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码
倪真2021-06-26 20:512,998

  空气中的那点烟火味十分稀薄。

  呼延定旻那日被那小郡主所擒住,满目仇恨在心,他受了些皮肉苦,但远远比不上那像是埋在心头肉一根针般的耻辱,存在于肉里,想拔出来却转眼就没了踪迹。

  周围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失的时候,一句不怀好意的问候声落下。

  “郡主,六皇子殿下,小王在这里有礼了。”

  呼延定旻手臂横在胸前,行了个蛮族礼,身后足足跟了二十多个蛮族大汉,那些人身上仿佛沾染着煞气,那一身健壮的肌肉只显得郁福华和萧釉两个人像是误入狼群的兔子。

  萧釉不知两人有何过节,也摆出了险些早就丢掉的皇子气度:“世子不必多礼,不知道世子在上京住得可还习惯。”

  “贵国的待客之道小王实在印象深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瞬间还有些扭曲,郁福华那日将晕死过去的此人当做了蛮族奸细扔给许缙的手下,拍了拍手就回了王府。

  之后郁福华又被许缙骂骂咧咧地围着转着数落一番,大半是骂这蛮人臭不要脸,竟有种恬不知耻地钻别人家清白姑娘的轿子,又气愤那蛮人是阿苏落的世子,轻易动不得,不然一定要让他试试走不出御府天牢的滋味。

  转来转去又说郁福华脑子跟核桃一样大,城中戒严还在外面乱逛,郁福华张了张嘴只能本能地闭眼听他唠叨。

  郁福华与呼延定昊对视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接着,她缓缓从萧釉身后走出来:“世子近来身体康健吧,我前几日听说世子病了,我们中原大夫个个医术高超,好好治,比起什么巫师神婆可是好着不是一星半点,世子若回了部落可就没有这个条件了。”

  呼延定昊:“……郡主是什么意思?”

  萧釉看见呼延定昊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外衫,动作很是柔和,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把她身后一带,将郁福华完全挡在身后,郁福华眨了眨眼睛,一愣。

  萧釉站定,看向呼延定昊:“本宫听说阿苏落部落的巫师有通神本领,受整个部落朝拜,名叫容腾是吧……”

  呼延定昊低沉开口地道:“我们部落的巫师换成你们中原这,就是国师,无人敢对他不敬,冒犯他是会受到天谴的。”

  “世子,郡主无意冒犯,见谅。”

  如果郁福华的态度就像把破风刃,而萧釉的态度则是温和,十分讲理的大国风范。

  “无知者无畏,”呼延定昊笑了一下,用他那有些生疏书、听起来十分别扭的中原话道,“不过听说陛下那日遇刺,郡主和殿下皆负了伤,这些年来,阿苏落和贵国邦交友好,都说这大燕皇宫是天下最森严的地方,却不想被几个刺客差点搅得天翻地覆。”

  郁福华在萧釉身后又哼了一声:“真不怕死怎么不在朝堂之上当着那么多大臣和陛下的面说,在我们俩面前叽叽歪歪,阴阳怪气,真想一鞭子抽飞他的头。”

  萧釉:“…………”

  萧釉咳嗽一声,带着歉疚地冲着呼延定昊道:“世子,天色不早,本宫和郡主要先行告辞了。”

  呼延定昊道:“早知殿下身体有恙,不比常人康健,可惜可惜。”

  郁福华终于是看明白这蛮人进京的真实目的。

  他是来将这摊水搅浑的,可惜,萧釉的反应让他失望了,试探这位殿下就像将小石子没入水中,隐有水纹不见回声,一松一收,刀刃绕过整一圈,却无处下手。

  萧釉闻言眼睛眯了眯:“不算可惜,这世间繁华本宫还没看够,算是苟活于世,牢世子费心了。”

  说罢随即隔着衣衫将郁福华往后搂了搂。

  郁福华身体僵住,心里嘀咕了几句。

  那数十名蛮族武士恶狠狠地盯着郁福华,姑且不论那日扑朔迷离的刺客跟这小蛮子有没有关系,即便有关系,也轮不到郁福华一个郡主因为这等没有证据的猜想来破坏两国邦交。

  看着两人逐渐消失在人群,呼延定昊身边的侍从倾身过来,眼神有些阴鸷,说:“就因为那小郡主将王爷擒住,我们才被困于此,带来的死士已经被活埋于城外,大燕皇帝不会轻易放王爷离开,而且这位殿下根本不配做我们的盟友。”

  他们所说的是蛮族语,在一片喧嚣声中显得格格不入,呼延定昊皮笑肉不笑:“衣隆,这位殿下啊,眼里有漩涡般的野心,只有死人才是最无欲无求的,可惜这位六殿下——不是,”

  郁福华走到人流稀少处,便抖了抖肩,重新和萧釉划清界限。

  萧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手指拨弄了一下手腕的珠子:“郡主,你跟那蛮族世子有何恩怨?”

  “恩怨?那晚戒严,他恐怕将我当成了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了,想要藏在我轿子里躲过禁军的搜查,结果被我打晕了,送进了御府大牢里。”

  郁章上辈子被阿苏落人所伤,才命陨塞在,郁福华对那群阴险狡诈的人没什么好感。

  萧釉双唇动了动,回忆起了那晚,脸上带了一抹愧色,涩滞地道:“都怪我,郡主差点那蛮人所挟持,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郁福华摆摆手大言不惭地说:“跟你没关系,你怕他做什么,这是我大燕的地界,能让他一个蛮人在这撒野,许缙说了要给我报仇,他要是再冥顽不灵就让他有命进没命出。”

  郁福华看着萧釉眼中的担忧,纠结地捏了捏衣角:“你真不用怕他的,你怎么胆子这么小,受这个气那个气,你可是皇子,除了陛下和太子之外你最大了。”

  萧釉看着郁福华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被拨动的心弦一动,他故意垂下眼眸:“我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郡主觉得我懦弱吗?”

  他这些年过得像是独走在万丈深渊的一根丝线上,步步惊心,后退不得只得往前,只要稍有疏忽,就会摔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郁福华倒是没那么想的,能够在夺位一战中爆发出了非人的力量,而且堪堪在于氏的围追堵截中长没长太歪,就证明他现在很大一部分的乖巧都是装模做样。

  郁福华虽然迟钝可也没蠢到家:“我没觉得你懦弱,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你若是现在不争不抢,就成别人的了的,追悔莫及的只有你自己。”

  今夜注定无星无月,明日是个阴天,空中层云如倾,投进了萧釉那双淡琥珀似的眼睛里。

  他微微仰起头,喃喃地说道:“我怎么敢?”

  郁福华虽然挺不喜欢画姒那女人的,这乃是人之常情,可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祸国殃民的样貌和才情,这上京一水的贵女在她面前都要低头,上辈子她一舞倾城,名动上京城,郁福华实在很难羡慕嫉妒,她是开在延平山清沿河畔的喇叭花,实在很不适合在这争奇斗艳。

  “你怎么不敢?”

  郁福华说这话的时候直视着萧釉的眼睛,她能感觉到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些:“我以前在延平的时候,捡过一窝的小狼崽,母狼腰腹中箭,奶水根本不够吃,于是为了抢夺最后的那点奶水,其中那只最大的小狼崽把其余的小狼一只只赶出了狼窝。”

  “如果不是我后来把它们一窝都带走了,那弱小可怜的几只小狼很快就会饿死,或者被其余的野兽吃掉,奶水尚足时他们能够和睦相处,可是反之,他们就会自相残杀,为了那最后的奶水拼命争夺,狼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郁福华的眼里天真和残忍并存,萧釉难以遏止地道:“郡主把人心看得很透。”

  可能是气氛正好,身边人不够聪明却足够善良,萧釉不知怎么就将自己的处境和盘托出:“这么些年我也看透了,只是时常想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会不会比如今的处境更好一些,也可为自己的志向活一把,而不是整日只想着保全自己而已。”

  郁福华手指绕着萧釉的黑色披风打了个圈,夜里的寒风里夹杂着小虫的嗡鸣声,有寒意漫过了小腿肚。

  有将死之人的残喘紧贴在耳边,流沙坑不断往下陷,无数将军的尸体往下落,直至满天黄沙遮掩了一切,越来越厚,郁福华始终忘不掉这个似梦非梦的场境。

  “殿下,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愿意跟你来昭河湖?”

  萧釉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郁福华举起筹码,对着萧釉道:“我是延平王的嫡长女,陛下亲封的福华郡主,我背后是整个延平和大燕最为精锐的亲兵。”

  “到时候殿下有的可不是一个郡主。”

  郁福华指的这个郡主自然是指画姒。

  萧釉神情微顿:“郡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延平王府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

  萧釉迟迟没有说话,郁福华却缓缓道。

  “我要萧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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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天元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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