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熙熙攘攘的过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切仿若漫漫人生路,左转右转,或对或错,总需要做出选择。
许鸿鹄跨上心爱的奔达灰石300,从逼仄的小胡同里一跃而出,他喜欢骑摩托的感觉,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御风而行,每个细胞都不由自主地放松。
可今天却没感到一丁点愉悦,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连嘴唇都弯了一条向下的弧线。
呼隆隆的尾气激起路两边的尘土,墙根的狗尾巴草跟着颤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强的缘故,高悬在头顶的太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红润,如同一张失了血色的脸,苍白乏力,死气沉沉地俯视着人间。
许鸿鹄心里不情愿,却无法控制来自血脉深处的焦躁,他猛地轰了一脚油门,急切中带着几分恶狠狠,疾风一般向郊外冲去。
而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劳飞飞正处在另一种焦躁中。
当那个熟稔于心的名字吐出口后,前台美女就一个劲儿地打量她,眼神中有探究,有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三七文化传播公司的业务似乎很繁忙,大门旁的接待室里不时有人进进出出,多是操着劳飞飞完全不懂的粤语,偶尔冒出的一两句带有浓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她也听得云里雾里。
没有人留意杵在前台的陌生女孩,大家脚步匆匆,有些甚至在小跑,似乎晚一秒都会被这个城市淘汰。
面前审视的目光和背后忙碌的人群,让夹在中间的劳飞飞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她突然觉得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大家都在玩命工作,自己却闲得跑来谈情说爱?
这个时间,Kelen应该也在忙吧?
他会不会责怪她的莽撞唐突,她会不会为他带来困扰?进而产生不好的……
这些设想仿佛一根尖细的绣花针,在劳飞飞的心上重重戳了一下,高涨的勇气开始缓缓往外泄,丝丝缕缕,虽然无形无色,却能清晰感受。
她没有了最开始的趾高气昂,稍稍低头,试图用垂在两鬓的长碎发盖住脸庞,不想让任何人看清自己的模样。
“李总今天中午还订餐吗?”
就在劳飞飞刚刚生出悔意时,前台突然换了一张面孔,越过她的肩头,笑靥如花地看向不远处。
“不用,有饭局。”一个沉稳清冽的声音传了过来,客气有礼,听那笃定的口气就知道是个领导。
劳飞飞心中更是惶惶,愈发觉得不妥,唯恐自己的无心之举成为Kelen事业上的绊脚石,下意识就往角落处挪了挪,试图最大程度降低存在感。
“知道啦!”前台眉眼带笑,五官几乎要飞起来一般,声音也软糯糯的,在劳飞飞这个纯粹的北方女孩听起来,含糖量超标。
目送李总离开后,她似乎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女孩,于是收敛起嘴角的笑意,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哪个Kelen?”
劳飞飞本想找个托辞,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愣住了。
她抬起头,满眼惊讶,结结巴巴地问:“你们公司……有很多叫……Kelen的吗?”
“嗯……”见对方一脸懵懂的样子,前台的目光中染了几丝轻蔑,她双臂抱肩,转了转眼珠,半天才拉着长声道,“有四五个吧!靓女你找哪位呀?”
哪位?
这让劳飞飞犯了难,总不能拿出微信指着头像按图索骥吧?
她知道Kelen所在的公司规模大,却没想到大成这个样子,连如此普通的英文名都有四五个人用。
见劳飞飞吞吞吐吐不说话,前台已经没有耐心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掀了掀眼皮,指着不远处那张孤零零的黄色沙发:“要不你自己搞清楚先,不要挡在这里啦!”
被人家如此嫌弃,劳飞飞的脸有些发热,她实在不想像个摆件一样坐在沙发上,接受大家的围观。但若是就这么离开,似乎更不甘心。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高亢的声音顿时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不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纷纷而来,如同一支支钝头箭,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戳在皮肤上却是生疼。
“细声啲!好噪!”前台蹙紧眉头,水葱似的食指贴在粉嘟嘟的唇边,杏眼圆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劳飞飞狼狈地捂着手机跑了出去,直到离三七公司大门三米外才停下脚步。
电话是劳宝打过来的。
“飞飞,跟你爷说别买酒了,广州跟咱们那边不一样,只喝茶。赶紧上来,都等着呢!”
劳飞飞一头雾水,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了一声。
挂了电话后,她立刻联系劳栋:“爷,我爸说你买酒去了?”
“这不是你一直没回来吗?”即便是百年的大榕树树荫,也遮不住六月广州的湿热,站在路边的劳栋只觉得一阵阵头昏眼花,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我胡编的,担心你爸说你……飞飞啊,你这冰棍买哪去了?”
“来了,这就回来。”
时间紧迫,和Kelen见面的事情只能推到下次。
转身的瞬间,劳飞飞的余光扫到了墙上挂着的巨幅荣誉榜,上面密密麻麻印了上百个人头,她并未多想,匆匆向电梯间跑去。
一从冷气十足的东塔出来,被热力十足的高温包裹时,劳飞飞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
“冰棍呢?”劳栋的脸红扑扑的,一阵阵晕眩的同时,还不忘关心孙女,“没买着?”
“买着了,吃完了。”劳飞飞夸张地舔了舔嘴唇,为了不让劳栋起疑,还特地加了点细节,“广州的物价真贵,一根老冰棍都要三块。”
“出门在外,就别计较这些了。”
鹄城的老冰棍才五毛!
劳栋虽然有点心疼,但深知穷家富路的道理。
再说劳飞飞要吃,多少都不算贵,他大气地挥了挥手,“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买什么,爷全都给你报销,咱不差钱!”
想起刚刚遭受的白眼,再看此时劳栋对自己的纵容,劳飞飞鼻子一酸,忍不住挽住他的胳膊贴了过去,眼圈阵阵发热:“爷,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傻孩子,爷爷就你这么一个孙女,不对你好对谁好?”劳栋并没有察觉到劳飞飞的复杂心思,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烤干,半张着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快进去吧,你爸他们该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