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叩窗把情窃。
方小菲隔着窗台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应该趁早把自家院墙上插满碎玻璃才是。
“绯儿,我来看看你。”
孙景鸿的眼角透着一丝疲惫之色,方小菲把书放回书案上,挥了挥自己的右手,道:“我没事,一点小伤。”
“以前我爹教我武功,我自问青羽村同辈之中无人是我的对手。可今日在陈琇婉家中,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你只是缺一个师父教你,石头伯伯的本事是行军打仗,他自己厉害,却未必会教人。”
孙景鸿听到方小菲这么说,忽然升起一股无力感,以前他都以为村里人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除了种地、打猎之外就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去操心。
可是今日他才知道,这群人背负的是怎样一种宿命。
他爹后来告诉过他,孙家之前的遭遇,若不是皇甫元偷梁换柱,或许也不会有后来的孙景鸿。
而他面前的这个女孩,竟然是丞相的唯一后人。
“绯儿,你愿意等我吗?”
“等你什么?”
“等我成为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我知道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但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无论将来你要去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孙景鸿说着,忽然伸手抓住了方小菲没受伤的左手,“让我做你身侧的那一个人吧!”
方小菲惊讶得张大了嘴,绝对能够塞得下一个鸡蛋。
不,不是惊讶,是惊恐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试探性地问道:“你当真要与我一起去北伐?”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陪你一起。”
方小菲忽然笑了,她想起卢云深曾经问她的话,她也这般问孙景鸿。
“你知道什么是北伐吗?”
“不知道,但绯儿要做的事情,肯定是对的。”
方小菲现在突然很纠结,想到华宁的顾虑,她问道:“若是世上没有我,你还会想要去完成丞相的遗愿吗?”
“怎么会没有你呢?你不就在我面前吗?”
“这是一个假设,我是说如果……哎,真难跟你说清楚。反正你先回去想清楚这件事情,丞相已死,而我也不在。你,作为孙景鸿,你还会想要为这个国家去战斗吗?”
孙景鸿一时说不上话,方小菲见唬住了他,便落下窗户。
“夜深了,快些回去吧。”
听到窗外离去的脚步声,方小菲长舒一口气,这孙景鸿可真是麻烦。
不过皇甫元刚死,作为其子女,该为其守孝三年,好歹这三年间不会论及婚事。
正为这事庆幸着,方小菲回到床边想要就寝,才把鞋脱下,窗户那边又响起了叩窗声。
她想装作没听到,直接拉上被子闷头就睡,这样或许那孙景鸿就会放弃离去。
可是屋里忽然刮起了一阵寒风。
那窗户明明是被从里头锁上的,怎么回事?
方小菲抬头看向那扇窗子,只见那里空荡荡的,还能看到外头月光下方落生奶奶晒的干菜。
有人把她房里的窗户拆了?!
方小菲猛然坐起,身侧忽然传出人声,“我见你迟迟不来开窗,便索性自己进来了。”
“你~不~会~敲~门~吗?”方小菲拖着长音说着,当她这里是茶馆吗?大半夜的一个个都跑来。
孙景鸿是表明了心意,那这卢云深是要干嘛?
“敲门动静太大,我怕吵醒易叔他们,毕竟这么晚了,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方小菲白了他一眼,可惜这屋里没有点灯,卢云深看不见。
“打铁要趁热,有些问题我想早点弄清楚。”
卢云深拉开窗前书案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方小菲只能看清窗前的剪影。
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垂下来几缕碎发,衬着他挺拔的鼻梁,凸显出几分清隽的气质。
好想点灯看看呀。
方小菲咽了咽口水,“你问吧。”
“蔺国公的事情,朝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且那件事发生之时,你根本还未出生。”
卢云深才说到这,方小菲心下一沉,左手不自觉地揪起了床上的被子。
她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而来的呢?他会相信自己,还是会把她当成杀死方绯的凶手?
想到整个青羽村人们对自己的态度,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效忠的少主人早就被人顶替占了身体,他们会不会像对待怪物一样烧死自己?
方小菲不敢想,也不敢说出真相。
“你到底谁是?”卢云深厉声问道。
穿过窗口的夜风吹起了他的发丝,然后变成一股寒流袭向方小菲的脸颊。
她身子打了一个寒颤,右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被角,传来一股子剧痛。
风止,淡淡的血腥气在屋内弥漫开来。方小菲没有感觉到,她对这种味道并不敏感,可是卢云深不一样,他是会医术的,医者接触得最多的便是伤者,以及伴随着伤者的血味。
方小菲看到窗前的那个身影忽然起身,以为他要袭击自己,她想去躲,可以被子还盖在她身上,她只挪动了半步,就被身后的床架子挡住了。
她发出一声幼猫般的嘤咛声,用双手护着脑袋。
没有预料到的袭击,屋里忽然亮堂了起来,原来是卢云深点燃了烛火。
“手给我看看。”
他的声音柔了下来,方小菲眨着一双湿润润的大眼睛,带细小的嗓音道:“你……不杀我了?”
“我为何要杀你?”
“你不是怀疑我不是我……不是绯儿吗?”
方小菲一边说,一边乖乖地把右手伸出去。
在烛光下,白色的纱布被染红了一块。
看着卢云深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方小菲原本害怕的感觉渐渐消散。
然还未等卢云深有下一步动作,房里的亮光还是引起了隔壁屋方易夫妇的注意。
“绯儿,你还没睡吗?”纹娘的声音从屋外边传来。
方小菲没有锁门的习惯,这农家的房子建的也简单。
纹娘也是担心方小菲的伤势,便披着外衣趿鞋推门而来。
方小菲看着还握着自己伤手的卢云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吹灭了他手边的蜡烛,刚想开口叫他从窗户出去,却发现他一个翻身就滚到了自己的床上,大手一拉,用被子将两人一起蒙住。
“你爹在窗外。”卢云深悄声在方小菲耳边说道。
方小菲会意,也不敢乱动,故意带着鼻音冲纹娘回道:“娘,我都睡着了。”
“绯儿房里的窗子松了掉下来了,怪不得方才有响声。”
方易在外头一边说,一边重新按好窗户,发现已经装不上了,于是去杂房拿了两根锄头支撑住。
“这孩子怎么不说呢。”
纹娘已经进了房里,但没往床这边去,而是和方易合力固定住窗户。
方小菲在被窝里一点也不敢动,她能够感觉到身后的那个人也同样僵硬着身子。
“绯儿,窗户只能先这么定着,你可别去动它,等明早你爹再想办法重新装好。”纹娘回身正想往方小菲那边走。
方小菲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喊道:“嗯,谢谢娘和爹。你们快去睡吧,不用担心我。烛火好亮!”
纹娘远远地见方小菲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双眼紧闭,于是便不再走近,还拿手挡住自己手中的烛台,怕光线刺激了她的眼睛。
“睡吧,绯儿。”
房门重新被关上,方小菲开始感觉到被窝里的温度变得越来越热,她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来。
只见卢云深迅速坐起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点烛火,但是又怕再次引来方易夫妇。
“怎么办?”方小菲觉得这下事情闹大了。
“你房间怎么没有锁?”卢云深早知这门没锁,方才就直接推门进来了。之前看到孙景鸿扣窗,他就以为房门是锁着的。
“家里没外人,锁什么?”方小菲答道,一脸无辜。
“你的手还是得重新包扎,跟我走。”
说罢卢云深就拉着方小菲轻轻推开了房门,越过院墙直接到了他住的村长家中。
果然还是走门方便。
方小菲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烛光下的眉眼英俊,说不出的好看。
她嘴角不自觉地便带上了迷妹般的笑容,卢云深抬头望去,“傻笑什么呢?手不疼吗?”
“你帮我包扎的,不疼。”
重新处理好右手的伤,卢云深仍旧没有忘记方才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蔺国公的事情的?”
方小菲心头一怔,方才她就在想这个问题,横竖都是皇甫元的记忆告诉她的,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
“你相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丞相托梦告诉我的?”
卢云深自然不信这些玄乎的事情,他也曾怀疑过方小菲不是皇甫元的女儿,而是温氏派来的间者。
但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娃能够做到这些,且她从小和方易他们生活在一起,断然是不可能被掉包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别的事情?”
方小菲摇头,“偶尔会梦见他,他说的很零散,我没见过的人他便不会告诉我。”
卢云深眸色一闪,“那你是不知皇帝陛下的事情?”
“不知。”
卢云深忽然站起身,收拾好药箱中的东西,转头扶起方小菲,语气郑重地道:“绯儿,答应我,不要再去想北伐了好不好?”
方小菲望着他没有说话,她想起皇甫元记忆中那个破碎的洛阳城,很模糊的画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想去看一看。
而且,皇甫元的话她还没有忘记。
“洛阳,一定要拿回来!”
卢云深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送方小菲回去之后,便又回到了村长家。
蔺国公和白日里那个戴斗笠的男子一直在等他。
“卢公子既然喜欢绯儿,何不直接带她走呢?”斗笠男子忽然道。
“先生何出此言?”
“临安的那位至今还未立后,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