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
位于燕山山脉北麓与坝上草原交界处的鹄城,是严格按照节气过日子的地方。小满一到,意味着一年的暑热之季拉开了序幕。与此同时,麦粒饱满水稻插,蚕结新茧桑葚熟,大千世界,一夜之间变得热闹喧腾。
桃花杏花开败后,月季石榴白兰刺玫瑰次第而来,尤其是茁壮挺拔的向日葵,托着金黄色的圆盘,在太阳下熠熠发光。
劳宝无心欣赏这蓬勃的景象,接二连三的打击,他头发都要愁白了。
“才二十,也太早了点吧!”就算劳栋再无条件宠孙女,但他还是想不通,经过一个小时的消化后,眉头依旧皱成一个疙瘩,“大宝,你说飞飞想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劳宝心情差到了极点,说话也没好气儿。
属于中年人的奋斗小火苗刚要重燃,正琢磨父女齐心重拾梦想的关键时刻,劳飞飞竟然劈头盖脸地泼了一瓢水过来。
旅馆生意暂时被抛到了一边,劳宝心里拔凉拔凉的,这其中有对女儿的失望,也有对自我身份即将改变的恐惧。
如果劳飞飞结婚,那刚刚四十三的他不是要升格为岳父?
一想到这两个字,强烈的抗拒感排山倒海,劳宝完全无法接受,他一直觉得自己年富力强,正处在一个男人最好的年华,怎么能跟“天伦之乐”“含饴弄孙”扯上关系?
没错,劳飞飞结婚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生孩子……“悬挂协会”那群老头老太太的身影突然在眼前冒了出来。
劳宝身上一寒,“腾”地一下站起身:“不行!坚决不行!她肯定是被人骗了!我现在就找那小子算账去!”
相对劳宝的激动,劳栋相对冷静,他一把拦住儿子:“你去哪找?”
“我……”劳宝这才想起来,劳飞飞虽然斩钉截铁表示要结婚,却并未透露对方的半点信息。
犹如一记重拳打到了棉花上,他突然泄了气,颓然地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沙发上,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飞飞那孩子犟,只能顺着毛摩挲。”见儿子没了主意,劳栋的大脑只能担起思考的重任,飞速运转,“咱得讲究方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慢慢商量……”
“爸,这事没商量!”见劳栋似有妥协的迹象,劳宝心里一紧,迅速抬起头,五官绷得紧紧的,脸皮儿都要兜不住了,“话撂这了,我不同意,死也不同意。”
“瞧你横眉立目的!”见儿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劳栋也不再和稀泥,连忙表态,“我的意思是,得冷处理。飞飞肯定是一时冲动,咱要跟她对着干,说不定适得其反。时间一长,热乎劲儿凉了,你让她结都不结。”
劳栋的一番分析,让劳宝稍稍踏实了些。他沉思片刻,把户口本找出来,装进贴身的口袋里,片刻后又觉得不妥,左瞧右看,最后终于发现了个更隐秘的地方——母亲的遗像。
他垫起脚尖,把户口本塞到了相框后面,安排妥当后,又退后两步,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妈,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飞飞迷途知返啊!”
劳栋若有所思地看着挂在墙上的老伴儿,他还得琢磨个法子,双重保险。
……
正式摊牌后,劳飞飞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暴风雨”,父亲和爷爷的双重沉默让她心里直打鼓。
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是死是活,怎么也得给个话儿啊?
可俩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说是考虑考虑,结果进了值班室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劳飞飞等得眼珠都酸了,那扇关上的门,犹如一道厚厚的屏障,将一切可能或者不可能都隔离开来,让人想不通也猜不透。
她很想冲进去问问,但又觉得那样做未免显得太心急,人家没暴跳如雷强烈反对已经出乎意料了,若是因为自己的莽撞,把事情搞砸,就太得不偿失了。
劳飞飞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时不时贴在值班室的门上,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希望能探得一二。
但,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仿佛刚刚进去的两个人,只是她的幻觉。
又等了十五分钟,劳飞飞实在待不住了,她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就在此时,Kelen发来了消息。
“亲爱的,在干嘛?”
盯着那让人魂牵梦绕的侧颜,劳飞飞心中一阵荡漾,既然结婚的想法没有被否定,是不是可以浅浅知会一下男主角?
这个念头刚一翻涌,躁动的心渐渐趋于平静宁和,扑面而来的巨大幸福感有着神奇的镇定作用。
她等不了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心上人,于是直接回了一条信息过去:亲爱的,我跟家里说我们打算结婚,你开心吗?
“小仙女来啦,小仙女来啦……”听到劳飞飞的专属提示音,许鸿鹄忍不住嘴角微翘,他放下手头的事情,第一时间抓起手机。
“谈恋爱有那么上头吗?”好不容易进入工作状态,没想到男主播一下子又被拉了出去,摄影师不满地瞥了一眼刚刚亮起的屏幕,当“结婚”两个字冲进眼帘时,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哈?结婚?真的假的?”
许鸿鹄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劳飞飞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疯狂!竟然在没和自己商量的情况下,擅自决定结婚,还跟家里摊牌!
自从“交往”以来,他也曾无数次畅想过那幸福的一幕,但眼下明显时机还不成熟,客观条件暂且不提,自己是以Kelen的身份在与其交往,除了一颗真心,其他全都是假的。
二人的感情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月之久,怎么经得起如此重大的考验?若是被劳飞飞识破真实身份,那不是鸡飞蛋打……
许鸿鹄越想越怕,原以为未来才需要解决的问题,如今竟然猝不及防地落在眼前,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逃避,于是直接关了手机,稳了稳心神:“先剪片子吧!”
摄影师并不知道许鸿鹄的网恋对象就是劳飞飞,更不清楚伪造身份的事情,不过很多年轻男人对婚姻都心存恐惧,如此反应倒也不以为奇。
他瞥了一眼脸色凝重的许鸿鹄,意味深长地提醒道:“玩就玩,别把自己搭进去。”
劳飞飞等了很久,都没等到Kelen的回复,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初时的喜悦激动渐渐淡去,心一点点往下沉,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他该不是不高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