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倪真2021-07-10 23:563,046

  郁福华一旦想通了某些事后,就把离开了延平小镇,对上京的记忆的串了一遍,难怪他爹爹对她跟几位皇子接近都颇有微词。

  郁福华犹豫了一下,转头对着訾紫道:“罢了,回院吧。”

  郁福华刚回来别院没多久,薛驷就道:“郡主,王爷过来了。”

  郁章这是喝醉了,几个侍从掺着他,郁福华在看见郁福华时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摆了摆:“果真是老了,以前这种酒在我面前就是不足挂齿,如今……

  “爹爹是不是觉得我不会管,便敞开了怀地喝。”

  郁福华带上了郁章的一条胳膊:“您还当自己是翻身上马的少年郎呢。”

  郁章拍了拍她的:“我记得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延平小镇时,我才发现自己老了,我曾经在上京呆了二十几年,如今归来,大燕百姓夹道相迎,我却觉得一切都好陌生,虽然延平贫瘠,但我们在那的十余年里总归还都是平静快乐的,以前我觉得那苦,如今每每梦回,整个小镇就仿佛落在了我的梦里,远近都只有百姓点灯,军营歌声,此起彼伏。”

  郁福华知道郁章这是醉了。

  她早就离开之际心里便早已有了预感,他们一旦离开,也许这辈子,连同她和父亲再也回不到这个地方。

  郁福华吩咐让人去煮醒酒汤,扶着郁章坐在院子里。

  “我也想的,爹爹。”

  郁福华记得那时候他们的亲卫军一路急行似的往上京城赶,大约是没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所以几天下来也不觉得有真正的迁移之感,只觉得一路都是新鲜。

  真正有感触的时候,是在他们赶了十几日的路程,那日露宿在一处山界时,郁福华别出心裁地爬上了山顶,她看见不远处遥遥的万家灯火,城池坐落,只觉得山顶呼呼作响的风洞穿了她的胸口,思绪一瞬间飘得很远,微微带着一点游离散乱的失落,等到她回头去看,原来她们早就远离了那面如黄纸的地界,天幕黯淡下来,不再有一道细细的光顺着云层不断倾斜流下来。

  郁章轻轻叫一声“女儿”,然后站起身来,这样冷寒的行宫里他被酒生生灌出了一头一脑的热汗,他下意识往自己脑门上摸了一把。

  “我花了十年磨平了那废了的边沙兵,如今陛下想用我再去和蛮族消磨啊,爹爹宛如是灼厉人的利剑,你不一样,你是爹爹捧起来一朵祥云,腾在空中,不是别人可以随意摘下来,挂在了脖子上的祥物。”

  郁福华帮郁章将醒酒汤用勺子搅着放凉:“爹爹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郁章认为自己到底是个大男人,有些话便不能在还是孩子的郁福华面前说出口,他有资格当大燕的战神,却不能终日将为父之道带在身上。

  手上的玉扳指触指冰凉,渐渐平息了他的心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你可知我回朝面圣,陛下见我的第一面便是问你今年多大,我立刻是反应过来了怎么回事,差点没把拒绝之意写在脸上。”

  郁福华独自站至河湖边,被冷风洗一把脸,她听见草丛中有微弱的虫鸣声,便顺手将一旁的树叶翻过来,便看见小小一只的虫子抓在了叶背。

  再过不久便是秋末,百虫僵死,那小虫短暂的一生也算是到头了,郁福华轻手轻脚地将叶子重新放回远处,便撒手看着远方天际:“爹爹你可想得太多了。”

  她像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湖岸来回踱步:“爹爹你怎么会觉得太子殿下能看上我,若是让他娶我,我相信他恨不得立刻投身进昭河湖里。”

  郁章回过神来,皱眉道:“这皇家婚事何曾讲究过你情我愿四个字,如果陛下心血来潮赐婚,你该如何?难道你爹爹我腆着这张老脸替你抗旨不遵。”

  郁福华转身,将手里的瓷碗放在郁章面前。

  郁章接过,一股不甚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内弥漫开来,郁福华鼻子抽动了一下,走远了一些,这味道着实不太好闻。

  郁福华实在很难把自己和萧纺凑到一起。

  萧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挑剔,他喜欢的是画姒是那样活在画里的天仙,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又缥缈又抓不住,活得像是个雕刻出来的模子,更像是个标杆。

  但是她郁福华不是,她不过就是个边陲小镇长大的乡间郡主,成日里四处浪,跟这世间大多数人一样,是个活生生凡俗之辈,一个大燕,如她这般的人千万,可如同萧纺,萧釉和画姒那样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不光是郁福华自己,就连郁章,倘若不是听着天辰帝提起来,也都觉得这种事离他的女儿远得很。

  可那日在众目睽睽之下,郁福华救了羸弱的宫妃,他接了郁福华递来的帕子,沉默许久,最终说。

  “你所言的确很有道理,可圣心难测。但到底陛下是想将你指给谁,只在他一念之间,六殿下,七殿下皆有可能,虽说七殿下身世特殊,可到底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将他圈养在上京到底是疼着他的。”

  “疼他?”

  郁福华一脸不可置信,心想萧釉如此痛恨天辰帝,到底是个如何疼法才导致形成如今的局面。

  郁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一般。

  “我想你知道这上京城流传着七殿下命格不详的谣言,但你不知道的是当初他生母过世后,还尚在人世的国师提议将六殿下押入符邶之地严加看管,没有陛下的允许,不得外出!此事只有我,严相和几个老臣知晓。”

  郁福华来了兴趣,撑在石桌旁说:“那为何最后七殿下没去府邶?”

  郁章说:“那时都傻了废了,他还能要谁的命啊。”

  郁福华沉声说:“什么叫……傻了?废了?”

  “当时人人都说那个提议好,将这灾星送去府邶镇住,岂不是皆大欢喜,陛下一时没拿定主意,当时的六殿下亲眼目睹生母葬身火海,此后生了一场大病,人也迟钝也不少,陛下便将此事一推再推,想来也是不舍的,我和严相都不信此等妖言惑众之语,便上奏言明此事不妥,中宫那位没能如意,便提议着让一位没有孩子的宫妃暂时抚养着六殿下。”

  “然后呢?陈贵妃就将六殿下养在膝下了吗?”

  郁章面露不忍道:“想来你也不记得了,那是后来的事了,起初抚养六殿下的是一位昭仪娘娘,许是受了那谣言蛊惑,她并没有善待六殿下,记得我那年带着你进宫面圣,你同嬷嬷走散了,你却无意走到了偏殿,远远地见了六殿下独自爬上一棵书捡风筝,便在底下嚷嚷着你要帮六殿下取下来,我来寻你,也吓了一跳,见殿下身边的宫人就站在远处,嘴里竟全是污言秽语,殿下竟然是帮他们捡风筝,那张少年的脸稚气又苍白,除了病弱,再也瞧不出别的。我抱着那孩子瘦得见了骨头,大雪天,脸冻得发紫,我才知道六殿下养在别人膝下究竟是什么日子。”

  郁福华久久未出声,眼神酸涩捂着胸口,后来才说:“我……不记得了,他……过去竟然过得这般苦。”

  “后来陛下彻查,那昭仪娘娘入牢那日,难得是个晴天好日。白雪落满宫墙瓦,殿下身子虚得了不得,只怕还未到府邶,人就没命了,他大病初愈,见了陛下竟然生生叫不出父皇二字,人不是傻了废了吗?陛下让陈贵妃养着六殿下,后来让他早早地出宫独住,也是忌讳着他罢了。”

  郁福华蹲在地上,日光透过干枯的树檐投下来,在她脚前斜出几条线,她不敢再往里走,嬷嬷告诉她迷了路就在原地不动,她刚才原本想试图走出去却失败了,如今却是一点都不敢外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只看见树叶子被寒凛朔风吹得干干净净。

  突然,却在不远处一棵树上看见那一人才能合抱住的树上无端多了个青衫小矮子,她走过去,抬头看着他,只见那小矮子抱着树杈,手里拿着个风筝,不敢往下。

  郁福华踮脚:“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郁福华只见那青衫小矮子扶着树杈,脸被冻得苍白无比,手指头红肿也在缓慢地颤抖。

  他暴露在日光里,既不适应,却也不惶恐,只呆呆地看着底下的郁福华。

  “你是不是不敢下来啊。”

  郁福华等着他开口,她身边没有跟着宫人。她仰头瞧着这呆头愣脑的小矮子,双手拢住在嘴边,双腿迈开,做出了个敦实可靠的姿势:“你下来吧,我能接住你。”

  “你别怕,我爹爹说我的下盘功夫练得可好了,而且我很皮实,摔不疼。”

  郁福华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说了许多,见那小矮子还是不理他,索性蹲在地上撑着脑袋。

  “你是住在宫里的吗?我这是第二次进宫了,嬷嬷告诉我迷了路就不要动,可是我刚才动了好久,不知道我爹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寻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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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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