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福华坐上回王府的马车,訾影看着她手里的小纸袋:“郡主,你这是拿着什么?”
郁福华脑中仍在嗡嗡作响,像是在消化刚才来不及多想的事,闻言愣了一下:“是桃干,六皇子给的。”
訾影突然就坐在她旁边大呼小叫着摸着郁福华的头发:“郡主,不是告诉你了不能将头上的发饰弄丢吗?”
郁福华尚在情况之外,手却马不停蹄地摸索着头发:“没掉啊。”
訾影:“郡主,掉了一支红色小步摇。”
訾影有些忧心地道:“郡主,你怎么什么都能掉,你还记得上次有个玛瑙手串……”
郁福华不待她说完,便装作心无旁骛地掀开帘子看风景去了。
郁福华知道是自己理亏,纯粹她掉的东西确实多了些,而且寻常一件都够普通百姓一家人过活一年了,这尚且能被清算是贴身之物,最开始还慌慌张张地去寻,后来就连訾影也无所谓了光顾着数落人了。
更气人的是訾影和几个丫头心急如焚的时候,郁福华还在云淡风轻地开玩笑说明天会不会就有姑爷上门了。
然后郁福华就收到了一众白眼,当一个郡主当成她这样实在没面子,于是尴尬地闭了嘴,直到后来,怕是上门的姑爷能归成郁章手下一个连了,大家都不是很在意这个事情了。
咎于有个脾气大的丫头,作为主子的郁福华还有一些苦恼,心想:该不会是落在了桃林里吧,应该会被散洒的宫人捡走了吧。
马车突然不远不近地靠近了一个车队,几辆拉着货物的车从她身边过去了,赶车的是中原人,而后跟着的是外貌服饰都异常明显的蛮人打扮,他们面部轮廓深邃,眸色也不似中原人。
大大小小的箱子都被粗布裹得严严实实,不叫人窥探半分,缓缓地向前,郁福华刚准备放下帘子,突然便想起什么便凝视着那最大的箱子看,眼神里带着打量和思索,而后她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
长长的车队如同一条游蛇似的。
郁福华让马车停住,站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看着那一车车的贡物不断靠近皇城。
许缙身形挺拔地驾马在前,脸沉得能吓退十岁小儿,一点也看不出平时唠里唠叨的磨蹭样。
郁恺闷头回了延平王府,自从郁章进京,他十天半个月都是往延平王府钻。
在郁平身上他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父子情,冻得他才四月份就感受到了寒冬腊月的瑟瑟发抖,住到他老爹眉宇间郁郁丛生的火气渐渐消散的时候,他又回去负荆请罪,算盘可谓是打得非常之妙。
他前脚刚踏进王府,便见郁福华总算有个女人样地往外回来,郁恺见她扯着裙子,先是吃了一惊:“你这是去干嘛了?怎么穿成这样?”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郁福华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怎么又来了,你干脆住在这好了。”
郁恺就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这就嫌弃我了,二伯父都没赶我呢,我在这陪你玩给你解闷不好吗?”
郁福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郁恺一眼,片刻后饶有兴趣地说道:“大伯父不是近日给你找了份好差事吗?”
说起这个郁恺就来气:“什么好差事,日日誊着些上了年头被虫蛀的古籍,我快都不认识字了,屁股也坐得皮肉生疼,我要是在那多呆一刻索性身子一重,脚一蹬,去陪我郁家的老祖宗们吧。”
想必郁恺还没下去就被老祖宗们把这不孝子合力给硬拽出去了。
郁福华听着郁恺的抱怨,她快速地将他打量了一圈,郁恺豁然发现他妹妹正带着一种考量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地挺了挺胸膛。
传令兵看着令牌深吸一口气,对准城门说了一声“开”,长长的声音一落,巨大的城门打开的声音就传出来,一直沿着长长的深巷宫口被放大了数十倍,回荡不休。
“入——”
几排官兵应声而出接替了那几辆车。
许缙下马同时挥挥手,同时几名官兵掀开那粗粝质感的遮布,巨大的箱子真容毕露,他们一齐发力,箱子被一个个“嘎吱嘎吱”地打开,有士兵跳上马车查看,箱子里横着一个巨型人形陶俑,那数十种颜色仿佛在那上面扭动起来,凶面獠牙,令人看完有些不适,据说这些是蛮人供奉的神明。
如今的天辰帝萧泓对这些死物玩意倒是很有兴致,蛮人投其所好,差不多这几个陶俑断断续续地运了半月,传闻萧泓继位以前,在岭南当世子时,便是钻营手艺“下九流”的行当。
检查完毕后侍卫朝着两侧兵分两路,从蛮人手里接过车,缓缓地朝着宫内而去。
这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突然掀开车帘,穿过所有的官兵,一双有些淡色的眸子放在了那硕大无比的木箱上,他整个人犹如放空一样,空竹发出一声惊呼声:“殿下,这也太大了吧。”
随即空竹只听见萧釉淡淡道:“是啊,不过真像口棺材。”
他一双眼长得极好,不过微微眯起时看着不太正派,总之是一种很特殊的邪性,所以他平常都不太正眼直视人,总是耷拉着眼皮时,像一只被雨淋湿透的小狗。
“六殿下回府吗?”
陛下的三个皇子,除却太子住在东宫,六皇子早早地便开府独住。
许缙看见了萧釉的马车,自那日之后,他对郁福华和这六皇子的关系关系好奇得要命。
从那丫头嘴里打探不出来,也不知道郁福华的嘴什么时候变得滴水不漏了,他只好另找出路,以前便是见了这位不受宠皇子也没多殷情,现在却是主动上前打招呼,也不好作古正经似的开口询问,如今这场合也不太合适。
萧釉低眉敛目道:“是,许大人这押的是什么?”
“是蛮子为陛下准备的寿辰礼物。”
“几日后便是宴请蛮族的大宴和父皇的生辰了吧,辛苦许大人了。”
许缙莫名其妙受了一句慰问,然后看着萧釉的马车渐渐走远。
江南。
屋里传来女人有些轻的声音:“进来梳妆吧。”
屋外等候的丫头们推门而入,那女人回头看了屋外人一眼,和屋外一位穿着富贵的老爷眼神对上了一眼,他脸上有颗痦子,着实不太雅观,他忙别开眼,面上似有不舍,再探头时,门已经关上了。
房里很暗,一侧向阳的小隔间里被挂上了轻纱,那个女子就端坐在里边,身上穿了件白色的纱裙,梳的也是未嫁少女的发髻,默默不发一言,像是独自开在幽暗的角落里的马蹄莲。
女娲娘娘捏她的时候许是多费了些时,加上恰好有一束光线恰好照在她身上,轻而易举地将她妩媚艳丽的五官肆无忌惮地暴露了出来,原来不是一朵小白花而是剪秋萝。
于牟风看着她的背影,略微皱了皱眉:“给她换上红色的襦裙,越艳丽越好。”
西门富张了张嘴,刚要叫说些什么,于牟风却率先开口问道:“你没动过她吧?”
西门富一听,那张丑脸皱得愈发厉害:“于大人,我这才放在庄子上调教了没几日,您就闻着味来了,这也……”
于牟风一颗心安定了,他露出一个嗤笑,然后走过去,手碰上了一旁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
随后用指尖沾了一点艳色的口脂,掐住那女人的下巴一点点抹在了她嘴唇上,那女人也不反抗,只是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的害怕,于牟风欣赏了一会兴致勃勃地问西门富:“好看吗?”
原本清冷端庄的脸上凭空多了一抹艳色,整个人就鲜亮了起来,像是毫无预兆扎进人眼里的惑人妖孽。
“好看是好看,可于大人如此夺人所好……”
于牟风视线一直未离开那女人,他站在一边,没吭声,用轻纱擦干净了手指上的那抹红,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没见识,他懒懒地看了西门富一眼:“你可知道我姐姐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西门富听他这么说,心里一突,冥冥中好像心生某种不祥的预感,就在这时,于牟风又开了口:“我不可能在扬州呆一辈子,几日后就是陛下的生辰,咱们之间缘分,到没到头还要看西门兄的心意。”
他说着,伸出手指指了指那个女人,西门富扬起那张丑脸,脸色有些迟疑:“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于牟风一笑,不以为意地缩回手:“我可不是自己想要享用此等美人,我三年前犯了点事,才到了这儿,我亲侄子可是太子,回上京不过是早晚的问题,不过西门兄这心意献的时机可是有早晚的问题。”
“早些可是雪中送炭,晚了嘛,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说呢。”
西门富那块痦子连带着周围的皮肉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是,的确是。”
于牟风自三年前来了扬州,便没有人的气焰能盖过他,西门富心想哪怕是皇帝都不能比于牟风更加嚣张了吧,他并不甘心把美人献出去,只是有时候,倘若明知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还不肯认命,那就太悲哀了些。
“毓秀姑娘,你便跟着于大人去吧。”
于牟风得到了这么个不出意料的回答,面上说不出的满意,西门富脸上空落落的,像是说不出的舍不得,而后背过身去,毓秀蓦地站起来看了西门富,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悲哀。
“老爷,我是您买回来的,您让我去哪毓秀都愿意去。”
“走吧。”
等到人退出去,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西门富脸上的不舍再也看不出一丁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