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恺无奈认命蹲在一旁替郁福华摇着扇子。
正巧外面有人动静很大地经过,郁福华抬起头,就像是从魔怔中缓缓魂归故里一般。
“外面是怎么回事?”
郁恺一听这个当即手下摇得更加厉害,连珠弹似的道:“毓秀姑娘啊,今日是灵水阁的毓秀姑娘第一次登台表演的日子。”
郁福华一看他那无出息的样子,有些嫌弃地想起自己这位没品哥哥上辈子可是上京有名的光棍闲汉,上京的名媛望族看见他就跑,而他嘴里的毓秀是萧釉继位前宫里最后一位宠妃,淑妃,前世不知为何她对自己却很是照拂。
郁恺抬起头,就对上郁福华一言难尽的表情,先是露出一个傻笑而后呲牙咧嘴地道:“你如今的表情跟我那在白鹿书院的夫子看我的眼神一样,你今日果真是吃错了药吧,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
郁福华心虚着默默地收回了眼神,她上辈子死的时候也二十有五,怎么可能还如同十七八的少女一般。
每每想起前世,郁福华心里都觉得神奇,自己怎么能那么天生缺根筋,那么多年,郁恺每每想做什么坏事都拿她当借口,问题是这也是她很多年才想清的事,可见她确实不是什么聪明人。
不过她这辈子决定做个性格稳重,嘴上严实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也绝对不说。
萧釉就很有这个样,最后闷不做声地做了皇帝,郁福华这点就很是佩服他,虽然和他做了明面夫妻一场,她从来没看透过他。
爹爹马革裹尸,为国捐躯郁福华不该怨的,可是爹爹的死的确是有蹊跷的,她更想不通为何有人要害她。
萧釉当她是个摆设,可她也的确如此,她无儿无女,便是占他后宫的位置也占不了多少,他看上了谁,便收入宫里她也不会说什么。
杀了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郁福华突然想起了被接进宫的前太子侧妃画姒郡主,她仿佛就知道原因了,萧釉与画姒青梅竹马,凭空杀出一个她,萧纺夺位奔了个空,萧釉登基不过四载便寻着由头迫不及待地接了画姒入宫,杀了自己就是——给她腾位置。
郁福华拿不准。
又想萧纺,自从被萧纺封了个闲散王爷,算起来在上京城的日子没几天,他经年累月地对她有成见,郁福华脑中闪过什么缠绵悱恻的戏本情节,他杀了自己莫不是为了报萧釉夺妻之仇。
郁福华也拿不准。
再想想许缙,他们也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他们唯一嫌隙便是因为她要嫁与萧釉,许缙说她抢了画姒的夫君,从此便没再跟她来往,那也是为了画姒吗?
虽都说皇后之位她是“抢”来的,可是既不是她主动去打架争来的,也不是她卖惨求来的,他们便煞有介事地自己把这名头安在她头上。
郁福华想了一通,最后都归结于,那三个嫌疑凶手都难过在画姒这个美人关上,新帝换旧帝,世家变迁,唯有她才是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她首要做的事就是查明凶手,爹爹的死恐怕也跟那凶手脱不了关系,然后再带着爹爹远离上京城这个权利倾轧的地方。
能报仇便报吧,哪个她都没本事扳倒那三个的其中一个。
思绪回笼,郁福华取下手上的掩在袖口下的玉镯,淑妃上辈子曾经对她好过,她这辈子便不能看着她在这泥潭中挣扎。
郁福华拍了拍郁恺的肩:“这是我全身上下最贵的一个物件,你以你的名义去将毓秀姑娘赎出来。”
郁恺一只手接过那价值不菲的秋碧玉,犹疑道:“你认识毓秀姑娘?”
郁福华端坐着点点头:“认识。”
郁恺听了,嗤笑道:“你怎么认识的?你这刚回上京上哪认识去,梦里认识的?”
郁福华瞪他一眼。
郁恺:“…………”
郁恺现在就是莫名地都有点怕她,觉得那眼神瘆得慌。
郁福华:“听说毓秀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我爹肯定不日就要从东大营回来了,肯定会拘着我不让我四处走动,我就让她留在我那解个闷不行吗?”
郁恺不依不饶道:“你要听曲解闷?莫不是这上京的风水坏了你的脑子,郁福华你没病吧。”
郁福华闻言抽起放置在一边的长鞭,有一下没一下得敲在小桌上,还一言不发地盯着郁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清秀可人。
郁恺拿了秋碧玉跺脚:“………真是造孽!”
郁恺读书不成,练剑也不成,唯有吃喝玩乐才有所成,郁福华的九节鞭一亮便心甘情愿做奴才去了。
临到出门,郁恺扒着门框问:“你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宝贝,万一被认出来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郁福华仔细想了一下上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宽心地道:“放心吧,他们哪有那个眼色,再说了,你有钱吗?”
这句话刺痛了郁恺,他当下脚步一溜,还不忘嘱咐一句:“你万不可给旁人开门,就留在这吃糕。”
郁福华关上门,想起上辈子她表示下楼碰见了许缙,现在她只需要呆在房间里等着郁恺,便不会被叫破身份引得整个上京的人都看她的笑话。
她拿着块奶糕啃了半晌,就听见楼下有很大的动静传来,她犹疑地站起身打开门叫住一个丫头:“底下是怎么了?”
小丫头道:“公子好,郁家大公子本来叫下了毓秀姑娘,可是灵水阁突然就闯进了一队官兵,是禁卫军统领许大人亲自带队,说是要缉拿一名朝廷要犯,正在挨个挨个房间清人,违令者斩。”
郁福华脸上一愣:“…………”
原来上辈子许缙不是来喝花酒的,是来捉钦犯的。
“公子?……”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噔噔噔的上楼声,郁福华迅速关上房门,她推开窗,只见下面是个湖。
想不到到了她这个岁数,还会体验一把爬墙翻窗的惊险,她深呼吸一口气。
突然,门被暴力踢开,一把剑嗖的一声定定地插在了距她一尺的窗柩里。
郁福华僵硬站在原地:“…………”
她和许缙个头和武功都差很多,已经不太可能当对手了。
许缙打量了那背影片刻,随即吩咐下手道:“这个小矮子嘛……也一并带下去。”
然后仗着自己个高腿长,转眼已经拔了剑,然后片刻未停留地走向下一间房间,郁福华一直低着头,随即松了一口气。
郁福华被扔进一上京纨绔堆里,然后迅速地找到了正在颤颤巍巍指着一个禁军破口大骂的郁恺。
郁恺早就气得脸蛋通红,目光喷火,方才那副翩翩公子模样早就荡然无存,气极似的捂着胸口,压低声音对着郁福华咬耳朵道:“那该死的许缙进来的时候,我正同那老鸨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许缙一眼认出了那是你的秋碧玉,伸手就夺了过去,还嘲讽我是偷了妹妹的镯子出来寻欢作乐。”
“我不要面子的吗!我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出来听个小曲是偷妹妹的钱!我还怎么在上京城混!”
郁福华:“…………”
郁福华展开他那把扇子给他降降火气:“那我镯子呢?”
郁恺咬牙切齿:“被许缙抢走了。”
郁福华心情复杂,心道真是冤家。
他们这厢正焦头烂额,郁福华眼尖地却见不远处一身白衣的萧釉正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在青花瓷的茶杯上点了点,全当周围哭天抢地的人都是大白菜,她猛然用扇子遮住脸,活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萧釉此人乃是当今六皇子,也是她前世的夫君。
其人那是真正的身娇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一年四季都要药罐子里泡着,每年都能听闻六皇子病危,恐不久于人世,可阎王爷从未真正要过他的命,他是真正的富贵闲人,不是闲逛就是喝酒,不学无术也没人管,几乎和皇位沾不上一点关系。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最后登基为帝。
就算是弱柳扶风也是长得真是好,郁福华虽然也不太清楚,上辈子所谓她强迫了萧釉的事有几分真,可是对着那张脸她还真没把握自己醉了真有那种不动如山的定力。
可惜长得再好也不知道哪天没了,所以如今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上京有头有脸的世家都不愿意哪天让自己女儿守了活寡,更何况,这位六殿下不受宠,虽然从小养在陈贵妃膝下,生母却是番邦进献的美人,身份很是上不了台面。
总而言之,萧釉就是个不受宠的病秧子殿下,依他的资本,本该当个落魄王爷,便是他的造化,却不想他却能给自己挣个个皇帝当,郁福华每每想来都觉得此人真真是深不可测。
郁福华想一想自己同他成亲后的事就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怎么六皇子也在这?他不是身体不好吗?”
郁恺约莫也看见了萧釉,理直气壮道:“这喝花酒是一个男人的本能,身体不好算什么,他刚才还同我争毓秀姑娘呢,我亮出你的秋碧玉他才作罢。”
郁福华觉得也在理,她个子矮得突兀,摸了摸小胡子,努力把自己融入进愤愤不平的人群里。
郁恺:“你可千万别让人发现了,我待会趁机闹起来,你就想办法脱身,不然我怕你爹把我脑袋当球踢。”
郁福华点点头,按着九节鞭往后退,她和郁恺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妹,自然是有一份默契在。
许缙把着剑,看着底下被圈在一起的人。
“诸位见谅,许缙某冒犯了,实在是身上要务在身,要犯没有缉拿归案,不能放各位离开。”
郁恺不满:“许统领如今官威大,你捉拿要犯,那你看看,延平王的侄子长得像要犯吗?”
郁恺虽说策论学得稀松没眼,在气人方面却是一把好手,便是每天打着郁章的名号,多年来仗势压人,屡试不爽。
在场各有各家的不孝子第,没有门第的也要硬撑。
“许大人,你看我昌平公府的世子也是要犯吗?”
“许大人,我爷爷可是通院鉴判……”
许缙皱了皱眉:“要犯擅长易容伪装,前几日盗取了宫里贵人的一件宝贝,现在就混在你们之中,待许某捉拿要犯自然是亲自登各门谢罪。”
言外之意,没得商量。
“那你将我们同要犯圈在一起,他要是害了我们怎么办?放我们离开!”
“快放我们离开!”
郁福华退到了人群最后面,眼看着场面热闹起来了,她准备独自溜出去,却看见一个身形削弱之人宽大的袖袍里突然露出一把匕首晃人眼,正朝着萧釉缓缓靠近,举手都要朝着萧釉后背而去。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萧釉硬是这个时候回头,萧釉果然不辜负那病秧子的称号,十分痛快地被那人挟持了。
现场立刻便乱了起来,大概是萧釉一身娇矜富贵气太惹人注目,那要犯便占了个天大的便宜——生生把这场上最金贵的人挟持了当人质,要是他有事在场的人恐怕都不得善终。
萧釉看上去却是最为镇定的,轻车熟路地从袖子里掏出袖帕擦去脖子处的血,熟练得令人心疼。
许缙拔剑:“放开他。”
那要犯逃亡多日,如今知道自己今日定是逃不过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匕首狠狠发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郁福华想也没多想便用鞭子甩向那人,救下了萧釉一条小命。
那青衫男子手里的匕首被打在一边,哐当落地,让所有人的眼神都放在了她这边来了,萧釉捂住脖子脸色苍白地扶着墙站定,另外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地藏在了身后。
她刚收起鞭子,那青衫男人便冲着她而来,郁福华一甩鞭子将那男人的脖子和手臂缠住,猛一收力借一旁柱子一脚踢在了男人的胸膛处,将他狠狠地踢到了一边。
郁福华拍拍手站定,然后一个浑身都是药味的人就倒在了她面前,她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了人。
这病秧子娇贵是娇贵,可重也是是真重,把郁福华也整个人带了下去,气如游丝的呼吸瞬间扑面而来,萧釉眉目紧闭,大半张脸沉在郁福华怀里,长睫微颤就像一只蹁跹的蝶,五官精致,却没有一丝女气,眼角长着一颗朱砂小痣,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不远处的许缙瞪大眼睛吼了一嗓子:“郁福华!”
郁福华手忙脚乱从萧釉身上爬起来,然后那原本应当粘在脸上的小胡子便轻飘飘地落在她手背上。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