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子
倪真2021-06-29 22:103,430

  萧釉觉得这位郡主定然是天生神力了,他这一下失去了平衡,差点仰倒过去,本能前仰抓住了绳索,但顺势将郁福华搂进怀里。

  风声在他们耳边猎猎作响。

  郁福华当机立断松开鞭子,毫不迟疑地紧了紧马,脚下一松,对准远处的草场跑了过去,空竹只在原地朝着身后的侍卫急道:“愣着干嘛!追啊。”

  没过多久,没了加力,马便原地不动转了几圈,郁福华应声捅了捅身后的人:“下马。”

  萧釉像是猛地从惊魂未定中醒过来,胸口一口气压匀了,伴着喉头有些欲出的痒意。

  他一低头,发现是郁福华的头发,他缓慢下马,伸手准备扶一把郁福华,人却已经自己下来了。

  他捂着嘴咳了两声,郁福华瞧了他几眼,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接着又说了几句体贴话:“现在好些了吗?你肯定是吸了凉气。”

  “郡主,把我带到此处何意……”

  郁福华收回手,背在身后:“殿下若给我个直接话,我便不会将你带到此处了。”

  萧釉一时竟有些沉默不语。

  “我没同殿下开玩笑,我可是拿出了我最大的诚意。”

  萧釉看她,郁福华也转过来看他,巴掌大的脸,水波似的眼,娇滴滴,一派天真的好模样。

  “郡主……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那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大逆不道?”郁福华像听了什么笑话,一时眉眼往上挑了挑,漫不经心地道,“我是知道殿下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的啊,才说出来的。”

  萧釉的心狠狠地一跳。

  郁福华端详了他片刻后,好像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歪了歪头。

  “殿下觉得呢。”

  过了很久,久到郁福华觉得萧釉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看穿的时候。

  “那祝郡主所愿皆成真。”

  萧釉不紧不慢地说。

  郁福华的唇动了动,露出个笑模样,不太尊敬,倒透露出几分熟稔的亲昵:“成了?”

  “成了。”

  澄澈的天色里,洒落的太阳光,仿佛喷出了一尺丈的霞光。

  郁福华露出一截藕段似的胳膊,手腕处的秋碧玉仿佛在发光。

  她走路不安分,把原本得规矩的头发,颠得都歪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奇特的韵律,好像哼出来的是一首北方的小调。

  蹲下身不客气地摘着路上的野花,各种颜色的都有,拢成一把抱在怀里。

  萧釉牵着马缓步跟在她身后,一句话都没说,可是手却先下手为强地接住了她将落未落的一枚小钗。

  然后郁福华的头发便毫无顾忌地散了下来,一头墨发脱散了萧釉满手。

  郁福华一只手摸着头正过身,好奇地打量着萧釉的手良久,无所谓地摆摆头发,才缓缓道:“殿下你会梳发吗?”

  “…………”

  空竹和訾影一边走一边吵闹,像一对现实冤家。

  “我们殿下经不得颠簸,体弱多病的,”空竹道,“你们郡主未免太过霸道了,这放在民间简直是强抢啊!要是我们殿下有个好歹,就去陛下那处说理去。”

  訾影十分堵心地自知是她们理亏,没太大底气地道:“……那你们殿下好歹是个男子,我们郡主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不知道谁吃亏呢。”

  “这样说的话……”空竹又跟斗鸡似的跳了起来,“真是这样,也就罢了,但你不若去打听打听你们郡主的名声,那是寻常女子吗?”

  他一句话落地。

  訾影原本清秀的眉目间便变得杀气腾腾,叉着腰道:“我们郡主自然不是寻常女子!寻常女子比不得我们郡主金贵,金枝玉叶比不得我们郡主霸气,这上京的人便都是一样的心盲眼瞎,我也不觉得奇怪,可你自问,我们郡主之前救过你们殿下的命算不算数。”

  “……算数。”

  “救命之恩大于天,”訾影时而紧时而慢地道:“便是我们郡主让你们殿下做什么都算数的。”

  空竹一时竟然无言。

  訾影见空竹露出个别扭的表情,竟然大度地宽慰他道:“自然也不是太过分的事,怪只怪你们殿下那张脸长得着实不错,我们郡主尚且年纪小,把持不住也是正常。”

  最后一句訾影压低了嗓子,颇有些孟浪的味道。

  空竹内心一片凌乱,不悦地道:“把持不住这算什么?难道我们殿下就平白被玷污了,这没道理。”

  话说到这里,空竹总算明白了自己这是被带歪了,忙纠回来:“咳,这也不是我们殿下吃亏啊。”

  訾影把头点点:“既然不是你们家主子吃亏,你急什么?”

  空竹被堵得无话可说。

  柔软的发丝在萧釉手中散得很快,他蹲在郁福华身后,表情竟然有些如临大敌,五指小心地帮她拢发,郁福华手指捏着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殿下,你轻点,扯到了我头发了。”

  “……郡主忍一下,我这是第一次帮人……”

  天边像是被一把火烧着了。

  郁福华把玩着手中的花瓣,撑着下巴看着远处卷起了一阵风,带起了一片清淡的花香。

  萧釉没干过这么细致的活,料想这应当不是太难,可是真正梳起来,手下动作身先士卒地作废。

  “殿下,原来你也不会啊。”

  萧釉想,我虽不受宠但好歹是个正经皇子,怎么就会替人梳发了:“又散了。”

  歪得歪倒得倒,郁福华别过脸,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萧釉是应当会的,他搂着一把头发有些手足无措。

  郁福华只当散了就散了,随意挽了一下,拍了拍身侧的草地,示意让他坐下。

  “算了吧,就这样。”

  萧釉撒开手,一小把黑发落在郁福华颈边,他索性就真的坐了下来,也看着不远处的大片火烧云:“郡主何来那种想法?”

  郁福华正过身,打量着萧釉:“你不觉得此时说这些很扫兴吗?殿下如今只要记住,我延平王府从此之后就是和殿下一条船上的人。”

  萧釉:“为何是我?太医都说我活不了几年,我只怕郡主到最后得不偿失。”

  郁福华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脸上晕开了一个浅浅的笑:“就当是我赌了一把,选了殿下,输赢就是我自己的事。”

  萧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但凡是个会掂量时事,此时也是趁势往太子那一边靠,而且这位福华郡主不像在上京里坠进荣华里的心机深厚之人,这是俗话说的富贵险中求。

  萧釉却只怕自己消受不起这份信任,却不想她还是把自己当成跳脚石罢了。

  “郡主也算是初来乍到这上京,不想太子殿下何处冒犯了郡主。”

  郁福华对着萧釉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时有些发愣:“倒也谈不上冒犯。”

  “郡主既然选择我,便要知道盟友需得坦诚。”

  郁福华听出他话的不悦了,却装着听不出,可她毕竟不是二八少女,不会像从从前大喇喇地把心事都交代出去。

  “殿下省省吧,告诉了你又怎么样,你如今都是娇弱的泥菩萨一个,自身都难保。”

  萧釉就看着她,郁福华手一翻碰上了萧釉的额头:“殿下,唔,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看啊?”

  那双柔软不算细腻的手一直在自己脸上磨蹭,那双澄澈干净的眼把萧釉看着,瞧得他反倒有些无措,脸上还带着有些稚气:“郡主,我没事,若是这样被旁人看见了又有闲话好说的了。”

  郁福华的手应声放下,横在胸口,身旁疯长的野草四下翻飞,把两人的衣衫也吹得猎猎作响:“倒不知道殿下还是个如此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郁福华是见过萧釉真正疯魔的模样,为着画姒。

  “郡主何出此言。”

  郁福华捡起软绵绵垂在一边的九节鞭,居高临下看着萧釉:“没什么,我也祝殿下所愿皆成真,殿下,你想要的东西,尽可以争,去夺,你也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那个位置不能是你的,不过羽翼未满之时野心这种东西还是要小心藏好了。”

  萧釉胸口鼓噪,心脏似乎都要爆开。

  从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瓮高旻要他隐忍。

  要深藏住血脉里的恨意,要抛弃愤然反抗之策,要调抽出那点不平,一点行差就错就可能致使多年筹谋全部崩溃,他有意为之的所有伪装,在面前这位小郡主面前仿佛不曾出现过。

  若不是延平王远离上京多年,他都觉得延平的边沙兵都把手伸到他门前了。

  “郡主觉得我比皇兄更有资格吗?”

  郁福华不知道,不过,她知道的是,倘若萧纺做了大燕之主,她和萧釉两个人都得倒霉。

  若是想要萧釉不发疯,就得帮他把画姒从萧纺手里夺过来,这对她不是什么难事,她只要保证自己不会再进了谁的局跟萧釉搅和在一块去。

  他做昏君也是个很艰难的事,她再跟萧釉想要回延平,也是顺理成章又轻而易举的事。

  “有。”

  郁福华笃定地道。

  周围的风声小了,萧釉笑着道:“这么大,郡主还是第一个说我比皇兄好的人,父皇说我只用做个闲散皇子就好,朝臣说我跟东宫差了十万八千里,哪天或许就不在这人世了。”

  郁福华想了想取下了挂在腰上的一枚尾鱼玉坠:“这是我娘亲留给我最后一个物件,我生下来便体弱,慈恩寺的景慧大师养过我,这个玉坠是在佛堂受过佛光的宝贝,现在我把它给殿下。”

  郁福华见萧釉迟疑着,顺着平常女子的行径,很快就反应过来送玉的确有些不妥。

  “殿下不要多想,你也用不着把我当寻常女子,在延平男女之前送个物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没那么多风月想法。”

  “我就是想告诉你,这是个好宝贝,说不定可以保佑你身体康健,它对我很重要,我交到殿下手里也是想要向殿下你承诺,无论前路如何,我会一直站在殿下这边的。”

  萧釉喉间滑动一瞬,他捏住了手心那个有些冰凉的物件:“这对于郡主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再重要对于我来说只是个念想,殿下就拿他当做我们之间的约定好了,它留在你这的时候希望可以保佑殿下免受病痛缠身,若是将来我们心愿都成真,我便想殿下讨回这个坠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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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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