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倪真2021-06-22 16:483,445

  琉璃盏里装着一点点低落的水滴,蓄满了一勺后,能自动溢出往下继续滑轮,循环往复,滑过光滑的轨道。

  水滴纷纷落下时,地面上一个蓄水的小池波纹被不断震出来,无可抵挡地四处激荡,这是个很精巧的物件。

  这场晕厥来得太突然,郁福华只觉得自己醒来的时候,脖子都快歪成了老树头,她听叮叮咚咚的水声,看着四周喃喃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她话音未落,不远处本来尚在沉睡中的人眼睛突然睁开。

  萧釉预料自己没可能缺胳膊少腿,但是摸到自己的伤处时还是发出一声含着痛苦的低哑呻吟,就像是一只被踩伤尾巴的小狗发出的呜鸣。

  郁福华几步起身靠近,发现他头上的银针早就被抽出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出声道:“你没事吧。”

  “郡主……”

  萧釉在看见郁福华的时候愣了一下,他四处看了一眼,不远处是用来装点房间长明灯,倘若他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他的房间才对。

  郁福华将他的发愣当成他是被吓住了。

  “你醒了,那我便走了。”

  这句话让萧釉的思绪回笼,呛人的咳嗽声便倾泻而出,他哆哆嗦嗦地从被子里伸出手。

  郁福华在他的咳嗽声中连忙倒了杯茶水给他:“你没事吧。”

  那杯水被萧釉囫囵喝了一半,郁福华把他那双手又塞进了被子里,莫名顺手又自然,水了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让萧釉的干燥嘴唇沾上了水气。

  萧釉的话被堵着喉咙口,只有一声郡主被呛咳了出来,眼看又要开始咳,下一刻,郁福华的手就覆上了他的嘴,钉住了他的动作:“我看你别激动了,你这幅脆弱的血肉之躯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萧釉给她的感觉就是他这身体随时准备分崩离析。

  灯火如白虹,卷着燃烧融化后的烛液冲到了边缘,郁福华看着窗外已经隐隐黑下来的天幕觉得心神崩塌,冷静都快成碎石滚一地,她若是在澹台府过上一夜以后上京的男子怕是见了她无不奔逃。

  与此同时,萧釉的指尖掰开郁福华的两根手根手指:“郡主……我快喘不过气了。”

  郁福华连忙松开他让他大口故意了几口空气。

  突然皇城附近有无数焰火一闪而过,在半空中连连炸开,开成了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几乎点亮了半个上京。

  这声动静让两个人同时反应过来,郁福华从小到大并不是在上京长大,但是她莫名反应过来这是整个上京城戒严的信号,这时如果还在大街上乱逛就跟上赶着蹲大牢没什么两样。

  “这下可走不掉了。”

  郁福华喃喃道。

  大街上百姓家家户户都紧闭着。

  许缙骑着马率领着禁军骑兵从无人的大街上呼啸而过,就在马后拖行着一个血人,踉跄着被强拖,经过的地方几乎满是血痕,仿佛是死去一般。

  只见昭河湖上几只游舫大开,数不清的禁军在马蹄声中停在了岸边,马发出一声嘶吼,长街如同鬼道一样安静。

  许缙拿着剑纵身一跃下马,禁军就在他身后摆出阵列,拉起的弓将那游舫团团围住,点上火,火油承受不住这点温度就剧烈的燃了起来,划破长空,那些箭齐刷刷地直指游舫。

  船上的人来不及反应便被那突如其来的火势吞噬,有狠厉的诅咒声传出,许缙猛一抬头,伸手接过一把弓,对准了那试图跳进昭河湖的男子,血如同红色染料一般在水中逐渐扩散,有几人连声惨叫都没有就归了西。

  那被拖行的血人纵声尖叫,像个被剥皮抽筋的受刑者。

  两个禁军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许缙的眼神冰冷得恨不得把他生吞了,他忽然摆了摆手,两个手下松手任由他扑倒在地,许缙的脚紧紧地踩在那人的后颈,伸手扯住他的头发让他亲眼掠过已经变成人间火海的游舫,手指指着还在苦苦挣扎的几个人。

  “什么是轻易能要人命的刑,什么是犹如穿肠毒药慢慢折磨人的刑,”许缙伸手拿出随身携带着的人物画像,大部分都是大燕人,还有少数蛮人,点了点脆弱的纸张,“只是在你一念之间而已。”

  蛮人却不是北蛮部落一个概念,而是足有五个部落的人统称为蛮人,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阿苏落部落,背负每年大燕最多的岁贡,蛮人生长在汩汩流淌的雪山脚下,环境恶劣,脚下踩着的是千里的草场,体型壮硕者能挥得动数百斤的大刀,不过遇上大燕的神兵厉甲,还是臣服在大燕的千军万马之下。

  倘若有时光回溯之法,什么泼天富贵、一人之下……他都不要了,可是没有办法,罪名已经太大了,三五个数之后,约莫是彻底绝望了之后,那血人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嘶哑着道:“我认,我认。”

  郁福华披着黑色的披风把她这个郡主掺了七八分的假,萧釉便是强撑身体起来的,他府里供养的当代圣手们,一个二个欲言又止。

  瓮高旻也没想到这位郡主冒着城中戒备守令也要回王府的决心?

  既已无从思考便只能听之任之。

  郁福华只求自己从澹台府出去后不要撞见了巡城的那群煞星,萧釉在一旁连声都没吭一声,只是将郁福华的脸用披风的帽子遮住。

  恰好郁福华自己也在整理,露出了手中的秋碧玉,萧釉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上面,禁军侍卫口中提醒道:“郡主,该走了。”

  “郡主,等等——”

  萧釉被空竹扶着:“郡主是为了我而受伤了,所以我还是劝郡主不如今日不要出府,要是那些人不识郡主身份误伤了你,后果……”

  郁福华脚步停了下来,愣愣地回头看着萧釉:“殿下,我今日出头不只是为了你,就像殿下可以为了江家小姐奋不顾身地冲出去,哪怕今日差点被杀死的只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丫头,殿下也不会放任不顾吧,我也是如此。“

  “殿下是个好人,所以我今日不得不走了。”

  郁福华的背影被月亮拉得长长地散落在地面,被人拥护着上了马车,澹台府打开的大门又关闭。

  郁福华一走,空竹连同院中人一起跪在了萧釉面前。

  瓮高旻:“殿下,这位郡主的父亲可是延平王啊。”

  而他的脸上影影绰绰……似乎是投下了一片漆黑的暗影。

  郁福华听见关门的响动,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想起空竹开玩笑说郡主像是光天化日下摸入了很多次府里的贼一般。

  郁福华心里居然并不觉得有多震惊,反而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她有一点明白,自己虽然没有多少记忆可是她的灵魂却是记得的,上一世她分明是来过的。

  萧釉既然不是杀她的凶手,她这辈子肯定不能与他沾上什么干系。

  郡主在六皇子府内呆了一夜,光是这个消息传出去她私通萧釉的风声便不会少,她上辈子已经被萧纺杀了,她既然做好了大仇得报的同时,却也不能再牵连害死别人的情缘。

  萧釉漠然地看了瓮高旻一眼,随后回过头,背过身子,瓮高旻突然朝他磕了个头,算是抵偿着他今日擅作主张将郡主留下来,瓮高旻再过几年的高寿同半截入土的死人谈不上毫无关系。

  磕了头,萧釉让他站起来:“我受不起你的礼,折寿。”

  郁福华让萧釉准备的是马,萧釉府上一时为难,便退而求其次要了一辆马车,车轮飞速驶在路中间,有种突如其来的幽森,这种情况似乎郁福华应当觉得害怕,然而并没有,就像今日凭孤身一人就杀死的黑衣刺客,只要剑握在手里,便是知道前路等着自己的是在劫难逃,却奇异的并不恐惧也不想逃避。

  也可能她所有的恐惧都在日日折磨她的梦魇里都发作完了,突然马车的重量一增,赶车的侍卫想起了什么,手握住腰间的剑柄神色凝重起来,语气却还是自然地问道:“郡主,没一会就到王府了。”

  郁福华的目光在身边用匕首抵住自己脖子的人脸上停留了片刻,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回答他,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整个马车里昏昏暗暗,被帘布拦住了大半月光。

  郁福华抬起头,略有些笨拙地往后挪了挪,像是被吓到了,却抵不过一旁人的大力,匕首只抵得更近,他的中原话说不出的怪异,又说了一次:“快点,否则我马上杀了你。”

  说着握着匕首的手上加大力道,却让郁福华觉得他颇有些强弩之末之势,再往旁边错了一分,便能悄无声息地让郁福华变成一具尸体。

  男人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却不知这血是他的还是别人的,郁福华可不介意再狠狠地踩上一脚。

  郁福华发出一声足以让外面的人听清楚的“嗯”。

  期期艾艾。

  突然帘布被风稀里哗啦地吹开,就是那么一瞬间,郁福华缓缓地看清了那人的真面目,尽管遮脸的动作显得有些多余,男人依然伸手挡了一下脸。

  就是那么短短一瞬。

  郁福华伸手迅速夺过匕首,男人的手被迫扶着窗沿,又往回缩了些,好像唯恐眼角的匕首突然发力插进他额角的穴位。

  郁福华看着他手背上的刺青:“你是蛮人?”

  男人弯了弯唇角,清冷的白气飘渺地散在小小的马车内,郁福华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静静地看着他,男人发出粗喘的的呼吸声,像一只垂死的畜生:“没想到我居然栽在你这么一个中原女人手里。”

  郁福华看着他深刻的五官,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睛,眼神里赤/裸裸地摆着想要将人咬碎的凶恶,好像要借着最后一点战意把人吓跑似的。

  郁福华手下稍稍用力,在这种强弱颠倒的境地里她冷哼一声:“不要看不起女人。”

  下一刻,男人后颈倏地一阵剧痛,而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的视线颠倒了,最后一眼竟是狠狠地看向郁福华像是要把这个女人咬牙切齿地刻进脑子。

  “郡主!”

  郁福华用脚踢了他一下,这人应该失血过多,不然也不会这么虚弱,她张手一攥拉开车帘,抓住了能够掩盖一切踪迹的夜色回了延平王府。

  “人交给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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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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