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命
倪真2021-06-18 18:123,642

  郁福华的表情有些裂开,只好连忙把自己藏在一棵树后,却没发现露出了衣摆的一角。

  只见不远处站着画姒和萧釉,一道传低哑悠长的萧声自萧釉手中传出来,在整片桃林低徊而去,久久消散不了。

  画姒就站在萧釉身后,好一副养眼的画面,郁福华正准备往回走,却见萧纺已经一脸气势汹汹地追来了,他刚准备又要疯狂地输出欠揍之词时,就被郁福华踮脚费力捂住了嘴:“嘘,我们的事呆会再解决。”

  萧纺果然闭嘴了,眼尖地却看见了不远处粉色花瓣如天女散花似的飞落而下,似乎完全开辟出了一片跟他们格格不入的世界。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萧纺有些疑惑地道。

  郁福华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善解人意地压低了声音劝道:“这情爱之事是要讲求先来后到的,在心爱之人面前是可以跨越时间和闲杂人等的,你听我的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的。”

  闲杂人等自然是指郁福华和萧纺。

  世俗礼教虽然森严,前世萧釉居然能够不惜扛下冷凛的宫廷教条,杀伐气十足地不顾众臣反对接画姒进宫,证明什么,证明他们这几个人最后这么悲惨的原因,郁福华斗胆猜测了一下,实在是他们这对有情人迫于命运分开。

  萧釉不甘心,经过经久不息的奋斗,整个大燕也因为这两个人命运抖三抖,虽然这样猜测大有整个燕国皇室的亡魂都齐齐醒来掐死萧釉这个为情所困的不孝子孙,可是方知郁福华才见过萧釉那个迫不及待接画姒进宫的模样,真真是感天动地,满朝哗然。

  就在这时萧纺传来了一声怪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郁福华艰难地准备推着萧纺离开,却听着身后画姒轻柔的声音:“太子殿下?”

  萧纺没回应,过了好一会似乎才看到郁福华,有些惊讶地又叫了一声福华郡主,郁福华有些奇异地看了看萧纺,又看了看自己,方才后知后觉自己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吗?

   萧纺看着萧釉,登时有些火大地道:“六弟跟画姒郡主这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好吧。”

  郁福华感受到了他们暗流奔涌的天人交战,萧釉收了萧,见了郁福华于是只在一边站定,画姒很快挤出了一抹笑:“太子殿下误会了,臣女只是恰巧路过,被六殿下的萧声吸引过来,这会该回皇后娘娘那儿了。”

  说着看了萧釉一眼就离开了,郁福华恰巧就看见了这两人微妙的互动。

  “皇兄,那臣弟也先告退了。”

  “站住!下次再让我们看到你们俩单独相处!我便告诉母后。”

  郁福华看了一眼拼命想要拆散这一对璧人的萧纺,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我可是都给画姒腾位置了,怎么合该着萧纺结局应该比我还惨才对。

  见萧釉不说话,郁福华以为萧釉应该硬气起来了,谁知他伸手拂过落在肩头的花瓣,说出的话不像是迫不得已挤出来,而是信口便答道:“臣弟谨遵皇兄的教诲。”

  郁福华觉得萧釉可能根本没听清楚萧纺问了什么,就胡乱一点头,好像是逆来顺受惯了,便也说不出什么拒绝之词。

  郁福华一见他如此不争气的模样脑子里那些谨言慎行,庄重严肃跑了一半。

  他若是争气一点,不放人萧纺作威作福,她何至于跟他们搅在一块。

  被四月和煦的暖风一吹,居然不合时宜地蹿起一股子火气,当下深吸一口气。

  在这对跟兄友弟恭四个字半点沾不上边的两人之间打了个圈,审思踱时谁更好惹,几步以后方才把目光对准了萧纺:“殿下,您真是比棒打鸳鸯那个棒都要可恶。”

  郁福华说完只见两个人都露出神色各异的表情。

  她没经历过在皇家艰难扑腾的生存之道,也不懂为何要把真正的心意藏在离光六七里之地,最好让人一眼看不透底,浑身冒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她虽然暗暗下过心谨言慎行,可那几个跟本性比起来真是雁过无痕,她只知道在延平大片的年轻人大胆示爱,直抒胸臆,好则合,分着散,不像上京似的只让人觉得像是飘萍似的无处着力,爱跟恨连一点动静都让人听不见。

  郁福华抖了抖自己裙上的花瓣:“喜欢便朝着真主表示,而不是在这里欺负旁人,难道上天会大发慈悲保佑这世上男人都死绝不成。”

  萧纺哪怕再蠢也听得出旁人自然说得是萧釉,冷笑道:“好啊,你们所有人都帮着这病秧子说话。”

  郁福华本想一走了之,看这架势留萧釉在这肯定免不了又是被萧纺一顿数落,她伸手一把抓住了萧釉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几乎脸色有些僵硬的萧釉,依然毫不犹豫地拽着他往前走。

  “我不识路,麻烦六殿下替我带带路。”

  “郡主——”

  他们走过的宫道两翼有各宫的宫人路过,空中中传来一股清甜的香味,郁福华嗅觉比一般人灵敏,顺着味道抬眼,才发现是从萧釉身上传来的。

  他早就甩开了郁福华的手,默默地离她一丈远,当起了引路人,他身上仿佛是凝滞在时光中的某种特殊意味的圣物,带着矛盾的邪性和佛性。

  郁福华虽然记不大清前世的许多细枝末节,可是却在那缠人的梦魇里注视着萧釉朝她由远及近时,也是会想起那种不由自主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的颤栗。

  她很多次想与现在的萧釉的却是大相径庭,心里警告自己一定要离得远远的,却依然在直面如今萧釉的时候,说不清楚是被迷惑还是自己实在太蠢。

  演戏应该尚且不能如此吧,郁福华心想。

  “殿下,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轻浮,她还把“好香啊”几个字吞进了喉咙里。

  萧釉愣了一瞬:“郡主,我身上没有味道。”

  郁福华忍不住凑近了萧釉深吸一口气,一股清甜香瞬间就钻进鼻子,她猛一抬头,额头就险些擦过萧釉的下巴。

  郁福华没有一点类似于害羞的情绪,而是陈述事实般说道:“你身上真有一股味道,甜的。”

  萧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包果干。

  萧釉递给郁福华道:“是桃干,郡主要吃吗?”

  郁福华从小就长在偏远物产不丰的延平,郡主只在小时候喝药的时候吃过几粒蜜饯,真没见过多少好东西,倒不郁章舍不得,而是延平确实也没什么好东西,便是将那翻了个底朝天,天高皇帝远,也是上京几年前都站不住的玩意。

  郁福华简直连想都想不出这世上居然会有将桃子做成这样好吃东西的天才想法。

  郁福华矜持地伸手捻住一块放进嘴里,那又酸又甜的感觉便向开闸泄洪似的向舌尖各处奔涌而去,激发了整个味蕾,她眯了眯眼一脸满足,萧釉觉得她这幅模样活像一只在春日下的小奶猫,萧釉把整袋果干放在郁福华手里。

  郁福华眨了眨眼睛,看着手里的东西:“你拿走吧,我不是贪得无厌之人,我尝尝味就好了,我若想吃我自己会去买的。”

  萧釉:“这是为了感谢刚才郡主替我在皇兄面前说话。”

  郁福华觉得这小寡妇虽然胆子是小了点,可比之萧纺懂事不止一星半点,但是就是性格太软弱才会被萧纺欺负得过分,这是压得太过才后来反弹了?

  于是她安然收下谢礼边走边教导他:“你再不济也是个皇子,以后萧纺咬你一下,你就照模照样还回去,同样都是儿子陛下总不能太偏心,让他也知道点厉害瞧瞧,他也就不敢这么嚣张了……”

  萧釉回过神来,才听清楚郁福华的话,嘴角挂起一点笑意:“可永远有先低头那个,但永远不会是皇兄。”

  郁福华自然是知道他的处境的,捏着桃干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小寡妇眉眼低垂的模样,无端觉得他有些可怜:“听说你那天回去大病了一场,你怎么这么弱啊?”

  萧釉:“……郡主不也是回去大病了一场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那是……”

  郁福华住了嘴,怕萧釉把她很淳朴的关心当成是嘲笑他的话,索性是一肚子的疑惑,郁福华不亲眼目睹过不了自己那关,她把萧釉拉到一个无人的假山角落:“此处没有人,你便给我看看你胸口有没有一道疤。”

  萧釉下意识就攥紧了外袍,郁福华保证道:“你给我看一眼,以后萧纺欺负你我都替你出头。”

  萧釉好像被这个条件打动了,可是热气从脖子一直涌到了耳根,红了一片,看得郁福华都有些心惊,萧釉像是被逼无奈,颇有些丧气地解开自己的衣襟,动作一时有些大。

  没有疤痕。

  萧釉的脸简直都快熟了:“郡主如今满意了吗?”

  郁福华陡然如此逼近一个男子赤裸的胸膛,那后知后觉的尴尬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帮萧釉拢紧了领口,顿时对萧釉充满怜爱,满脸歉意道:“冒犯了,算我欠殿下一个人情,殿下以后让我做什么,一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手掌却不知碰到了萧釉袖子里的一个硬物,好奇地盯了一眼,萧釉就把手收了下去,然后大度地道:“郡主言重了。”

  然后低头满脸委屈地整理自己的衣服,郁福华站在一边心想原来杀她的人是萧纺,再一抬头,发现那萧釉又挂着个小寡妇脸已经往前走了。

  “殿下,我说真的,以后萧纺再来欺负你,我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他可是太子?”

  “他是太子?又不一定以后大燕……”

  萧釉陡然停住了脚步,郁福华撞上了他的背,她刚才为了追萧釉走得太急,猛地被撞得憋回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扶了扶头上险些掉落的珠钗,连忙拽紧重新摸索着要归回原位,却找不到位置。

  在混乱中萧釉伸手拽住了她那只四处摸索的手,然后拿过那珠钗替她重新插了回去,郁福华摸了摸,后怕道:“好险,好险,要是钗子不见了,我又要被我的丫头骂了。”

  “郡主,慎言。”

  现在知道了萧釉胸前没疤,郁福华看她整个人都充斥友好:“我不怕他,打架他都比不过我,而且我年纪比他小,他爱面子得很才不会让人知道他被一个女人欺负了。”

  “你为何要找胸前有疤的人?”

  郁福华想了想:“找他讨债。”

  “六殿下,你相信命吗?”

  萧釉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郁福华却说:“我也不信。”

  所以她此生要奋力往浪涛最烈的地方游去,不做隔岸观火之人,只为战胜她原本既定的命运,在漫长的号声声中,长刀即将穿过士兵的胸膛时,遏制住那该死的悲惨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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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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