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福华是见过东宫太子的,神气十足,和面前小矮子是完全不同的,看着像小乞丐,可是她想,毕竟,这宫里住的都是陛下的亲人,数不尽的好吃的,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在这里,她想,怎么会有人过得像只小流浪狗呢。
虽然她上次入宫被那小太子捉弄了,但郁福华并非怨恨他,她天生不记仇,如今早就忘了那小太子的模样了,可是隐隐觉得跟面前的小矮子,却觉得有几分相似,想起了那小太子的样子。
萧釉紧紧地抓住树杈,寒风凛冽,他从去年的冬开始便一直受冻挨饿,都已经接近麻木了,可这种事是习惯不了的,多一次少一次在那些人眼里也不打紧,虽然这距离不算高,只是他的确不敢下去。
再说,他院子里从未来过什么生人,他望着底下一直在冲他喊话的丫头,迫于求生的本能让他脑中有个疯狂的想法,把郁福华当做了救命稻草。
那些宫女太监都说他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见天辰帝一面了,大概都还是托了他生母最后葬身火场的那份福份,昭仪娘娘才肯纡尊降贵地把他当小狗一样留在跟前,他看着远处偷奸耍滑的宫人,还等着他将风筝拿回去,他只觉得如果再呆下去,自己必定是会没命的。
不,他一定要活。
所以他在郁福华第二次重复着会接住他的时候,他真的迈了步子,说出了这么久以来唯一一句情感外放的话。
“你……能带我出殿吗?”
郁福华这个人,从小的爱多管闲事,小到延平的街坊邻里矛盾,替丈夫总不在家的小媳妇撑腰,剩下的大到心都牵在护延平一方平安上,面露为难。
“我也想帮你的,可是我也迷路了,不过我爹爹很快就会找来的,我爹爹是王爷,可厉害了。”
郁福华凭空把她的身份一股脑地交代了出来,萧釉迟疑不决,就在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宫人找来了。
他便是不管不顾就往下跳,郁福华没料到他招呼都不打就空落落地摔在了地上,吓了一大跳,那小矮子的膝盖和手掌在地上豁开了一大片血迹。
而此时,却听闻他那糊涂女儿又不出乎意料走丢的郁章冲着面色紧张的嬷嬷挥了挥手。
嬷嬷怕他怪罪,连忙道:“王爷恕罪,郡主不喜我们碰她,我们便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却一个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这……又是丢哪去了?”
没过了一会,益怀鸣端着酒杯走出来,了解了情况之后便招呼了几个相熟的禁军兄弟道:“拜托各位兄弟寻一寻郡主,你们对宫里地形熟,长得特别机灵的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袄,郡主好奇心最重,许是呆在什么无人的小院去了出不来,提防心也不轻,你们便说她爹爹派来寻她的就行。”
郁章迟疑了片刻,捏了捏额头,最后还是向天辰帝说明了情况,自己亲自去寻。
一连多次,天辰辰当然也对郁福华印象深刻,于是吩咐了身边的汪筠带着人一起去寻。
郁章原本还不好意思:“不劳烦汪公公,我嘱咐过她,走丢了就站在原地等,估计没跑太远。”
天辰帝却道:“无碍,让汪筠带着人同你一起去寻吧。”
汪筠:“王爷,不必担心,只要福华郡主是在这宫里,便不会出什么事,我吩咐一声下去,让各宫的都留意一些。”
郁福华连忙伸手去扶起那小矮子,才看到那小矮子的手已经肿的厉害,长了冻疮,膝盖也被磨破了:“你的手流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知道这宫里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小矮子却摇摇头,抬头看着郁福华,寒冬月份里,他的衣衫却格外单薄,想伸手又退缩回去,目光里带着乞怜,说出的声音似乎都在发颤:“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郁福华也着急,她将自己脖子的围脖解下来,然后系在了小少年脖颈上,双手并拢在唇边哈了一口气,贴在他的手背上:“我带你出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小矮子你放心等我爹爹来了,我让他替你出头。”
小少年有点落寞地低了低头看着郁福华贴在自己又脏又丑的手背的白嫩小手,很温暖,好像就只有那么一瞬,就足以暖够他整个冬天。
他突然想起往这边来的宫人,强撑着站起来,惧怕地道:“我不能被他们捉回去的……”
突然果真几个太监宫女打扮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首的一个太监看见突然出现在偏殿里的郁福华,看着她穿着虽然简单,可处处暗含文章,着实吓了一跳,身份肯定不是他们一个个万张宫里的奴才敢冒犯得罪的。
他只好咬着牙看着郁福华身后的人:“殿下,捡个风筝怎么如此之久都不见人影,奴才只好亲自来寻人了。”
“你说他是谁?哪个殿下。”
那奴才在脑中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有哪个如此年纪的小贵人,开罪不起。
“不知道小主子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到这万张宫的偏殿来了,”那太监连忙挥挥手,另外两人上前,郁福华盯着他,随即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叹道,“若是迷路了,奴才这就将您送回去,我们殿下这伤得不轻也该回去上药了,实在不方便跟您再呆在此地……”
郁福华:“他不愿意跟你们走!你们是不是都欺负他。”
那奴才眼睛眯了眯,只好笑了笑说:“您到底是朝中哪位大臣的千金,将我们殿下推搡在地伤得如此狠,我们六殿下可是真龙血脉,奴才必定要禀明陛下,将你严加惩治。”
郁福华此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听到这样来的空口白话,忍不住叉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吧!我爹爹可是延平王,我可是郡主!你若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定要让我爹爹拔了你的舌头。”
那太监脸上神色不定,身边的人才向他咬耳朵说今日宫里的确设宴在款待延平军士。
“郡主……”
谁知就在这时,郁章看见了一个又小又偏,一看就是废弃不用的侧门,他问身边的禁军:“这门是通往何处的?”
“回王爷,这门应当是通往徐昭仪宫里的偏殿的,但那偏殿长久无人居住,此门便慢慢荒废下来。”
小太监也看见了那处明显的脚印,一看就是半大小孩。
“郡主莫不是进了这里面……”
那为首的太监有些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上被郁福华鞭打的伤痕,忍不住用恶毒的目光盯着萧釉:“六殿下,如今我尚且还好声好气地同你讲,过来。”
“你放开她!”
太监:“小兔崽子!你今日倒是硬气,可人家不是你这么个万人嫌的小杂种,我们把她送回去,她还是身份贵重的郡主,你以为人家会记得住你,你可还是得留在这里受罪。”
郁福华到底敌不过几个身强力壮之人,鞭子被踩住一时抽不出来,她扔掉鞭子想拉着萧釉就往外跑,却不想被那几个宫人围在中央,她能感觉到萧釉在发抖。
郁福华伸手握住了萧釉的人,嘴里念着:“小矮子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那太监捡起一旁的一根霉味未散的木棒,朝着萧釉狠狠敲下去,倘若那一棍打结实了,也许今日他就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了。
郁福华伸手将萧釉抱住,萧釉在那一瞬才发现原来她同他是一般高的,可是,却非要挡在他面前。
叫他小矮子。
萧釉浑身都疼,特别是郁福华紧紧抓住的手掌,疼得他无力挣扎,心想他面前的明明是个好人怎么今日也要被害死。
郁福华拉着萧釉后退几步:“爬上去!快!”
“他们不敢动我,会打你的,上去!”
小少年被推着重新爬上了树,却见那太监步步朝她逼近,郁福华闭着眼睛,那一棍却久久没有落下来。
那太监高高扬起手,只消瞬间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佩剑,脱鞘三寸,他连眼都没来得及眨,锋利的剑刃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铁刃席卷着寒意顺着他的脖颈攀爬而上,手掌骤然一松。
郁章在离着几步远的地方干咳一声,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还知道害怕啊。”
那太监被郁章眼中杀意所震,跪地颤声道:“王爷!王爷饶命啊!王爷!”
益怀鸣一脚踢翻一个:“狗胆包天!你们是哪个宫里的奴才,不知道这是郡主吗?你们想干什么,老子今天非把你们这几个阉人抽筋扒皮!”
郁福华幅度极小地抬起头,连忙指了指还在树上的小矮子:“爹爹,这是六殿下,这些奴才都欺负他,你帮帮他吧。”
郁章这才眯起眼睛,似乎认出了萧釉,含糊地说了一声:“六殿下?”
他将佩剑重新塞进剑鞘之中,那几个太监都害怕得低着头,片刻郁章伸出手:“殿下,下来吧,现在没人能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