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
倪真2021-06-25 20:304,227

  郁福华看着面前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字迹,微微长大了嘴巴。

  她撑着下巴:“还真的一模一样,可你不是要写策论吗?哪有功夫帮我。”

  萧釉将纸张摆开,他原本想说改日,他拖延的工夫已经驾车就熟,沈太傅盯上他也只是唠叨几句,他并不担心,可惜纵然郁福华是个读书的外行,也能看得出来她心眼比较实在。

  “你写你的策论吧,我自己抄书,你今日没听见太傅当着大家的面在贬低你吗?你就写出来狠狠搓搓他们。”

  萧釉觉得虽然传闻这位福华郡主心地纯良的传说虽然有些夸张,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萧釉理直气壮:“听出来了。”

  柔软的毛笔在郁福华手下一拨就开,萧釉看着郁福华的字迹,头一次见到有人写字仿佛如临大敌。

  那张白嫩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露一张严肃的脸,就好像多年苦练的武艺高手陷入如临大敌的状态,可惜一出手就被对手瞬间解决,前功尽弃的程度。

  萧釉同另外两位皇子从启蒙开始,便临摹着各种大家的字帖,大家各有特色,各有千秋。

  但是萧釉以前根本不知道所谓精益求精的世家举子和半路出家的野路子的巨大鸿沟,现在好像知道了。

  倘若沈太傅见识了郁福华如此有蛮横特色的手书,弹出来的妙语连珠足以让她半月都不敢在堂上抬头。

  “你竟然知道你怎么还不改?”

  萧釉被她那双眼睛一看,就仗着脸皮厚糊弄出三五天安稳太平的糊弄手段一个都说不出来,他有些笨拙地开口:“我也不想的,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郁福华抿了抿嘴,丝毫没有怀疑萧釉的托词。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身边的丫头时常都要呜咽一番生怕萧釉一个挺不住她就成了寡妇,夹杂着一股同情,又想起上辈子萧釉也没个一儿半女,郁福华打量着他道:“你日子也过得蛮艰难的,这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也不知道究竟坏了几个部件。”

  这话震得让萧釉茶杯差点没拿稳,他咳嗽了一声,一张脸仿佛回血般鲜红:“郡主……”

  郁福华看着他那张跟糊了胭脂似的脸,拿着笔头碰了碰他的脸:“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跟个大姑娘小媳妇一样。”

  萧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咳得有些太厉害了,很难不怀疑他会不会下一秒就断气了,于是郁福华连忙扔下了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站起身又给他喂了点水。

  就在她退开的刹那,萧釉才慢慢平息下来,关键是郁福华的手居然还没停下来,看着肩膀有些颤抖的人,脑子差点不会转了,只能干巴巴地对萧釉道:“殿下,你还好吗?不然,我带你去找太医瞧瞧。”

  萧釉的脑袋仿佛接连被炸成了一堆乱麻,日春暖阳,衣裳也逐渐单薄起来,他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那刻意控制着的力道和温热的手掌,一张脸红白相间颜色始终褪不下去。

  隔了很久才听见萧釉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必……都是老毛病了,郡主让我喘口气就好了。”

  最后一个字,他声音逐渐变低,带了点气音,郁福华偏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懊恼:“以后我就不逗你了,你又不经逗,要是在我这出了个什么事,我可赔不了陛下一个儿子。”

  郁福华重新坐了下来,手腕上的秋碧玉在桌上磕出一声闷响,萧釉的眼神落在她手上,郁福华伸手让他看个清楚:“你喜欢这个镯子吗?”

  萧釉笑了一下:“这个镯子很好看,我以前有……一个故人也有一只。”

  郁福华惊讶:“这是陛下赏的,据说是已经覆灭的楼兰国皇室的东西,我被册封郡主的时候一并送进府里的,据说是举世无双的宝贝,你那故人想必身份也不简单吧。”

  如果没看错,萧釉在听到楼兰国时脸上略略有些黯淡,就像听见了什么不详晦气的东西。

  郁福华出声喝止了萧釉的沉思:“对了,你的伤好全了吗?”

  萧釉的思绪戛然而止:“好了,要不是郡主当日出手相助,我恐怕……”

  郁福华:“都是小事,不必客气,你比萧纺仁义,我就不明白人命在他眼里是不是都不算什么……”

  “皇兄是太子,顾虑重重,不可妄为。”

  “什么不可妄为,都是假话。”

  郁福华的字虽然形状歪歪扭扭,落笔收笔却很麻利,不等萧釉反应过来,一张纸便稀里哗啦地写完了,正好被一阵风吹到萧釉面前,郁福华看着萧釉无奈摇摇头道:“还不快点写你的策论。”

  萧釉闻言愣了一下,见今日不能善了,干脆也拿了笔,准备再构思一篇“传世之作”。

  那就先跟沈太傅先倾心吐胆一番,再含含糊糊不知所然,萧釉忍不住想,谁说胡诌不用过脑子的。

  郁福华见他久久动不了一个字,不由得觉得大燕栽上这样的皇帝也是倒了大霉,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该不会是不会写吧。”

  “我……”

  郁福华见他犹豫,不由地心里有了计较。

  萧釉手里的笔转了转,偏侧过身,露出一个扎实的微笑:“郡主,不如不要写了,我知道上京城里开了一家甜品铺子,他们家的玉芙酥做得很好吃。”

  萧釉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在吃喝玩乐,偷懒耍滑方面的造诣十分可观,郁福华恨铁不成钢地用笔头敲了他一下,这朵娇花瞬间被打得花枝烂颤,恨不得抱成一团:“郡主!”

  郁福华用武力压住得萧釉不由得重新拿起笔,她吊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撑着脑袋,威胁道:“快写,我今日就在这看着你。”

  在萧釉那有些委屈的视线里,郁福华心里五味杂陈,所以当初悍然将大燕江山差点一劈两半的人,是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小点心,怎么都激怒不了的小绵羊,再好看也没用,萧釉是个绣花枕头这件事在郁福华心里是定了。

  等到郁福华的书都抄好了,萧釉好像彻底卡住不动了。

  她看着他笔下两排的之乎者也,又看了看挠头仿佛里面要冒出一股黑烟的萧釉,得,还真是又一个货真价实的枯井,不过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訾影在一旁提醒:“郡主,咱们该回府了。”

  “郡主,你要走了吗?”

  萧釉对她说道:“我一定会把它写完的,到时候先给郡主检查。”

  郁福华自然没有愧对她胸无点墨的美名,是对这策论一窍不通,不过现在命运弄人让她平添比萧釉长了好几岁,便看不下去让这废物点心任人揉捏,闻言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还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其实比太子殿下也没差哪里,相信自己。”

  萧釉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完美地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让空竹将自己的书团走,几步跟上郁福华,一脸无害地对她道:“郡主下次不要说这种话,皇兄会不开心的,我这辈子别无所求,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行了。”

  “哦,是吗?那就祝殿下心想事成。”

  郁福华没什么诚意地道。

  “郡主,你不去甜品铺子,最近昭河湖上游舫上有表演可热闹了,蛮人就住那附近,你要去看看吗?”

  “可是几日前蛮人画舫失火,不是不让靠近吗?”

  郁福华想等萧纺回过神把这不知天高地厚,天真烂漫的小皇子拍碎,他或许就会变成郁福华记忆里那副冰冷的样子。

  “是,可现在已经让百姓靠近了。”

  昭河湖。

  只听见“轰隆”一声响,那台上的汉子将一个火折子往嘴边一略,便喷出了火焰,周围叫好声不停。

  有细碎的火焰好像要落在萧釉头顶上时他瞬间弯腰躲了一下,下巴从郁福华的耳侧掠过,让他几乎有种自己伸手就能够怀环住郁福华的错觉。

  这周围全是看杂耍的大汉,郁福华矮身站在前方,踮着脚尖拍着手,嘴角更是挂着笑。

  几乎是往萧釉怀里一卷,便能整个人容进他怀里。

  那大汉脚下借着力又喷出一股火焰,郁福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踝处扭了一下,歪倒之际,一把抓住了萧釉的手臂,而后飞快地撑住站了起来,萧釉也是出奇麻利地配合将她扶起来,然后将身上的披风卸了下来盖在了她身上。

  “郡主,小心。”

  那披风瞬间将郁福华整个人包了个干净,就地像个成形的麻袋精,除了杂耍表演之外,这附近的铺子也繁多,这还是郁福华第一次来这昭河湖,人潮众多,只有将开路的重任托付给萧釉才堪堪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郡主,你拉住我的衣角,不要走散了。”

  郁福华哦了一声真就拉住了萧釉的外袍。

  郁福华觉得萧釉还真挺唠叨的,无所谓道:“散了咱们便各自回府。”

  萧釉却仿若未闻,将手指蜷了蜷收进袖子里,然后右手便护在了郁福华身侧,她立刻本能,不自在地往前缩了缩,迅速躲开了。

  “郡主是我带出来的,我便要护着郡主安全回府,郡主是女子是我刚才唐突了。”

  郁福华只听见自己脑子“嗡”了一声,她不知道上辈子她是怎样的,但肯定的是她从来没学会过和“受他人庇护”这几个字和平共处过,被萧釉碰过的地方顿时有些奇异的触感。

  她在延平这么些年,连地面溅起的沙烁都带着刮人的棱角,劈头盖脸地向她卷过来。

  她的九节鞭翻飞在漫天的杀意之中,野蛮生长,唐突冒昧仿佛跟她沾不上边。

  郁福华记得她曾带着一队兵去剿灭流匪,解决几个乱蹿的匪徒似乎是件很轻松的事,可是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把精巧的短弩对准了郁福华,虽然解决了那匪徒,不过郁福华也弄得很狼狈,那时候好像无人把她当成女人,只是对手和将领。

  所以她不喜欢上京,令她悚然的不仅是身份的错位,而是仿佛有个玄铁笼子把她只能禁锢在华服和盛装之下,她就只能是郡主,姑且再不论是那个在延平大街小巷野的郁福华。

  “郡主?”

  郁福华回过神,看着不远处的画舫:“那是什么地方啊?”

  “那就是蛮人居住的画舫,前几日据说烛台倒了,烧了一艘,死了些大燕的仆从和几个蛮人。”

  脚下的河水平静得像静态的画一般,郁福华看着那画舫上走动的蛮人,皱了皱眉,想起了那日想要截杀她的那个蛮人。

  前两日她才知道那蛮人的身份。

  突然,沉沉的夜空中突然蹿升出一道道的烟火,微微一照便照亮了整个天际,郁福华拢着披风跑了几步到了河边的围栏处,看着河里的河灯,俨然是一副激动兴奋的样子:“他们说只要在点燃河灯的时候,朝它许出愿望,神仙听到了你的愿望就会帮你实现。”

  郁福华说完笑了一下:“这怎么可能啊,你信吗?”

  萧釉看着她不知轻重地半个身子探出了围栏,于是默默伸手紧紧地攥紧了披风的一角,攥得手心里都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看着郁福华被风吹乱的头发,笑道:“我的愿望是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身体康健,一览大好河山,这种愿望还是不麻烦神仙了。”

  郁福华感觉到了萧釉的动作,却无暇甩开他,她觉得萧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定修炼了很多年,像是小狼在刻意掩盖自己稚拙的獠牙。

  “撒谎。”

  说完郁福华弹了弹被风吹起的头发:“不过若真是那样,倒也不错。”

  突然不远处从人潮中走出几个蛮族打扮的人,为首的一人比他身后的侍卫矮一点,带着一个铁面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

  穿过人群他的目光遥遥直直地落在了郁福华身上,里面的意味是不怀好意的,好像带着杀意和玩味,还有打量,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浪荡的登徒子。

  身后传来动静,两个人皆是警觉地一回头,萧釉挡在郁福华面前,只让她一双眼睛从肩膀处漏出来:“郡主,那人跟你有仇吗?一直盯着你看。”

  郁福华踮起脚,想起自己揍过的蛮人就那么一个:“那是阿苏落部落的世子,被我狠狠揍过一顿,你挡在我面前干嘛,你又打不过他。”

  萧釉俊朗的五官一时有些别扭,他身形瘦削,大概这些年将养得好,除了过于苍白的脸色之外反倒没有病态,反而如今站着挺直得如同一根清俊的竹。

  他颇为无奈地道:“郡主,这世上很多事其实也不必通过打打杀杀才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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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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