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事，先走了。”太多人在场，很多话没办法明说，沈芳菲不愿再待下去，也无心继续配合“演出”，起身告别。
拿衣服时，她特意瞥了瞥劳宝，正是这一眼意味深长，让后者也乖乖跟着站了起来。
“那个……我送送你吧！”
虽然隔了二十年，劳宝还是一下子就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况且，他也有太多的情绪要表达，合家欢宴席，实在不是叙旧的好地方。
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劳宝和沈芳菲一前一后出了包房，见二人走得远了，劳飞飞才一脸八卦地凑到谢美丽身边，她已然把这个开美容院的阿姨当做自己人了。
“我爸跟她，肯定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吧？眼神都不对！”
“你小小年纪，还懂这个呢？”谢美丽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思忖片刻后，决定还是含糊带过，她倒不在乎沈芳菲，就是怕劳宝嫌自己多管闲事。
“我不小了，二十了！”劳飞飞挺了挺身板，为了证明自己真的长大了，她决定告诉谢美丽一个秘密，掩着嘴戚戚咕咕，满脸骄傲和幸福，“都交男朋友了。”
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三个关键字还是被劳栋捕捉到了，他微微挑眉，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前一阵还吵吵着要结婚，不害臊！”
谢美丽离婚后，觉得人生刚刚重启，完全忘记了年龄，尤其是遇到劳宝后，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前路尽是姹紫嫣红的繁花。
可当这两个字和劳飞飞联系在一起时，那片斑斓突然以摧古拉朽之势脱落，“噼里啪啦”砸的她瞬间清醒。
没想到，自己眼里的小屁孩，都到了步入婚姻殿堂的年龄。
真实又残酷的认知，让谢美丽突然生出莫名的紧迫感。
来日方长并不长，天长地久也没多久，她决定尽快向劳宝表明自己的心意，哪怕结果并不如人意，但好歹不留遗憾。
况且还有个沈芳菲，她这人素来事事都想拔尖，看今天的形势，怕是会不顾已婚身份，也要把前男友拿捏在手心里。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无法割舍的纽带……
想到这，谢美丽忍不住深看了一眼劳飞飞。
……
因为夹杂了濡湿暑热，拂面的夜风中多了丝丝缕缕的温柔，仿佛情人的手，从劳宝脸颊轻轻掠过。
黑夜无法吞噬城市的繁华，在灯红酒绿的世界里，白日隐匿在阴影中的喧闹成为主角，刚刚下班的打工人褪去一本正经的职业装，在虚幻的纸醉金迷中寻求短暂的沉沦。
几个衣着清凉的年轻女孩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她们化着夸张的烟熏妆，其中一个头上还戴了红色兔耳，上面布满炫目的亮片。
四面八方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撞到上面，随后裂成一簇簇碎金，随着那姣好的脸蛋流淌而下，裹挟全身，这让她在众人中格外夺目，看上去就像在发光。
空间与空间交叠，时间向时间妥协。就在劳宝侧身为青春让路时，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2002年的平安夜，而站在不远处不停张望的，正是装扮成兔女郎的沈芳菲。
“女儿要富养，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一句质问打碎了所有旖旎的回忆，劳宝一怔，终于将飘逸的思绪从遥远的二十年前拉了回来。
只见沈芳菲一脸不悦地盯着自己，“她不会真没去过五星级酒店吧？竟然认为高品质的生活是割韭菜、智商税？”
“一个小孩子，哪有那么多讲究，差不多就行了。”虽然劳宝认同劳飞飞的观点，但在沈芳菲的咄咄逼人下，却有点心虚，他尴尬地陪着笑脸，“再说，五星级也就那么回事。古人都说了，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真的没必要……”
“没必要？”沈芳菲完全不认可劳宝这种知足常乐的价值观，她满心失望地摇了摇头，“见识和眼界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是过来人，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烟火气？那不过是消费能力达不到高层次时的自我安慰罢了！你成天灌输这种思想，她又怎么可能有力争上游的心思？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这孩子竟然跟谢美丽打得火热？
谢美丽是什么出身？洗头妹！别以为开了家小小的美容院就进入上流社会了！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没必要，差不多行了……都多少年过去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还是得过且过的老样子，我不想女儿也变成跟你一样的人。”
最后这句控诉着实太伤人。
劳宝定定地盯着沈芳菲，后者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一样，目光中尽是批判审视，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和她度过艰难岁月的亲密伴侣，而是一个匍匐在烂泥里的可怜虫。
“飞飞已经跟我过了二十年这样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解释，没有预料中的关心，甚至连一句感谢都没有，单亲父亲多年来的付出和不易，被沈芳菲几句话就轻易否定。
仿佛他的含辛茹苦，就是一个笑话！
劳宝胸中涌动的情潮迅速回落，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他心头郁郁，表面上却玩世不恭，嬉笑道，“劳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贫下中农，基因里就没有大小姐的命，想养出个贵族来，怕是难了。”
“她叫什么？飞飞？”沈芳菲一怔，终于意识到情急之下，自己的话说重了。
这两个字触发了记忆的开关，当年两个人情意绵绵时，也曾讨论过爱情结晶的名字，劳宝又是冥思苦想又是引经据典，沈芳菲都不满意，最后她随口说了一句“以我之名冠你之姓”，没想到……
“劳飞飞，飞翔的飞。”劳宝心里犹如堵了一团棉花，被寒凉的露水浸透，湿漉漉沉甸甸的，如此刻意解释，似乎是想跟沈芳菲撇清关系。
见对方沉默不语，已然没有了刚刚的凌厉，那怅然若失的样子，又恢复成记忆中的模样，他心中一阵酸软，忍不住开口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