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女人的模样应该不到三十岁,但穿着打扮至少快四十了。
深咖色职业套装,同色矮跟皮鞋,清汤寡水的中长发束成低马尾,在肩头上服服帖帖地趴着,一副古板宽大的玳瑁色眼镜架在鼻梁上,可以说稳重,也可以说土气。
也许是刚刚从户外进来的缘故,她满脸油光泛滥,衬得额头上的几颗痘痘愈发突出。
“我是李总的助理小青,他通知两点过来接。”虽然第一印象不算好,但小青自报家门时却很干练,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老练。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卡片,调转方向,双手托着递到劳宝面前,脸上始终挂着充满克制有礼的微笑,和李凯伦清醒时如出一辙,“这餐饭买过单了,劳总的酒店也已经订好,李总预付了一周的房费,地址在上面,您到前台出示身份证,直接入住就好。”
站在一边的傅大宇快速横了一眼那张卡片,并未出声。
不得不说,李凯伦确实大方,竟帮劳宝一家定了位于东塔的瑰丽府邸,别看这里被称为“公寓式酒店”,但价格却比五星级还贵,双卧室套房一晚最低也要五千块。
“酒店就在我们公司楼上,李总说有什么事情好关照,见面也方便。”说话间,小青已经将李凯伦架了起来,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个子不高又很瘦,如此这般确实有些吃力,不过脸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只是马尾甩过肩头,碎发不停地从耳后散落,微微气喘,“卡片后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劳总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
“好的好的……”劳宝心里过意不去,但李凯伦此时人事不省,再推脱无疑是难为下面办事的人,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个小青其实比劳飞飞大不了几岁,心中不由生出些长辈的感慨怜惜,“要不我们帮把手吧,你一个小姑娘怕是弄不了他,死沉死沉的。”
“没事,我可以。”小青深吸一口气,挺了挺后背,倔强地扬起下巴,眼神中满是不服输,那是职场新鲜人才有的光彩,充满了初生牛犊的锐气和勇莽。
说完,她就架着李凯伦离开了,进电梯时还不忘回头叮嘱,“劳总,电话联系。”
“不愧是李总,真……周到。”省了一大笔开销,傅大宇却高兴不起来,买单加开房,双重打压,一下子将自己这个绝对主角比了下去。
他原本想说“滴水不漏”,刚要出口又觉得刻薄得有些明显,这才换了隐晦含蓄的表达,不过最后还是没忍住,酸道,“三七文化家大业大,总监以上级别的领导划拨招待费,一年下来也有几十万的额度,一般公司比不了。”
言外之意,开酒店吃顿饭,都不是李凯伦自己花钱,他如此豪气,不过是假公济私而已。
劳宝自然能察觉到傅大宇的隐秘心思,都是同学,他不想厚此薄彼,让哪一方觉得受了冷落,诚心直言道:“大宇,只要心意到了,花不花钱不重要。咱俩可是从小的交情,用不着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见傅大宇闷着头不搭腔,又凑近了些,撞了撞对方的肩膀,小声道,“再说,伦子职权范围内的福利,给谁不是给,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你说对吧?”
“宝哥,话是这么说……”见劳宝“领会”了自己的暗示,傅大宇这才不那么纠结了,他挠了挠头发,佯装苦恼道,“我本来想着多年未见,好好招待招待,没想到……”
“要花钱还不容易!”见对方脸上有释然之色,劳宝放了心,夸张地提高声调,“不宰你一顿,我肯定不走。”
“还得是宝哥……”傅大宇竖起大拇指,双方总算达成了一致。
此时他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态,花钱肉疼,不花钱郁闷,反正怎么都不得劲,看来中年失业,不仅影响经济状况,还影响精神状态。
当劳家三口到达一百多平米的公寓套房门口时,同时震惊了,尤其是劳栋,简直瞠目结舌。
两室一厅的布局,米咖色调原木风,简约又不失温馨。至于家具装饰,明明看起来都是些不起眼的玩意儿,但偏偏意境十足,组合在一起满满的高级感,让人心旷神怡。
落地窗对面是高耸入云的城市标志性建筑广州塔,浩瀚的珠江水就在脚下,宛若一条闪着金光的玉带,婀娜多姿。
站在客厅向外望出去,偌大的城市变成了一幅流动的风景画,车水马龙,兔飞乌走。
“这一层,就一户?”劳栋还在研究走廊外的布局,“电梯能装十几个人呢,也太浪费了。”
“又不是只停这一层。”酒劲儿上来,劳宝身上有些疲乏,脑袋也晕乎乎的,当他把最后一个大箱子,也就是装着传家宝和面盆的那个搬进客厅后,整个人就直接瘫在沙发上了,“一百多层呢!成千上万的人,操那闲心干嘛!”
“哎呦,还有厨房,这可太好了!”“新家”的规模配置出乎意料,劳栋完全无视儿子的态度,满心欢喜地参观即将属于自己的“主战场”。
他一会看看消毒碗柜,一会摸摸锅碗瓢盆,甚至还拿着胡椒研磨瓶研究了半天,啧啧称赞道,“全,真全啊!大宝,你别光顾着睡觉,好好学习一下大城市的先进经验,争取把咱家旅馆也改成这样式的。”
“改?那得花多少钱?”劳宝闭目养神,虽然身体软绵绵的,大脑却异常清醒,似乎有一根埋葬多年的神经,冲开岁月的桎梏,破土而出,试图与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岭南热土重新链接,“这地方一晚上房费就五千块,赶上咱那小旅馆半个月的营业额了。”
“五千!”劳栋正小心翼翼地安置和面盆,一听价格手不由抖了下,差点儿没把传家宝摔了,他冲到劳宝面前,一脸不可思议地大呼小叫道,“你疯了,一晚上五千,也敢住!”
说完,不等劳宝开口,就匆匆忙忙收拾行李,嘴里不住地埋怨:“疯了,真是疯了,啥家庭条件啊!有矿啊!有矿也不能这么造啊!”
见劳飞飞站在窗边头也不回,他又急忙去拽孙女,“别看景了,看一个小时两百多块。”
“两百多?你不仅是小鲁班,还是小诸葛小华罗庚,算账麻利。”见劳栋俨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劳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担心大热天老爷子再急坏了,正色道,“不是咱花钱,我同学定的。”
“你同学?”劳栋一愣,“请吃仨饺子那个?”
“另一个。”劳宝打了个哈欠,睡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
茶几上摆着一盘欢迎水果,还备好了水晶叉子,他嫌麻烦直接上手,捏起一块西瓜扔到嘴里,嚼了两下才又开口,“送走你们后,和一个大学同学偶遇了,人家现在是大公司的高管,成功人士,有钱,这仨瓜俩枣的不算啥。”
虚荣心驱使,劳宝对招待经费的事,只字未提。
“哦……”劳栋的心这才落回肚子里,不过片刻后他又觉得不妥,人情欠得太大,怕是不好还。
见劳宝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思忖片刻转头征求孙女的意见,“人家再有钱,那是人家的,咱最好还是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飞飞,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