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福华听到画姒的名字，将目光缓缓地转向萧釉，识趣地整个人站起身，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好受：“殿下，那我便先告辞了，你也帮我想想办法吧。”
郁福华不喜欢画姒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她总觉得每每见她，仿佛就有一把扣开时光的钥匙，那些不甘心的屈辱的，透过她才回忆得真真切切的。
然而萧釉偏偏抬头看着她，朝着空竹道：“说我此刻不方便，理由自己想吧。”
空竹低声道：“是，殿下。”
空竹规矩地退了出去，郁福华眼睛里充满疑惑，又颇为不好意思：“殿下不必为了我这样的。”
萧釉道：“郡主都为我考虑这么多，如今郡主有难处我怎么能置之不顾呢。”
郁福华这事对郁恺和许缙都说不出口，来的路上，许缙就把她得罪了个彻底，那一波又一波的快言快语都快把她给气死，若将此事告诉他，他定然又是开始唠叨郁福华怎么不听他的话离皇子们都远远的，若是告诉郁恺，那就更糟糕，他肯定嘴碎得又去同那帮狐朋狗友咬耳根子，只怕这事每个眉头，又被传成板上钉钉了。
若是陛下真的有这个心，她爹爹也不能怎么办。
郁福华附在萧釉耳边轻声说道：“殿下觉得我该如何是好啊。”
萧釉偏过头，看见了郁福华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又漂亮，不见一点异色，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显得澄净又没有心肺。
这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不想爹爹为难，可又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萧釉不由地想起了今日天辰帝那番让他颇为抵触的话，听了郁福华这句话忽然也就妥协了，他道：“今日父皇也向我提起的，不像是戏言，太子那里想必也是知晓的，不过是皇后娘娘一直都未松口才一拖再拖。”
萧釉垂下眼，不怎么走心地安慰道：“郡主的确要早做打算。”
郁福华的眼睛突然就亮了亮，像是抓住了什么一团乱麻的关键一条，磨了磨牙又像是要炸毛的模样：“我就知道这件事里少不了皇后的手笔，她自然是看不上我做东宫正妃的，可是又碍于我爹爹，恐怕是想说服陛下让我当个侧妃足矣，如果不合她的心愿，踢给旁人也不足为奇吧。”
结合上辈子她名声扫地，且多次当庭顶撞过她，她无端中局，查而中断的线索，再加上萧釉姑且也能算作是皇后一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把她同萧釉绑在一块，把两个都碍眼的人一起把包到符邶之地，着也说得通吧。
她端详了萧釉良久，挑了挑眉说道：“殿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了。”
萧釉看着她，不由地觉得心头不好：“什么？”
郁福华：“我只要在陛下真正提起此事之前，找一个夫君嫁了，不就行了吗？”
萧釉嘴唇微微掀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郁福华见萧釉没什么反应，将她带来的鹦鹉拿起来起来，尴尬地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头：“殿下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可郡主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
郁福华就知道跟萧釉说是没错的，倘若她跟郁恺和许缙商量，他们二人定是要联合起来把噎得直翻白眼，气得直哆嗦的地步，不像萧釉心平气和，客观地同她商议。
“目前是没有的，”郁福华长吁短叹地逗弄着那只小宠，一只鸟爪子抓住了她的手指，还来啄她。
她悻悻然收回手：“不过嘛，据郁恺说，我大伯母正到处在给我相看夫君，我年纪小，少见多怪，我大伯母风华正茂那会那我还没生呢！我信她的眼光，定会给我找个品行端正的夫君。”
萧釉不答此话，转动这鸟笼，低头看着它道：“郡主自己觉得好就是好吧。”
郁福华觉得萧釉话里有话：“殿下你觉得我这个点子不好吗？”
萧釉目光还围着笼子打转：“郡主觉得好就是好吧，不过我能问问郡主为何对嫁给太子之事如此抗拒，还有你之前说找一个人报仇，我没猜错那个人是太子殿下。”
郁福华似乎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说：“殿下知道我跟他合不来，那只是其次的，最要紧的殿下我恐怕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但你相信我做的一切都不会害你的。”
“可太子才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郡主对我真的有这个信心吗？”
那头萧釉突然靠近，郁福华道：“这就要看殿下的意思，倘若殿下有意，我自然是全力配合。”
郁福华主动断了话茬。
“不知道郡主要选怎样的夫婿。”
郁福华对萧釉说，“什么样的人都好，但贵在人品贵重者最好。若没有，找个顺眼的人过完余生也不错，但我这辈子恐怕是不能与萧姓扯上关系的。”
萧釉置若罔闻：“谁都不可？”
天又变了，雷声轰然而动，逐渐低沉下来。
郁福华被这句问住了，看着萧釉，目光有些犹豫不决，正要开口，却见萧釉精致的面上露出个笑来。
他问我这个做什么？
郁福华下意识地想，耳边却听着萧釉说。
“郡主，”他声音平静，像是提议今夜饭桌上加道菜，“何不考虑一下在下，既然郡执意与我合作，联姻，这便是最牢不可破的关系，我们利益共通，永不背叛，不是吗？”
雨果然没一会就下下来了，院子的朱门“砰”地被紧闭，惊起了空中的无数尘埃。
郁福华眼睛微睁，身体往后退了一些，萧釉却看她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郁福华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萧釉背后被白光映照的地方也有阴影，她才慢慢道：“……殿下这是……”
萧釉起身将正被风吹得作响的窗户关住，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暗了不少，他点燃一盏烛灯，目光悠远却真诚地说：“郡主，我这个提议怎么样？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未免是有些高攀了，可我可以向郡主保证，倘若以后成事之后，我不会再有第二个侧妃，我可以用这条性命保证郁家的百年昌盛。”
“殿下……”
萧釉：“郡主先不用忙着拒绝我，可以考虑清楚。”
郁福华头当即摇得如同破风箱似的说道：“殿下，我不是为了郁家所谓的荣华富贵才跟你合作的，我是为了自己，我不会把自己婚事当做和殿下的赌注……”
萧釉似有所感，与郁福华的目光对上，沉默不语的和坚定不移的，他们只交换了一下视线，似乎对方心里都有了答案。
萧釉：“我知道了。”
“郡主不必为了旁的把余生托付给任何人，是我冒犯了，可我没想别的，我信得过郡主，所以想替郡主解决这个麻烦……”
萧釉的声音越说越轻，却带了点有些无措的辩解：“今日父皇又提了赐给我个王爵……将我打发至符邶封地的事。”
“符邶？”
“对……”萧釉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符邶之地，我没有去过，很远，也许去了一辈子都回不来……他当着我母妃的面这样说的，说要下诏封我为宁王，再不入上京城，会让我安然悠闲地过一辈子……他也说得出口……”
郁福华静静地听着，原本皇子加冠后便可封王，可是萧釉早早地有亲王待遇，却并没有并封王爵，一拖再拖，天辰帝子嗣单薄，七皇子尚未加冠，即使封的双字亲王，这么些年也唯独是郁章因平乱有功，破例在宗室远亲中出了这么一个延平王，只不过是郡王，远远比不得亲王。
郁福华见他情绪不稳定，站起身接过烛台，放置在一边。
“殿下……”
萧釉：“他倒是觉得委屈了我，便说些以后不能护着我这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可为了不让皇后心生不满……郡主，他还是要狠心将我送走，你知道他为何要将我送走才封我为亲王吗？”
郁福华顿了一下，摇摇头。
萧釉却也不打的什么哑谜，冷笑一声，郁福华一颗心不明原因地狂跳起来，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萧釉道：“因为他要给太子铺路，他害我至今还不满足，我无品无爵地在上京成不了任何气候，郡主，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可以对自己孩子下毒手，他若是嫌弃我，何不一刀解决了我，让我出宫建府，什么都用着规格……不知道的都以为他念着我……可是你知道吗？我若是一蹶不振，缠绵病榻，才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
萧釉说到这里，仿佛一口气呛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郁福华伸手帮轻拍着后背，手腕却被他牢牢抓住。
郁福华看着脸色苍白的萧釉，突然就觉得莫名伤心起来，她想，这么好的一个六殿下，为什么跟所谓地位权势放在一起的时候，陛下便顾不上自己的儿子了呢。
“咳咳咳……”
“你的药呢？”
郁福华颇为着急地看着萧釉空荡腰间，说：“你不是惯常把药放在这里吗？”
萧釉止住了咳嗽，脸涨红一片：“郡主怎么知道？”
“闲来无事，听说的。”
郁福华刚打开门，空竹便倏地把药瓶捧至他面前，他说：“郡主，服用两颗就行了。”
“见你当差，还没曾问过你，你伤可是好全了。”
空竹说，“多谢郡主那日出手护着奴才，小伤而已，不当值郡主如此挂心。”
郁福华说：“没什么值不值当的，你忠心为主，是个不可多得的忠仆。”
萧釉含下郁福华喂到他嘴边的药丸，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好笑，郁福华笑出声，说：“殿下你表情怎么那么难看，所谓良药苦口利于病，看来这的确是上好的药了。”
萧釉不说话。
郁福华仗着自己活了前世的岁数，有些喟叹地道：“你我都是第一次做人，何必给自己招惹不快，殿下若是老想着将自己本可以为之动容的一切豁出去，我知道也许形势逼人，可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我知道殿下心中的考量与我不一样，可我不喜欢将自己置于一个如此压抑的处境中。”
“郡主的意思我懂了。”
郁福华连忙说：“这话不是针对殿下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殿下，要开心。”
萧釉应了，郁福华只说将人带来之后就交给殿下，便要走，临去时才想起来似的，问：“殿下时不时得向画姒郡主赔个不是，这雨下得这么大，你让她白白走这一遭。”
“……不必了吧。”
郁福华说：“殿下看着聪明，却也不太懂女子，若是一个女子能贴下脸主动来见你便是你的运气，你怎么能让人家好等。”
萧釉说：“我不懂，也不太想懂。”
郁福华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索性就不再插手他同画姒的事。
“殿下喜欢那只鸟，吵得很，我留给你了。”
萧釉说：“你这样便走了，不如留下来用了晚饭再回去，你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给你做。”
郁福华看他一眼，笑了几声，说：“我们吃不到一块去。”
萧釉口味淡，郁福华随口道：“我们若是一桌吃饭，得分两家，算了吧。”
萧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