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福华回自己院子的时候,郁恺看着她空荡荡的手,一口铁牙都快咬碎了,许缙也不知道为何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个上了。
她把伞递给訾紫,低头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酒,说:“要是你实在气不过,就骂我,我把你哪只鸟送给六殿下了,他看起来倒是挺喜欢的,但是不要在我面前耍酒疯,一点都没哥哥的样子,你自己掂量着看吧。”
她有些日子没见过许缙,更没提过他,如今见了他更没有提过那日他们起口角的事,反正他们那日在陛下的宴会合作完,许缙就又想找机会教训她,被郁福华给逃了。
郁恺见郁福华和许缙心照不宣的沉默,他便把鸟的事暂且搁置到一边:“许缙你这是又惹了我妹妹生气了。”
许缙:“你又去找六殿下了?”
郁福华被他说话的语气惹得有些急:“不是,为何你跟我说话皆是如此,许缙,你做我大哥便做大哥,为何每次都是我爹教训我的口气,我的事不必你事事插手。”
郁福华说完就转身回自己的住处了。
许缙自以为有些事能够隐秘地遮盖着,殊不知早就已经表露出来了,爱跟痛是共存的,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抿了一口酒,把瓶子递给郁恺。
郁恺不接,他说:“你从前不爱喝酒的,如今怎么染上了这么一个坏习惯。”
许缙眼里沉寂下去,有了黑夜的遮挡,他能够把自己最真切的反应落下来:“你说我做得过分吗?”
郁恺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呢,别理郁福华这丫头,她总共三分钟的气性,脑子跟金鱼没多大差别,你跟她置气还不如跟一只小猫小狗置气。”
许缙说:“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郁恺摸不着思绪。
“你有话就说,别跟我打什么哑谜。”
“陛下有意将她跟那三个皇子其中一个绑在一起。”
郁恺自然知道这事的,他白日里才同郁福华说过,沉默半晌,说:“啊,这也……”
许缙手指紧扣,他盯着不远处的泠泠作响的小树,仿佛是为了追求共同的诉求,立马接话道:“是不是很荒唐。”
郁恺声音发涩,说:“其实倒也不是太过荒唐,寻常人家找媳妇自然不会考虑我妹妹,可陛下那几个儿子能一样吗?”
郁恺缓缓靠着,身躯逐渐埋没在阴影里,他才似乎找着了更为适合自己的声音,过了好久才说道:“就算以后陛下去了,找到了合适的接班人,找到了,你以为一时能在大燕满是狐狸堆的朝堂上站稳脚跟,先找一个如同我二伯这样能够替新帝抗住迎面而来的暗箭的人可就太有必要了,只有你以为我妹妹没人要吗?”
许缙的眼皮狠狠跳了起来,在郁恺的目光下,仿佛是脸被车轮狠狠踩过,颇有些挂不住面子地道:“我何时说过她没人要了。”
许缙像是好不容易找回来自己的声音,郁恺却盯了他一眼又一眼:“我许久之前就想说了,你那日仓皇回来,失魂落魄的,而且你最近特别喜欢同郁福华置气,怎么了?”
许缙摇摇头说道:“一路风尘仆仆,怪累的,忍不住脾气大了些,我看那丫头歇着没,跟她说几句话赔个礼吧。”
许缙来到门外,訾紫刚从内出来,在他面前小声说道:“郡主先歇着,许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许缙先是没吭声,而后默默地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被妥帖安放的一个平安福:“之前我去求的,本想在陛下寿宴那日给她,结果遇到了那么一桩事,便顺理成章地一直也没送出去,她最近总不待见我。”
訾紫接过。
“许大人还信这些,我让郡主去,她却怎么也不去。”
“本来是不信的,可是却不知怎么就去求了,你将这个交给她就行了。”
訾紫点头,可是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一抬头,许缙已经容不得她再说什么,转身就出去了。
“郡主你不与他多说一句话,我看许大人也是难受的。”
訾紫替郁福华梳着头发,郁福华手指拨弄着那个平安符,轻叹了一口气,可是许缙不喜欢萧釉,甚至前世得知她和萧釉成亲的消息后,不惜同她断绝来往,可她放不下身不由己的那个人,甚至想在充满了药味与死气的宫殿中将萧釉捞出来。
多走出几步,郁福华也不由自主地回头想,却在正前方看见的是萧釉只身往回转,那张见之难忘的苍白侧脸,凭空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缱绻,看得人心口发苦。
“郡主,想什么呢?”
郁福华昨夜又做梦了,她梦见了她和萧釉身处在澹台府的桃林,纷纷扬扬的花瓣往下落又虚幻又飘荡,她伸手包住一片在掌心的触感是那样真实。
萧釉将她头上的花瓣一片片摘下来,动作温柔又细致,他穿着一身白衣,她明明知道面前之人是萧釉,可是那人的脸却像是蒙了一层黑纱,怎么都看不清。
花瓣落在她鼻尖上,萧釉轻笑一声说:“等桃子熟了,咱们就搬到别院,住在这,让你在这吃个够。”
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幔一时还徘徊在梦与真实的边缘。
嘴里似乎都有清甜的桃子味,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和幸福感。
她按住心口怎么都琢磨不过味,前几天还梦见夫君是个玩命厌恶,嫌弃自己的人,今天却跟自己有过那么一点点温情的时光,这种事做梦是能够自己胡扯出来的吧,自己怎么会有那种感觉,就是她其实对萧釉是有意的。
那种感觉是,喜欢?眷恋?还是爱?
她就这么一边自我解嘲,一边对前世自己毫不知情的记忆一切都无能为力。
她还梦见了自己封后大典那日,她身着华服走过光线明亮的宫殿长廊,一共半柱香的功夫,她却走得没有一丝情绪波澜,就像一摊被轻轻合上盖的死水,再经不起一丝波澜。
如果萧釉真的对她好,她会如此吗?他不是喜欢画姒吗?她如今彻底跟萧釉绑在一起了,若是将前世的记忆回忆起,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床头散着安神香的炉中幽幽地冒着轻烟,郁福华对訾紫说道:“你让人做点糕点,给许缙送去吧。”
“是。”
淑妃让人奉上了茶。
“郡主尝尝,这是南边新贡的茶叶。”
郁福华抿了一小口,说真不错。
淑妃掩唇笑道:“难怪这宫里许多人都喜欢郡主,如今看来郡主这模样倒真像玉做的娃娃,真真是可爱。”
提起许多人,郁福华的神色动了动:“哪里哪里,我顽劣得很,比不上这其他姑娘那般知书达理。”
“郡主哪里顽劣了,”淑妃顿了顿,又温和地看着郁福华重复道,“郡主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叫顽劣呢……我原本想早早地让你进宫同我说说话,倘若陛下遇刺那日没有郡主你,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可惜我入宫时间尚短,宫里那位偏生容不下我,常常要派人在我耳根子旁念叨,我是什么样的身份,不要太过了,我就怕郡主觉得我不配,所以一直迟迟未请过郡主,不过,我是很喜欢郡主的……”
郁福华连忙道:“娘娘让臣女受宠若惊了,您若是想见臣女,只需要递个信就可以了。”
淑妃摆摆手让那些侍女退下:“真是怪事,我一见你就喜欢,便想单独跟你说几句真心话。郡主,想必延平王应当从小便宠着你吧,群才至于我看这上京城的贵女在你面前都成了瑟瑟发抖的小羊羔,可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便在那教坊嬷嬷的手下学艺了。”
宫里总有些闲话,是议论这位后宫的新宠的,出身就是那些闲言碎语中最利的刀,郁福华想起上辈子淑妃的晚景并不算凄凉,虽然身边没留个一儿半女,可是却被萧釉破例出宫作为太妃的仪仗住在了一家声名远扬的寺庙中祈福,上辈子好像就唯有她一人的结局是好的。
“我从小心虽大,但也是知分寸的,从来没想过会来伺候这江山之主,我只是有些羡慕你,时常听陛下说,你如何如何的天真烂漫,可见郡主是个很有福分的人,陛下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人,他知道你今日来我这里,还让我告诉你,郡主若是得空,可以多去皇后娘娘哪里去坐坐,皇后娘娘宽宏大量,也是感念郡主上次的出手之恩的。”
郁福华一时不知道这位淑妃娘娘是不是在说什么反话了,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不待见六殿下,因为萧釉命中带煞,克六亲的说法,她从未让他踏入过她宫中一步,上辈子她也没得过这位于皇后的好脸色,此前更是听说她早就说出话说不喜延平王府的那个刁蛮郡主,她在这位娘娘心中几乎是跟萧釉一个待遇的。
她哪敢去见。
“我回京会挑个日子入宫拜会皇后娘娘的。”
淑妃不过才双十年纪,郁福华还记得在水灵阁见到她之时,可真是惊为天人,灵动又惊艳,如今刚入宫不过几月,可是身上却无端老了好几岁,身上穿得的确是雍容华贵。
郁福华可不敢提与这位娘娘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