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寿辰并不是什么秘密,今日之后进入这上京城前来庆之人怕都是受一趟盘问。
地上都是四散的血迹,萧釉就这般靠着郁福华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她看着倒地的黑衣人尸体,绝顶杀手,吞毒自杀,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一个那就是天辰帝萧泓。
这样大规模的精心布置,所以究竟有谁的手笔,外敌还是内鬼,她看着周围形色各异的反应,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自己面前的萧釉身上,可他刚才冲上去救江小姐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她推翻了某些猜测。
郁福华推了推了萧釉,手掌按着他的伤口,皱着眉问道:“殿下,你还好吗?”
“你家主子什么时候才会醒啊,”郁福华伸手触及到他气如游丝的鼻息处,“还没有太医来吗?”
宫里突然遭逢这么大的变故。
锋利的剑刃刺入萧釉的肉里,他晕倒之前一把扣住了郁福华的手腕,想要摆脱都无法。
禁军首要扣下了不少人,许缙分身乏术,郁福华将那一看就是特制的狼牙扔给了一旁的禁军,就把萧釉拖一边去了。
空竹是萧釉的小厮,却反而镇定得很快,萧釉平日里因为一点小病小灾都要在床上躺半月,也不知道哪里来得勇气冲上去。
此时,空竹从萧釉腰间翻出了那个瓷瓶,麻利地喂进了他嘴里:“就算太医来肯定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殿下,郡主也有伤口,府上医者众多,不如去府上包扎吧。”
郁福华看着不远处尚惊魂未定的众人,不远处有宫人倒在地上,蜷缩地着,眼睛睁大,露出狰狞的死相。
萧釉仿佛要醒了一般,突然狠狠地抓牢了她的手腕,她低头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
最后一眼看着她时好像要把命都托付给郁福华一样。
她朝着身后的人道:“将那个狼牙交给许统领,是从刺客身上搜下来的。”
许缙派了两个禁军要送郁福华回府。
“先送殿下回府。”
“是。”
马车飞快地跑在上京城里。
“陛下,不详……”
“六殿下身上有楼兰皇室血脉,不详……”
萧泓的脸在暗处,让人看不分明。
有香烛混合着难闻的味道难舍难分地淌出来,也模糊了年幼的萧釉的眼睛,但那刻毒的一字一句还是被他听了个干净。
“大燕的铁骑当初踏过楼兰的皇城,六殿下身上带着楼兰百姓和皇室的诅咒,有一天,等到六殿下长大成人,一定会倾覆我大燕百年基业……陛下,姲美人可不是什么血统下贱的异族美人,她可是楼兰的最后一个公主——”
萧泓木然地站在原地,他自然知道及姲不是什么异族,他像是已经陈年失修的风车,一举一动里都带着僵硬。
“可有破解之法,及姲用了你制作的香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这一生到头,心里头就只有对孤的感激、爱慕,那些憎恶,血仇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必不会教导釉儿背叛孤,你说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陛下,我能听见地下楼兰百姓的孤魂在哭泣,他们要拉着大燕百姓和他们一起下地狱。”
萧泓:“可有破解之法?”
“唯一破解之法,那就是去母留子……”
萧釉矮小的身体拉着已经生锈的铁门环,让门开了一个缝隙,他还太小了,从小超人的记忆力让他把那些话记在了心里,却很茫然地只听见了他只听懂了母妃的名字。
什么是不祥?什么药?为什么要一起下地狱?
却是等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母亲向来是一种天然的维护感的,他只是无意进了这平日里无人光顾的宫殿,便听见了这么一场精心又刻毒的计划。
他回到殿中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母妃,及姲听完脸上绷起了一腔疑虑和藏不住的惧意,像是对这个世间的最后一点眷念都没有了,但也要胆战心惊地面对这一事实。
及姲告诉他今天之事谁都不能说。
直到有一日,及姲让内侍带萧釉去看御花园鱼,等回来他就可以看到及姲为他做的楼兰花灯。
萧釉回头看见他母妃的手不住地在颤抖,却仍要他去看鱼,他路过御花园时给母妃摘了她最喜欢的兰花,他想要让母妃笑。
然而等他却终于靠近宫殿时,却看见整个宫里充斥着能够将人完全吞噬的大火,火势已经燃到了门口,那悬在檐上的灯却是完好的,上面还有楼兰的文字,萧釉手里的花落地,整个人倒在了石阶上。
“殿下!”
对于一个刚经历丧母之痛又连发几日高烧的孩子,茫然地醒来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正常的,不过平日里流露的聪明才智却不见了。
也许幸运的是以后成了个落魄王爷也是他的造化。
郁福华觉得虽然萧釉现在是挺游手好闲的,陛下还是挺宠这个儿子,这府邸也挺阔气的。
许是上辈子残存的记忆作祟,她觉得这府里还挺熟悉的。
光看这么个皇子府估计比太医院养的大夫还多,给皇帝看病也就这个阵势了,那又怎么说天辰帝不喜七殿下。
这些事郁福华心里本应早就有数,可一看见萧釉那个可怜模样,就不太想得起他当皇帝后的可恶模样。
空竹安排了一个丫头过来替她包扎,又换了一身衣服。
处理完伤口便是虚情假意也要问候一声,她整理了自己身上的衣衫,空竹直接一开厢房门,就见萧釉就顶着半头银针,一旁还站着个翘着胡子的半老头,空竹道:“殿下,不太好……”
郁福华心想这没事才怪,看了萧釉一眼,被他头上的家伙搞得有些一言难尽,心想这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她有些喃喃道:“这是要干什么?脑袋真的不会扎坏吗?”
萧釉住的地方名叫澹台府,据说曾经是一位姓澹台的富商的别院,很大也挺阔气的。
瓮高旻在这澹台府上虚度了十年的光阴,没事就喜欢给人扎针,这位殿下还能顺匀喘气的时候就喜欢喝点小酒,再跟一众老不死的同行讨论讨论医术。
话说这澹台府真像个和尚庙,平日里连个娇俏点的丫头都看不见,老头子也是人,也稀罕看点鲜活的,可惜身边总得带个可以直接去柴房烧火做饭的婆子。
不过今日不一样,瓮高旻居然在这不着调的府里看见了个娇俏的姑娘,不过他也没敢在郁福华面前放肆,空竹这小子都对着那小丫头恭敬得很,他也怕得罪贵人丢人现眼。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经过那小丫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把人气色看了个遍,而后就多嘴了句:“小友近日睡得不平静吧。”
郁福华犹疑未定地看着他:“站住,你怎么知道本郡主休息得不好?”
原来是郡主。
瓮高旻怂了怂脖子,回望过去,摸了摸胡子道:“但凡哪个长了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到郡主你眼底都快发黑了,快比得上我们殿下施针疼得半月睡不着的惨状了,称不上什么本事,不过你的头还挺圆润的,比殿下的头更适合扎针。”
“你这病症好治得很……”
郁福华:“……你留下来。”
郁福华坐在凳子上等着瓮高旻给她施针,外边许缙派来的两个禁军还在等着,声称一定要亲自送郡主回府才回去。
郁福华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医口中扎几针就能睡好的话诱惑住了,于是决定坐下来扎几针再走。
郁福华顿时不敢再乱动,于是把眼神卡在了躺着的萧釉身上,看着他不伦不类地半开的衣领,又想起了那日自己扒了他衣服他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瓮高旻伸出手扎进去了第一根。
为了让这位小郡主不那么严阵以待,刚想让她放松一下,他顺着她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落在萧釉身上,做了个了然的表情:“郡主这是打算对我们殿下负责到底了。”
郁福华正准备问什么叫负责到底,瓮高旻为老不尊地陶侃道:“我可听空竹说了,就是你经常对我们殿下动手动脚,让他气急攻心,最近服用清心丸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他话音没落,手下就是又扎了一针进去。
郁福华刚想解释突然脑中像是爆出一片白光,巨大的晕眩感就在一瞬间爆发出来,野蛮地把她整个人席卷包裹了,在一声惊呼中,晕了过去。
瓮高旻瞬间闭了嘴,手指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笔直地又按准穴位扎了下去,却是没料到效果如此之好,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萧釉,又看了一眼趴着的郁福华,随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那两名侍卫拦住瓮高旻:“郡主呢?”
“里头呢,郡主说她要亲自守着六殿下,让谁都不要打扰。”
“不相信,自己就推门进去。”
那两名侍卫略有迟疑,而后放下剑守在门外注意着房里的动静,禁军耳目眼力都过人,却只听里头静悄悄的连声说话声都没有,好像静得只剩下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