动。
大夫人低头抹眼泪,“你不必安慰我了,夜锦身上的怨气太重,府里死去的人都会受到怨气影响,变得神志不清。我如今只求小柳在府里安生一些,不要害人,否则她会下地狱的啊!”
说着说着,大夫人又忍不住要哭,冬儿赶紧转移话题,“夫人,你说将军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对夜锦公子?这将军府,实在不是一个人待的地方,将军今日还凶你,不若咱们明天回娘家,等府里太平了再回来。”
大夫人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想得倒是轻巧,夜游又不是傻子,这个节骨眼,我要是敢回娘家,明天休书就会送到我娘家。”
冬儿不禁埋怨,“夫人,我真是为你感到不值。”
大夫人慢吞吞起身,冬儿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胳膊,大概是在地上跪得久了,膝盖不太舒服,她微微蹙着眉,用拳头轻轻锤着膝盖。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都已经这样了。冬儿,烦劳你收拾一下。”
冬儿长出一口气,“你总算肯睡了。”
目睹这一主一仆回到屋里,我悄然离开。
穿梭在冷寂的夜风中,我心中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
飘着飘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寂静无声的院落。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常青树,树下,蹲着一个人,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
我探头张望,飘到她后面。
她头发很长,乌黑柔弱,披散在身后,垂到地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我正想叫她,话到嘴边了又想起来,我现在是阴魂,她不可能听见我说话。
可是,大冬天的穿这么少坐在外面,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绞尽脑汁,想着能用什么法子提醒她,忽然,一道幽冷森然的嗓音传来:“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你想帮我找人吗?”
我愣住,“你……你看得见我?”
“你想帮我找人吗……”
“找谁?”
“刘、丰、收。”
女人缓缓扭过头,她的身子没有栋,头却拧了一百八十度,脸色惨白森然,眼睛里没有瞳孔,全是眼白。
她干裂的嘴唇上下翕动,“你想帮我找人吗……”
陈香莲!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我惊得连连后退,强行遏制住突破嗓子眼的尖叫,脸色比哭还要难看,“我、我不想!”
陈香莲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那你就去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