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瞑动作一顿,顺势改为深深一揖,抬起头时,脸上已没了在外的冷峻,带着几分只有在挚友面前才会显露的无奈与凝重:“陛下明鉴。臣这祸,闯得不小。”
他不再迂回,直言道:“昨日国舅爷不请自来,携妾室当众欲羞辱陆姐……陆娘子,臣身为东主,不得不拦,此事已开罪了国舅爷,但更棘手的是……”
他略顿,目光直视属珩:“云岫珺君,陛下是知道的。她因臣维护陆娘子,愤然离席。臣忧心的,并非她本人,而是她回去后,定然会惊动大长公主殿下。臣个人受些责难无妨,但陆娘子孤身一人在京,她于国有功,若因臣之故,遭至大长公主与云岫的迁怒报复,臣……于心何安?亦恐有负陛下当日赏功之心,令天下义士寒心。”
属珩静静听着,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轻敲。
他深知萧夜瞑的性子,若非真上了心,绝不会如此郑重其事地为一名女子谋划至此。
他也清楚自己那位姑姑和表妹的脾性。
片刻后,他停下敲击,淡淡道:“朕知道了。”
他看向萧夜瞑,眼神里多了些别样的意味:“云岫被姑姑宠坏了,性子是骄纵些。至于姑姑那里……朕会寻个时机,让她明白,陆昭若是朕赏过的人,动她,便是打朕的脸。”
“臣,谢陛下!”
萧夜瞑这次是真真切切地行了一个大礼。
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有了官家这句暗示,大长公主那边至少会有所顾忌。
“退下吧。”
属珩挥挥手。
待萧夜瞑退到门口,又仿佛不经意地追加了一句:“下次再有这等‘家事’,提前知会一声,朕也好有个准备。”
萧夜瞑背影微微一僵,随即应了声“是”。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
属珩想起那日在殿上陆昭若的身影,忽然唤住他:“夜瞑。”
他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探究,“那陆昭若,不仅胆识过人,更兼容貌清丽,气度不凡。你……可对她有意?”
萧夜瞑身形一僵。
属珩微微一笑:“若你喜欢,朕便成全你,择日赐婚。若你不喜……”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兴味:“如此奇女子,朕倒想召入宫中,好生赏识。”
“臣喜欢!”
萧夜瞑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已单膝跪地。
他抬起头,眼中翻涌着复杂情绪,却坚定道:“但求陛下……不要赐婚。”
属珩挑眉,疑惑更深:“这是何故?既要护着她,又不愿娶她?”
萧夜瞑喉结滚动,终是艰难开口:“因为……当年在吉州城,被臣玷污清白的女子……就是她。”
他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痛楚,“臣罪孽深重,如何配得上她?如今能护她周全,已是奢求。”
御书房内陷入死寂。
属珩凝视着跪在地上的挚友,良久,终是化作一声轻叹:“原来如此……”
下朝后。
萧夜瞑并未急于回府,而是“偶遇”了正欲离宫的狄国公。
“国公留步。”
萧夜瞑上前拱手。
狄国公驻足,笑道:“萧将军今日气色看起来不好啊。”
萧夜瞑苦笑一声,低声道:“晚辈心中实难安宁。昨日之事,虽事出有因,但终究让陆娘子身处风口浪尖。她孤身一人在京,若因晚辈之故遭人迁怒,晚辈……于心何安?更恐有负陛下看重功臣之心。”
狄国公是何等人物,闻言便知深浅,他拍了拍萧夜瞑的肩,意味深长地道:“夜瞑啊,你做得对。陛下圣明,自有公断。至于些微风浪,掀不翻真正的舟楫。”
回到萧府,他即刻召来王武。
“王武,你点一队最可靠的弟兄,以协助看守陛下赏赐宅邸、防宵小惊扰为名,即刻前往陆宅驻防。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滋事。”
他语气斩钉截铁,“陆娘子的安危,我便交予你了。”
“末将遵命!”
王武抱拳领命。
萧夜瞑最后去了母亲萧夫人的院子。
刚踏进母亲院子时,只见萧夫人正提着那杆“惊云枪”在院子里演练得虎虎生风。
她架势沉稳,步伐扎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沙场历练出的精准狠辣——正是她亲手传给陆昭若的枪法根基。
可偏偏,她似乎想努力融入些昨日陆昭若增添的、那些灵动的舞姿韵味。
结果怎么都不协调,甚至透出一种武将硬要跳胡旋舞的滑稽感。
萧夜瞑忍俊不禁,低咳了一声。
萧夫人闻声收势,非但不恼,反而把枪往地上一顿,冲着儿子嚷嚷:“臭小子,笑什么笑!老娘跳的不好吗?”
她抹了把汗,又自己先乐了,带着点自嘲和无比的骄傲说:“这杀人的玩意儿,到了昭若手里,怎么就变得又好看又吓人了?我这儿正琢磨她那个回马接飞燕的转身呢,愣是学不像!”
萧夜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开口说:“阿娘,有件事拜托你,希望你多去陆宅走动……”
萧夫人摆摆手打断他:“得了吧,还用你专门跑来交代?就冲昭若把这套枪法演得这么给老娘长脸,从明儿起,我天天去陆宅!美其名曰‘精进武艺’,实则是去给她站台!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我萧家枪法的传人!”
她越说越起劲,突然一拍大腿:“要不这样,我干脆收拾包袱住陆宅去得了!反正昭若那丫头比你这闷葫芦儿子更深得我心。”
萧夜瞑被他阿娘这不着调的话噎得说不出话。
萧夫人不与他多说,扛着枪,说:“行了,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去陆宅。”
韩氏依着国舅爷的吩咐,派人去陆宅下帖,请陆娘子过府“一叙”。
不料派去的心腹嬷嬷很快回来,面带难色地禀报:“夫人,陆宅的人说,陆娘子昨日赴宴归来便感染风寒,正卧床静养,实在不便见客,望夫人海涵。”
韩氏一听,心知这“病”来得蹊跷。
她怕国舅爷怪罪她办事不力,只得硬着头皮,备了份探病礼,亲自前往陆宅。
马车刚到陆宅所在的街口,韩氏一眼便瞧见了萧夫人骑马停在陆宅门前。
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想起多年前因琐事冲突被萧夫人当众教训的旧事,那份火辣辣的羞耻和畏惧瞬间涌上心头。
她赶紧命车夫将马车赶到僻静处,悄悄掀帘一角观望。
只见萧夫人利落地跳下马车,肩膀上扛着‘惊云枪’,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韩氏见萧夫人进去了,更不敢此时上前触霉头,只好耐着性子在车里等着。
等她走了,自己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