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鸿鹄正坐在电脑前专心剪片子,突然右眼皮一阵狂跳。
“啧啧,瞧我刚淘换来的,威风不?”
正在这时,摄影师推门而入,只见他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迷你八角单笼,里面趴着一只翠绿蝈蝈,正摇晃着触须,挺着圆滚滚的大肚皮,前脚弓后脚蹬,两只大眼睛圆瞪,虎视眈眈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许鸿鹄刚揉完眼睛,试图消除这种不适感,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视线反而模糊了。
忽的见一件物什闯到面前,下意识就挥着手躲避:“什么破玩意,拿远点。”
“破玩意?”摄影师撇了撇嘴,撤回身子,不悦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品相,枣核身,鞍子宽,爪花大,皮质老,无杂斑……”
“还不到七月,哪抓的?”右眼皮依旧“噗噗”挑个不停,许鸿鹄有点心烦意乱,“赶紧扔了,一叫起来没完没了,吵死人!”
“扔?开什么玩笑!花了我两百大洋呢!”话不投机半句多,见许鸿鹄不待见自己的新“宠物”,摄影师将八角笼安置在离电脑最远的窗台上,这才回过头来问,“你怎么了?吃呛药了?”
“右眼皮跳……是不是灾?”许鸿鹄单手按住那条过分活跃的神经,心中忐忑。
“左眼……右眼……”摄影师翻着眼皮看了看天花板,自言自语念叨着,反反复复半天终于得出结论,“我记得是,哪眼跳,哪眼财。”
“屁吧!”竖着耳朵等答案的许鸿鹄一听他这么说,不由笑出了声,啐骂的同时也暗暗怪自己疑心重。
不过是视疲劳引发的精神紧张,跟福祸又有什么关系!
“嗡嗡嗡……”二人正在说笑间,许鸿鹄的电话突然震了起来,如同一头小牛犊在哞哞叫。
他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老崔”。
许鸿鹄犹豫了片刻,直接按了静音键,任凭那两个字一直闪烁。
“谁啊?”见对方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摄影师好奇地探过头,“崔姨的电话,咋不接呢?”
崔姨,就是许鸿鹄的亲生母亲,崔英芬。
她住在郊外的廉租房里,一坐车就晕得天昏地暗,又拉又吐,因此极少到城里来。
除了每个月要去最近的邮政储蓄银行给儿子存三百块钱,其他时间和外界几乎没有什么联系。
许鸿鹄原本就不愿意见这个母亲,更不想要她卖废品攒下的钱,之所以答应开个账户,不过是怕崔英芬絮叨个没完。
几年下来连余额都没看过,更别提动用了。
母子俩平日里几乎没有往来,崔英芬不会用微信,她知道儿子不待见自己,若不是迫不得已的急事,也不会打扰对方。
但最近却有点异常,算上前两天的,这通电话已经是第三回了。
“不想接。”许鸿鹄闷闷地应了一句,停顿片刻后,忍不住发牢骚,“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说是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催着过去见面。我都说得很清楚了,不去不去,她还跟催命似的,没完没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见见呗,又没什么损失。”虽然明知二人关系不好,但摄影师该说还是得说,两口子还劝和不劝分呢,更何况骨肉相连的母子俩。
见许鸿鹄双眉紧蹙,他伸长了脖子探过头,八卦道,“你不会真打算一棵树上吊死吧?”
“不会说话就别说!”许鸿鹄不爱听,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俩的感情坚不可摧,其他暂且不提,她已经有结婚的打算……”
“我知道。”摄影师打断了他的话,“她打算结婚,那你呢?你敢吗?敢坦白一切吗?”
如此直击灵魂的发问,瞬间打破了脆弱的岁月静好。那些被忽视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逃避只能换来一时的安逸,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见许鸿鹄沉默不语,摄影师索性更直白了些:“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是自欺欺人。你俩最终能怎么样,不好说,不如早做打算。什么虚无缥缈的情啊爱的,有时候还真不如相亲来的实在,俗是俗了点,但好歹大家的条件都摆在台面上,行就行,不行就拉倒,也不用扯扯拉拉的耽误时间。”
见摄影师将自己视若珍宝的“爱情”描述成货架上的商品一般,许鸿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说起来头头是道,你咋不去相亲?”就算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他还是忍不住呛了一句。
“也没人给我介绍啊!”摄影师二十六七,尚不属于婚恋市场的“滞销”青年,许鸿鹄的话自然戳不到痛点。
见对方没翻脸,他不由暗中松了口气,诚恳道,“哥,要我说,你去看看,也省得崔姨着急。”
“要去你去!”想起和劳飞飞的海誓山盟,许鸿鹄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三心二意”。
他咬了咬牙,最终下了决心,如果前方是刀山,他就徒手爬过去,如果对面是火海,他就赤脚趟过去。
不管是鲜血淋漓,还是露筋见骨,反正这辈子就是她了!
如果到了最后,劳飞飞还是坚持要分手呢?
一个细细的声音问。
那我就终身不娶。
许鸿鹄斩钉截铁地答。
“哥啊,你让我说什么好……”一番苦心喂了狗,摄影师无奈地叹了口气。
突然,许鸿鹄的手机又响了,这回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许鸿鹄以为是工作上的往来,秒接电话,他调整好情绪,客气而有礼:“你好,这里是饿魔工作室。”
“小许啊,我是你刘大爷。”一个粗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苍老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油滑。
“哪个刘大爷?”许鸿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惹人厌的面孔,不仅脏兮兮,而且还异常丑陋。
那是崔英芬现在的邻居刘秃子,听说年轻时是个地痞流氓,无儿无女没家没业,街道看他岁数大了无依无靠,给申请了一套廉租房,这才算是有个落脚之处。
因为住上下楼的缘故,刘秃子和崔英芬走得很近,言语间时不时还占点便宜,许鸿鹄每次见了他都觉得反胃。
但崔英芬却紧维护着人家,说是这一片没人敢惹刘秃子,有他照应着,自己也能多捡点废品。
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许鸿鹄简直恶心透了,没想到这么个腌臜货竟然打来了电话,他顿时觉得新买的手机都脏了,也不等对方回应,就直通通地问了一句,语气颇为冷淡:“什么事?”
“小许啊,你快过来一趟吧,你妈晕倒了!”心急火燎之后,刘秃子竟还哽咽起来,“闹不好是最后一面……”
啊!
脑袋“嗡”的一声巨响,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将他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好半天才稳住心神。
三十年间,许鸿鹄曾无数次盼望这一刻的到来,没想到当事情真发生时,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血脉牵绊扯得心脏生出一阵细细密密的疼。
见电话那边没了动静,刘秃子高门大嗓“喂喂喂”了好几声,似乎不把对方的耳膜喊破不罢休。
许鸿鹄这才晃过神来,他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无力地低应了一句:“知道了,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