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
倪真2021-07-01 20:383,014

  萧釉此话一出,萧纺脸上的表情就如同打破了染坊的涂料,煞是好看。

  “我喜欢她?她可是一直被养在延平那种地方,就是郡主又如何!就算是延平王的独女又如何!我照样看不上她,言行粗鄙,无才无德,你恐怕没听过关于她的事迹吧,边沙流匪被她一箭穿心,尸骸还被拖在马上践踏,无人敢去收尸,这样的女人谁敢娶回去,镇门宅吗?她如今处处维护你,因为你,我便更讨厌她,不知你听了她的事迹做何感想。”

  萧釉陡然抬眼盯着他,仿佛有跟无形的弦拉在他和萧纺之间。

  “不过……你们倒是相配,一个是天煞孤星,一个是高门悍女。”

  “萧纺!”

  萧釉一把攥住萧纺的领子,空竹跌跌撞撞过来:“殿下!松手啊!不能伤了太子殿下!”

  这一声像是什么突然像是什么咒术,萧釉眼中仿佛带着血雾气,但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却突然响起“砰”的一声。

  空竹生生被萧纺踢了出去,身上蹭着满身的土屑,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咳嗽不止。

  “真是有什么样讨人嫌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一时,无人敢上前。

  画姒皱着眉看着这副场景,手指绞紧了手中的袖帕。

  “殿下……”

  “不知好歹的狗奴才!此前侥幸在我手下偷得一条命,便真以为跟着你如今的主子就有好日子过的吧,你若哪天不看好他,你看是是我过错大还是他过错大!”

  萧釉袖中的手翻转一圈,空竹艰难睁着眼,就看见郁福华正站在不远处。

  萧釉却没想到突然出现的郁福华伸手游刃有余地把他摁了回去,手中的银针探了个头出来。

  她恰恰不巧听了全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釉道。

  “太子殿下,那边沙流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档子滥杀无辜的债我可不背。当日我若是让他活下来,延平死在他手下的冤魂便会在我梦号啕大哭。或许在殿下眼里,分辨一个活生生的百姓跟一只被碾死的蚂蚁没什么区别,可在臣女的眼里,哪个孰轻孰重,臣女分得很清楚。”

  萧纺也没想到郁福华会突然出现。

  “这世上还有很多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的人在,殿下如果是你,能原谅将你一家老小都屠杀殆尽之人吗?臣女不杀他,便是对不起供养着大燕,供养着延平的百姓,臣女不为自己暴行开脱,可殿下好歹也受着的是天下百姓的供养,怎么能说出无人敢去收尸这种话,他们配吗?”

  郁福华突然停下话语,见被她摁住的萧釉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她的手,少年人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森然冷意,像是在压抑仇恨压抑到了极致。

  “郁福华,你……又为了萧釉忤逆我!他就像一只在我手下苟延残喘着的狗!你回了上京,你也不过就是个区区郡主。如今你倒好在我面前叫嚣,你护不住他的,恨他入骨的人数不胜数,他总要死的,也许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不信你问他好了,他的罪行这辈子都赎不清,他要是死了也算告慰因他而死的那些亡魂的在天之灵。”

  郁福华:“太子殿下,那你看着啊,我究竟能不能护住六殿下,还有您失言了。”

  什么皇室秘辛,郁福华都不敢兴趣。

  她转身拉住萧釉的手腕往前走。

  萧纺在他们身后一字一字地咬着字眼道。

  “好啊!我就看着!我看着这病秧子究竟能活几时!”

  他转身猛地将手中的弓扔在地上,推开人向外走去。

  画姒看着萧纺的身影:“我处处小心谨慎,听从皇后的旨意办事,原本以为已经活得比大多数女子潇洒。可是没想到这大燕还有如此肆意妄为的女子。”

  雪灵开口:“那位福华郡主不过是愚不可及,跟太子殿下这位未来的储君对着干又有什么好果子吃,奴婢知道主子心系六殿下。可整个上京没人要他活啊,主子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吗?”

  画姒:“知道又如何?”

  屋外雷声振鼓。

  萧釉被拖入小屋,他们身后的几个侍从分散,天幕间乌云阴沉,阵阵雷声仿佛重锤声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马受惊了,呼哧着热气绕着几步之外的柱子转圈,就在萧釉也要撞上柱子的顷刻郁福华突然伸手拽了拽他。

  湿潮的发丝扬不起来,水珠顺着发尾而下。

  郁福华走在他前头,在他跟前挥了挥手说:“殿下,傻眼了?”

  萧釉看也不看她,径直寻了处地方坐下,两只手搭在膝头,整个人像是困在一副空落的枷锁里。

  空竹被萧纺一脚踹在心口处,那一脚没收力道,他连忍都未忍住,张口都见血,整个人被人搀扶着才能动,郁福华蹲在空竹面前瞧着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咳出来似的。

  “将他扶到那边休息,等雨停了再说吧。”

  “是,郡主。”

  訾影和一名侍扶着空竹。

  郁福华坐在萧釉对面同他面对面,外面厚重的雨幕阻了他们的路,萧釉像是喉咙里硌着什么物体,她去得晚,只听见萧纺一个劲贬她的话,看萧釉咬牙阴郁的模样,却也能猜出萧纺那张嘴里说出来多少践踏人的话。

  若是放在曾经她若是听到这样的话,说不定还会觉得委屈低声啜泣着,如今重活一世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是历经过濒临死亡的绝境,早已经爬出年少被言语所伤的困境。

  当他撑着手臂稍微移动了一下身体,郁福华叫了一声殿下打破了一片死寂。

  “冷吗?”

  废弃的枯枝被垒垫在一起,这是间废弃的屋子,萧釉摇头,郁福华接过火折子将火引起来。

  雨却越下越密集,萧釉一个人在角落里快蜷曲成一只刺猬,郁福华接过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背上,然后毫无知觉地坐在他身旁,撑着下巴看了他两眼。

  有马蹄声从外传来,跟沉闷的雷鸣挺应景的,这道雷声格外大,萧釉像是从某种沉思中一个激灵,惊醒了。

  “郡主,这雨下得也太大了吧。”

  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发觉此时结结实实交代不出什么个所以然,身上盖着个白底红边的女子披风,暖气烘着他,他看了眼虚弱的空竹,心头越来越沉,仿佛压着胸口,连声音也发不出。

  “急雨罢了,下不了多久,幸亏咱们躲避及时,说不定萧纺这会都快被雨淋傻了。”

  郁福华惯用的幸灾乐祸,专门招待她不待见的人,任何人都能听出来那种。

  “……多谢郡主救下空竹,如果刚才郡主没有及时出现,空竹便也许又会平白多受些罪。”

  郁福华伸手挑了挑自己的湿发,手脚有些发凉,心想:我还真是错怪萧釉了,瞧那萧纺那作威作福的样子,不怪后来被欺负狠了的萧釉徒遭反噬,都是自作孽罢了。

  “不用怕的,”郁福华知道萧釉身世可怜,她将手中的枯枝折断扔进火堆里,对上萧釉的眼神,一时仿佛被投进了深水潭,揉了揉耳垂:“以后我护着你,他有什么冲着我来好了。”

  萧釉低头,像是躲避着什么,呼吸都错乱了一瞬,郁福华转动着眼珠,盯着面前的火光。

  几个侍从另外生了一个火堆,都在讨论说着这雨什么能停,根本无暇回头看一眼他们主子。

  “郡主,皇兄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郡主很好,是他配不上你。”

  郁福华被这句话钉在粗糙的草垫上,这种话前世就像洪水一般埋没了她,她几乎快要麻木,此刻抬起头,看着萧釉如此认真地宽慰她,竟觉得几分暖意。

  “他自然配不上我的,我爹爹就常常说我动不动就咬着牙动起脚,殿下到底比我能忍,以后一定会有很好的日子等着殿下的。”

  “很好的日子吗?”

  “我爹爹说过,古来成大事的人,身世就没有一帆风顺的,可后来他们都有常人没有的丰功伟绩,方才对得起他们前生受过的那些苦楚,这世上除了自己不想活下去,没人能决定你的生死,我相信殿下也会是那样的人。”

  萧釉捂住自己跳动的胸腔,那里已经快被虫蛀烂,头一天还被他还能听见有风钻进去,烂得不成样子了,他靠着一口仇恨蹬脚活下去,腿脚无力是常有的事,甚至哪天没跺出声音,纹丝不动了,也不会是什么新鲜事,毕竟没人想要他活。

  如今有人愿意背着世俗,说愿意相信他,愿意跟他站在一起。

  萧纺该死。

  萧泓该死。

  他们不要他活,他偏要活下去。

  萧釉脑中疯狂地逸着无处发泄的情绪,他甚至咬破了下唇,手也在颤抖,他母妃那具不成人样的残破尸体就是一直抵戳在他脑中求生下去的唯一的尖刺。

  他无时无刻脑中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母妃的声音:活下去。

  郁福华掏出帕子替萧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手臂就被发狠地抓住,只听见萧釉发出了一声沉声:“郡主,你相信我。”

  “我信。”

继续阅读:罪责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我死在天元四年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