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会儿。
等一切安置妥当尘埃落定,郁福华府中的马车已经停至延平王府。
王府从外面看,的确是威风得不行,光是那扇需要几人才能推开的大门,和门口那青面獠牙的石兽雕像便可以得知,可是内里却实在热闹不起来。
郁福华下马车时,轻轻一呼就能看见口鼻中喷着的点点白气,随行的几个侍从同时动着马车,重重的车轱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不久后面便跟来了一队人高马大的禁军,许缙身上穿着一套玄色的禁军轻甲胄,盯着郁福华目光幽暗,身边下属在侧,她只觉得一股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许缙翻身下马,走过来郁福华才看清他脸上的严肃,延平王府上最气派的莫过于这扇大门。
“你为何会在这儿?”
“陛下还未到宫里便突发急症,我是奉命来请住在王府的那个姓翁的大夫进宫。”
郁福华听到这几个字不由地脸色变了变:“不是回来的路上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许缙说:“佛堂之后这事没完,汪筠还是要保太子的,陛下到底心软,听了旁人的几句话念头便动摇了,单独见了太子,就说争执不休,打砸了很多东西,太子把自己的一条路生生作没了,陛下当场被气得不轻,回京的路上便是撑不住直接晕了过去。”
郁福华没太惊讶,反而有一种知晓一切的宿命感。
“若我将那位大夫带进宫里,势必会惊动一些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看着就是急火攻心。”
王府冷清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庭院又深又长,但人口却十分零落,门面威严得吓人,实则这里面除了当初从延平带回来的下人,常年维持着延平王府的其实就是那么几个寡言少语的老仆,勤勤恳恳,本本分分,见了突然住进来的翁高旻,也只是礼待有加,并不多话。
翁高旻住在这府大部分时间都是觉得无趣的,只有很小一部分时间用来感叹这延平王清静,的的确确适合居住,这半月以为他通常替萧釉配好药,便就跟打发玩意一样打发了延平王府,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原本归王府所有,至于他平日里的作风,便只有一定品级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向六殿下请示请他入府看个什么疑难杂症。
当然,六殿下那里是一套规定,延平王府合着根本就没规矩,但是他民遵不遵守就得两说了,譬如他若是想要回府那是一定要向郡主请示,万万不可一个人擅自就回了王府。
他家里殿下可不止在他一件事上对郡主大方,总之在其他方面也是非常够意思,这王府上意外的清贫朴素,他瞧着除了寻常武器几乎不缺之外,几乎是看不见几件贵重物品的。
整个王府最值钱最宝贝的,大约就是郡主房里那点属于姑娘家的玩意,那手上有些眼熟的玉镯子便是其一,他的确听闻延平日子算得上清苦,后来才知道是真的苦。
想必这郡主也从来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他往日搭下手的曹婆子也随他一道搬来王府,就在要替着郡主配药,府里的管家打开库房,他跟曹婆子看见库房里那一药难求的品种,什么雪绒草,灵头人参,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孩子探头探脑。
王府管家摆摆手道:“翁大夫你自己要什么自己拿,我也不太懂,取了什只需要跟我说一声,我做个记录就成……”
翁高旻小声道:“这这这……王府怎么会有这么多了不得玩意……”
“啊,了不得,”王府管家拿着册子摸头道,“我们家郡主跟王爷平日里少有生疮害病,这么多年,今年还是取用最频繁的一次,这些都是平日里陛下赏的,跟大人们往来送的,我们郡主平日还礼向来回礼实用得多,什么宝石东珠,另外一个装宝贝的库房才常打开,王爷他们尚在延平时,我们进去打扫便是打扫些灰尘。”
翁高旻嘴角有些抽搐地笑道:“是吗?”
这还仅仅是开始,此后翁高旻才知道,这延平王府简直是深不可测,他内心嘀咕果然延平是高皇帝远,富得流油,哪像他们澹台府,日子过得紧巴巴,逢年过节就靠着宫里的接济,心里不由地又坚定了要让他们殿下吃软饭的决心。
郡主管家不算严苛,他平日里跟府里那些婆子丫鬟开几句玩笑话,倒也自在,让他都想在这延平王府住下去,昨夜喝了酒,日上三竿了还在床上躺着,门就被屋外的曹婆子一脚踢开,他刚要发作,门外就隐约传来了郁福华的声音。
还不等他细想,让他入宫面圣的话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登时瞌睡虫跑了一半,天辰帝可不是什么能随便推拒的达官贵人,他眼中神色变幻,最终拿起一旁的衣袍就往身上套,等他穿戴整理,便让曹婆子拿上他的家伙式。
许缙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郁福华道:“让府里的人都闭好他们的嘴,此事牵连甚广,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骚乱,所以不宜声张。”
郁福华点点头,说府里的人不会乱说话的,却见翁高旻在一旁欲言而止,只等她同许缙说完话后才腆着脸问道:“郡主,我们殿下如今回府了吗?最近天气快要入冬渐凉,我担心他咳嗽的症状又反反复复的,这是他没在上京的日子我替他重新配的药,还请郡主替我交给他。”
郁福华接过瓷瓶,说:“我会替你转交给他,你跟着许大人入宫去吧,记住,你是替淑妃娘娘诊脉的。”
许缙也说这事最好不要牵连甚广。
可是郁福华这样知晓一点未来之事的人,记得天辰帝一病不起的确有个契机的,只恨她并没有什么过人的记忆力,若真正回忆起来,也是说不清,只能记个囫囵大概,心里总是没底的。
“我们府中就是一帮糙男人和粗使老妇,不瞒郡主说,都手笨得很,比不得王府里那些漂亮又贴心的小丫头,我们殿下劳烦郡主多费心了。”
他说着,还挤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
许缙皱起了眉头,翁高旻见好就收连忙别开眼,冲着禁军统领道:“许大人,咱们走吧,这耽搁不得。”
许缙瞧了一眼郁福华,想说些什么,却卡在喉咙里随即手里搭着腰间佩剑就带着人走了。
郁福华路过既熟悉又陌生的旧庭院,空竹唤了一声郡主后替她打开房门,萧釉手里把玩着那串佛珠。
郁福华将瓷瓶放在萧釉面前,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将你早一日打发回来,许缙刚才从我家把翁高旻接走了。”
萧釉抬头看着郁福华,手指摩挲着那个装药的瓷瓶:“去看谁?”
“陛下。”
萧釉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他生母牌位被烧以后,郁福华就知道他情绪一直不高,若不是那日她伸手暗地里拦着,只怕那日萧釉是不肯罢休,便绕过那个话题:“陛下据说回京途中便不好,许缙让我不要声张,我不告诉你说不过去。”
“这么一听,倒像是我那好皇兄气的。”
郁福华也不太想提萧纺,她从前觉得萧釉长得是温润的好看,如今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只觉得站在他旁边都变得怯生生。
“殿下,你还好吗?”
萧釉看着郁福华有些小心翼翼看着他的样子,起身忍不住摸了摸郁福华的头,低声道:“郡主,我没事,这样的事我已经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我不是气谁,我只是气我自己。”
郁福华整个人都愣住,往后退了一步,萧釉的手自然而然地放了下来,她有些艰难地憋出一副庄重严肃的模样:“殿下,如今咱们还是早做打算吧。”
萧釉点头,而后道:“郡主不必担心,还没到时机,我不会轻易让局面轻易落去无可挽回的局面。”
郁福华想,这背后果然有萧釉的一双手在推,她有时想,时机这个东西可真是害人,若她早几日多多回忆起上辈子的事,她未必就真的要上萧釉这条船。
“郡主既然来了,便留下来陪我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跟跟厨房说交代,后选有书房和武库,你都随意,前不久里府中人放了一百条锦鲤进池子里,我不忙,可以陪郡主去瞧瞧,只不过养肥了,温驯了,钓起来很容易,只怕郡主觉得无趣,还有那只鹦鹉,如今也放在那里养着,原本是打算放在我院里的,不过太吵了,我便让人把它挪走了。”
“那原本是我哥送给我的,如今送给了殿下,殿下不必知会我的。”
郁福华边说着边跟在萧釉后面,空竹在后头,时不时抬头看着前头正在说话的两人。
“我听说郡主小时候曾经在御花园都能走丢过,所以不放心让空竹给你带路。”
郁福华蜷缩着手指,说:“那只是我第一次去而已,我这个人天生记不住路,何况那御花园,修得到处一模一样,倘若我走过多次,就熟了。”
他们说着郁福华走在了前面,萧釉还没指路,郁福华便自然地往后拐,还说了一句这边,萧釉挑眉:“郡主倒好像对我府里院子很熟的样子。”
郁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