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郁福华回过头转移话题说道：“哦对了，翁神医一直同我说府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反应难免迟钝些，连个服侍的贴身丫鬟都没有，要不我着人给你送几个过来，堂堂偌大的皇子府里，都是些粗使仆役也说不过去吧。”
萧釉听了只是平平无奇地说了一句不必麻烦郡主了。
郁福华闻言也不勉强，反而道：“不过虽是那么说，翁神医身边那个被他时常嫌弃的婆子，走路下盘很稳，平日里做事也利落极了，我看她也有功夫在身。”
萧釉：“郡主观察得格外很仔细，那人身上的确有武功的，且一般人不是她的对手，不想瞒着郡主，这府里大大小小，上至管事下至抛洒仆役，每一个人皆是有武功在身，并不是普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
郁福华的心却莫名地被他话里难得的压低嗓音扫得酥了一下，冲着萧釉如此精心的安排和布置，她觉得他已经在前方挖了一个巨大的坑，就等着人往里跳了。
郁福华拍拍他的肩膀：“你如今还有什么底牌，以后就先同我知会一声，我能帮就帮，你老实跟我说这次太子之事……”
萧釉眨了眨眼睛，看着郁福华：“与我无关，郡主觉得是我设计让他烧了我母妃的牌位的吗？”
郁福华没这么想，她明明想问的是，这次太子短暂地回不了上京，他有几分把握能在短短几月内让他最好一辈子都回不了上京。
可郁福华想要问的不是那个。
“我没那么觉得，我就是想问你，罢了，那个淑妃是你的人，对不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萧釉都没有开口，而后点点头。
郁福华都没觉得太过惊讶，前世萧釉登基之即，敲打了所有人，被发落的人数不胜数，连讨个说法的地方都寻不到，却唯独没有处置淑妃，前世淑妃对她很是照顾，其他人甚至就找到她这里了，还有无数的巨变，无数的反转，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郁福华自以为自己没那么多能耐去分辨所谓谎言和真相，所以不想去试探，前世她为了替人求情从黄昏就在宫中等他，饭菜都已经凉了，等她睡了一觉惊醒，萧釉都没有还没有回来，那之后也没有踏足她宫里一步。
“是。”
“我知道了，殿下，我真的好像小看你了，其实殿下很厉害。”
郁福华露出个勉强的笑。
萧釉伸手递给她一点鱼食，没说话，郁福华扔进水里，就引起了一大片锦鲤过来争抢，她真的错把狼当成绵羊了，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转眼秋老虎发挥了最后一点余温，这个匆匆来去的秋天就再也找不到影子了，就到手心发凉的季节。
深夜，黑洞洞的路上就像起了一层寒雾，空中突然就下了微微的小雪，马蹄声在延平府的后院停住，等敲门声响了几下之后，不多时，就有人打开前来迎人，后门的几个老仆叫了一声王爷。
马车停在原地，车轱辘在原地碾出一声轻响，郁章没穿多么厚实保暖的衣物，就从里面出来了，益怀鸣紧随其后也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益怀鸣呵出一口白气，对郁章说道：“王爷，我看这次干脆直接让蛮族打得去见他们的天神去吧，这天气逐渐变冷了，已经有大燕的百姓被他们烧杀掳掠了一遍。”
郁章应了一声，也正是这个打算，他脸上倦容有些深，被近日推不掉的应酬所累，但精神头看着还行，他吩咐车夫道：“你下去休息吧，益将军今日留宿在王府。”
车夫点点头，就开始折腾马车，益怀鸣在原地跺了跺有些僵的脚，跟上了郁章，问道：“王爷，陛下那里又是怎么说的，我听说陛下已经三四日没上过朝了。”
郁章摇摇头：“据说那日要不是六殿下府中那个神医将药灌下去了，不好说。”
益怀鸣想得就比较多了，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压低声音道：“王爷，既然是这个关头了，咱们再惦记着去教训蛮族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郁章：“今日我听说陛下让尹相进宫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不是说阿苏落部派了来使？这边来给我们卖笑脸，那边老巢就想着怎么打进来，这群龟孙子。”
郁章有些晦气地说：“别说，那阿苏落派来的使者死皮赖脸地要见陛下，陛下最近呼吸畅快了一些，就见了一面，那阵仗，让他去唱大戏都屈才了，先是岁贡给我们加了两成，又言之凿凿地保证当日陛下遇刺一事与他们绝无关系，将他们那草原之神都拿出来说事了，又说他们老王爷老了，就希望陛下饶恕那呼延定昊，不要再让他在大燕当阶下囚，放他回去尽最后一点孝道去。”
当初陛下遇刺之事是许缙负责查办，他也知道得不多，但一想就跟那蛮族那群小瘪三分不开关系，嘴里也没好话：“呼延灼那个老王八还活着呢，也是作孽太多，据说后来生的小崽子夭折了好几个，如今除了呼延定昊，膝下就只有几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可不是要想尽办法都要把人赎回去，那陛下咋说？”
郁章皱了皱眉：“陛下你还不知道吗？耳根子软。”
“不是，这都能听进去，咱们陛下可真是……你没当场发作出来……”
“我哪敢，我就怕我声音再大一点，陛下那刚能下床，被我吓出个什么好歹，我可担待不起，可就算我不发作，那朝中还有一块硬骨头能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那使者确实聪明，陛下如今在阜丰行宫被太子气了一遭，他话里话外都是让那小王爷回去尽孝，就是往陛下心中所想上戳，你瞧聪不聪明。”
益怀鸣：“也是，但是我看那人也是白费心机，当初遇刺一事，是禁军一手遮天地暗中查的，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何故烧了昭河湖上蛮族的画舫。”
一说起这，郁章便想起了郁福华亲手将那呼延定昊逮住的，一时有些怒意：“满朝文武，自然有几个是懂得这苗子就该掐死在摇篮的道理，禁军那帮小兔崽子，你说有什么能耐，满城宵禁的情况下，还能让我家福华把人给拿下了。”
说罢语气一转，叹了口气：“陛下那里这几日肯定听了那蛮人的话脑子混着呢，等过几日他自己想清楚了，咱们再将这事提一提，哪次不是陛下自己琢磨明白的，咱们就是要给他时间。”
蛮人进犯大燕的边陲是近几年才猖狂起来的事，这个季节在蛮族的地界里，草场衰败，他们吃的就是他们以往储存的肉干和肉，所以比之大燕的天生要壮一些，可惜光是力量有足，普遍都不太怎么聪明，也不怎么轻便敏捷，通常在战场上对大燕玩人墙战术，眼中毫无疑问始终垂涎着大燕的国土和财富。
郁章垂下眼，看着通往郁福华院子那条微微反光的薄雪路，低声道：“这上京皆是虎狼之辈，我女儿定是要好好选一个人嫁了。”
他有心想在出征蛮族之前将女儿的婚事这桩大事解决了，就兵直下，一路打。
郁章倒是想直接打到他们老窝去，可是如今形势他心里也在迟疑，大燕早在几年前就没再征战，国库充盈，此前阿苏落不安于室，蠢蠢欲动地在天辰帝寿宴上动手脚，不用担心被他打穷，眼下却是因为天辰帝突然病一场，就像是掐着时间镇住了他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毕竟凡事都料不到，但是这个局面是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的。
郁福华一大清早就见着了练拳的益怀鸣，这边进宫的步子就停住了。
益怀鸣：“郡主，我教你一套新拳法，就适合你这个急性子学，保证下次没人能从你手心跑出去。”
“你不必教我了，我才不认你这个平素让人受苦受累的师傅，我不是将昌平侯府的世子引荐到你跟前了吗？他怎么样，据说跑北大营很勤啊。”
益怀鸣：“……那世子的确不好教，可我又实在拒绝不了，他这个年纪早就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不过就骂了那么久，都没有跑，来时，还总是带些酒菜孝顺我，虽然拳也打不好，武功也学不到皮毛，不过看在芙蓉楼的宴席上，我早已经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天空没一会就又飘起了小雪，郁福华被打湿一点秀发，訾紫连忙握着伞挡了过来：“郡主，咱们走吧，马车在门口候着了。”
“你这是还在沈太傅跟前念书呢。”
郁福华点点头：“不提这个，江瀚飞在你那你就对人家好点，人家好歹是世子，以后是要承爵的，家里是娇惯了一些，但心眼不坏，你好好教教他。”
“你还替别人着想呢？你知道你爹爹今日将郁大夫人请来了吗？”
郁福华一愣，睁大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益怀鸣问道：“你该不会是忘了你爹爹此次上京之行最大的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