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在崇山峻岭跋涉许久的旅人,山穷水尽时,突然发现了传说中的宝藏,劳飞飞一跳三尺高,兴奋得喊了出来。
“做乜嘢?”留意到外面不寻常的声音,前台快走几步出来查看,见又是之前来过的女孩,不由皱眉,“你鬼鬼祟祟的在干嘛?”
“没……没什么……”如此重大的进展,让劳飞飞兴奋不已。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她仿佛被窥探到了心底的秘密,不过已经到了临门一脚,更没有理由退怯,于是一咬牙一闭眼,声音发颤道,“我……我找……李凯伦。”
“李总?”前台扬起下巴,双臂抱在胸前,心想这女孩真是没皮没脸,仗着年轻漂亮,就以为能得到钻石王老五的青睐,未免也太天真了!
追求李凯伦的人多了,白富美小模特,甚至还有七八线明星,公司的单身女同事更不用说,私下里都惦记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前台自然也是其中一个。
她上下打量了劳飞飞半天,眼神中充满敌意,随后懒懒开口道:“你没预约吗?”
亮金色的马赛克铺满了墙面,在射灯的照耀下熠熠发光,颇有几分富贵迷人眼的意思。脚下是厚实的深咖色地毯,足有8毫米厚,即便穿着恨天高站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脚痛。
空气虽陷入令人尴尬的沉寂,但实际上却刀光剑影拔弩张,劳飞飞和前台美女各据一方,不错眼珠地盯着彼此,仿佛高手过招,试图用无形的强大气场让对方丢盔卸甲。
预约?
一想到这个词,劳飞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见自己男朋友,还用预约?
不过,片刻后她又生出窃喜,有一种皇亲国戚微服私访,被不知天高地厚的芝麻官刁难,有眼不识泰山的优越感。
大家本就不是站在同一高度的人,自己又何必跟一个小小的前台计较?他日若是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
Kelen是总监,自己是总监的女友,千万别跌了身价。
格局一打开,人就容易释然。
劳飞飞顿时有了母仪天下的大度,她那张小脸也不再绷着,嘴角微微提起,摇了摇头,轻启朱唇:“没有,我没有预约。”
这回轮到前台翻白眼了,暗忖哪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也就罢了,还有点自豪是怎么回事?
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试图将“骚扰”男神的狂蜂浪蝶驱赶出去:“李总出差了,他很忙的,你要想见的话,提前一周预约。”
提前一周?提前你奶奶个腿!
劳飞飞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依旧保持笑容。
她身体挺得笔直,丁字步站立,双手虚握在小腹前,下巴高高仰起,如同芭蕾舞中高傲又高贵的天鹅,声音似珠玉般动听:“好的,我会记得预约,谢谢你的提醒。”
说完,也不等对方是什么反应,就迈着优雅的步伐,目不斜视地从其身边走过。
看着那矫揉造作的背影,前台有短暂的惊诧,怀疑这女孩是不是精神有问题,随后她又做出呕吐状的表情包,作为胜利一方的结束语。
……
难怪Kelen说忙,原来真的是在工作。
出差嘛,又不是度假,自然跟平时不一样,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其他,能在百忙之中回复消息,已经很难得了。
触碰到真实可感照片后的巨大喜悦,将残余的幽怨彻底化解。站在返回公寓的电梯里,劳飞飞终于为心上人的敷衍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当即就决定原谅他。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男人的伴侣,若是只会苛责任性,未免太不懂事了。
不知不觉间,劳飞飞将自己代入了贤内助的角色,她再没有半分纠结,决定先安心住下,等Kelen出差回来后,再去三七文化实施奔现计划。
一想到眼睛比眉毛高的前台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被Kelen严厉批评到痛哭流涕的场景,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看来爽文大行其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哪个女人不想成为玛丽苏女主?哪个男人不想成为归来的战神?
憋屈的人生总得有个释放的出口。
劳飞飞心里甜滋滋的,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虽然Kelen依旧没有只言片语,但对话框那恼人的空茫,在如今的她看来,却成了意境悠远的留白。
“注意身体,别太累。”她将自己的关心体贴发了过去,想了想,还是没透露行踪,打算将惊喜留在两人真正见面的那一刻。
……
从大宝旅馆回来的路上,许鸿鹄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自欺欺人不可能维持多久,他心里清楚得很,前上司Kelen的老同学,就是劳飞飞的父亲劳宝。
即便找出一万个理由,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原本,许鸿鹄觉得劳飞飞是一束光,一束能将他拉出泥沼的光,但眼下看来,这束光极有可能熄灭。
不,也许她从未为他燃起过,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披上Kelen外衣后,产生的虚幻错觉。
“有戏吗?”见素来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垂头丧气地走了进来,摄影师小心翼翼地八卦道,“人家没看上你?”
“嗯……”许鸿鹄无意识地应了下,他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也不想听清,岌岌可危的爱情,让人心乱如麻又无能为力,犹如一头待宰的羔羊,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悬在头顶的屠刀落下,血溅当场。
“瞎了她的狗眼!”摄影师理解有误,见对方落寞至此,忍不住为好哥儿们抱不平,“我哥好歹是个网红,在鹄城那也是威震一方的角色,要颜值有颜值,要才华有才华,要体力有体力……她以为自己是天仙呢!竟然看不上你!”
“谁看不上了?”被吐沫星子喷了个遍,许鸿鹄总算清醒了些,他皱着眉头抹了一把脸,“那个……有体力是什么鬼?”
“体力啊,就是这些……”摄影师掀开自己的T恤,实物教学,“壮硕的胸肌,洗衣板似的腹肌,还有茂盛的……”
“打住!”真是越说越不上道,许鸿鹄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他心烦,不想逗贫,“片子剪了吗?净扯淡!”
“我说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摄影师不厌其烦地传播知识,“人类选择配偶,最根本还是性的吸引,是对生殖能力的崇拜。
至于房子车子票子,不过是社会附加值。当然,从本质来看,强者在物质方面也不会太差。‘强’包括身体壮硕和大脑的强大,你这两项都具备,一飞冲天是早晚的事……”
许鸿鹄本来已经拿起了烟,听摄影师这一通废话,竟忘了点燃。
白色的香烟在手指间辗转缠绵,烟丝淡淡的芳香顺着皮肤的纹理一路向下,它们悄无声息缓缓流淌,很快就布满了整个手掌。
感情、财富、生命三条横向纹被一根直挺挺的竖线贯通。
高考前最关键的时候,许鸿鹄高烧不退,吃了多少药也不见效,去医院也看不出个病因,只能回家干熬。
眼看参加考试都悬,崔英芬急病乱投医,通过刘秃子找了个算命先生,死马当活马医。
“不得了哇!”许鸿鹄至今还记得,那个瞎了一只眼的瘌痢头,抓着自己手,大呼小叫的样子,嘴巴里散发出一阵阵呕吐物的味道,“这是万里挑一的手相,通天纹,财运极佳,老嫂子你是有福之人!”
“儿子有福就行,我最多跟着沾沾光。”崔英芬松了口气,从被垛下面掏出一个手缝的红布包,那上面绣了鸳鸯戏水,是用她结婚时的被面改的。
如今一只鸳鸯不知所踪,另一只鸳鸯已到迟暮之年,再留着这些徒留伤感,还不如物尽其用。
她将卖废品赚的毛票都藏在里面,鼓鼓囊囊一大团,实在塞不下了,才去银行存起来。
见瘌痢头的目光直往这边瞥,那只伸进去的手又顿住了,崔英芬不好意思问道,“师傅,多少钱?”
“看着给吧,都是缘。”瘌痢头微眯双眼,摇头晃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富大贵,大富大贵……”
她狠了狠心,数了五十块钱塞过去。
瘌痢头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命是好命,可惜道阻且长!”
“啊?”崔英芬顿时傻了眼,一时间尚未意识到真正原因,急着追问,“那能破解吗?”
“缘,都是缘。”瘌痢头翻了翻白眼,两根手指不停地在空气中捻来捻去。
崔英芬呆了片刻,总算领会了精神,索性凑了一百块。瘌痢头这才恢复了喜笑颜开,当场焚香净手,哗哗几笔,画了张黄纸朱砂符,说是只要贴在大门口,可保一切顺遂。
许鸿鹄当时烧得迷迷糊糊,只能任人摆布,朦胧中却也对这种骗钱的神棍嗤之以鼻。
不过,此时却心中一动,掌纹掌纹,还不就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意思?
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人忽的看到一盏明灯,许鸿鹄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和劳飞飞交往以来,一直假借Kelen的身份,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那样的人上人。
但奋起直追的背后,其实隐藏了深深的自卑。
他拼命模仿另一个人,却全然忘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脚下的路该怎么走。
见许鸿鹄若有所思沉默不语,摄影师以为他听进去了,不禁有些得意:“我把话撂这,今天她对你爱答不理,明天你就让她高攀不起。”
“说完了吗?”不过须臾之间,许鸿鹄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抬了抬眼皮,嘴角隐约带上一抹笑意,“说完赶紧滚蛋!”
“得嘞!”摄影师没想到自己一番胡嘞见了效,冲许鸿鹄敬了个滑稽的礼,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嬉皮笑脸道,“我哥这该死的魅力,嗐,真是无人能敌。”
魅力。
许鸿鹄轻笑了下,歪着头对挂在墙上的镜子仔细打量了一番,浓眉大眼高鼻梁,身强体壮没肚腩。想起摄影师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抬起右臂,做了个健美先生秀肌肉的动作。
健硕的肱二头肌,充满了荷尔蒙的气息,看上去体力确实不错……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当定制铃声冲进耳廓时,许鸿鹄一怔,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