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某是个武人,也曾听到些后人对武帝的评价。”朱棣说道,“先生可否说一说?”
“朱将军是说‘武帝’而非‘武后’,这本身就是一种评价。”
“是嘛?!”朱棣又摸了摸胡子,“二者有何区别?”
“我朝太祖高皇帝就有过意旨‘皇陵碑记,皆儒臣粉饰之文,恐不足为后世子孙戒’。”荆竺道,“武帝虽为女子,但她那一番豪气和霸气已经足以让须眉汗颜。”
“嗯!”朱棣给自己和荆竺都续了茶水,“可是她的才情也是历朝历代的帝王难以比拟的。”
“荆竺只是胡言乱语,还望朱将军海涵。”
“朱某真心求教,请先生直言!”
“这‘无字碑’不外乎两层意思。”荆竺道,“我敢做,你敢写吗?我做了,写什么有意义吗?”
“我敢做,你敢写吗?我做了,写什么有意义吗?”朱棣轻声重复念叨着,忽然脸色一变,“先生有所指?”
天底下的皇帝都属于敏感型动物,一言不合就翻脸!
“朱将军不认为武帝是一位好皇帝吗?”荆竺话锋一转。
“什么是好皇帝?”朱棣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天下太平,安居乐业。”荆竺道,“武帝以皇太后身份临朝称制长达七年,荣登大宝乾纲独断近十五载,前后二十二年,在位期间,江河宁定,百姓安乐;对外政策极其坚定:降则抚之,叛则讨之;文武并重,起用狄仁杰、张柬之、王孝杰、李楷固等贤能之臣,劝课农桑,清理冤狱,镇守边塞,平定边患。史官对其功绩已有记载。”
“既然史官已有记载,为何满朝的文武没有一个告诉我呢?”
“因为他们怕将军。”
“你不怕?”
“怕,可是怕也没用,来都来了。”荆竺道,“何况,因言获罪的不只是小民一人。”
“先生是指方孝孺?”
“小民没有指谁,只求朱将军善待读书人。”荆竺道,“常言道,上马安邦,下马治国,朱将军应该听过这句话的。”
“听得出先生心中有怨气。”
“非也!”荆竺说道,“前些天传来噩耗,有七位好兄弟阵亡,心情还未安定。”
“先生对迁都之事有和看法?”
“不敢说,荆竺只是一介布衣。”
“我今天穿的也是布衣。”朱棣抬了抬衣袖,“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满朝的糊涂蛋!”
“先生何以出言不逊?”
“朱将军只需五个字便可让天下臣民统一认识。”
“五个字?”朱棣一愣,“先生请说!”
“天子守国门。”荆竺轻声说道,“这原本也是太祖之意。”
朱棣起身行礼,“先生可愿意入宫?”
“荆竺自幼散漫,缺乏约束。”荆竺赶紧起身,“圣者,耳聪口敏,通达事理;圣(聖),又可解为‘耳口之王’,广开言路,兼听则明。”
“先生如何看待这战事?”朱棣转移了话题。
“圣上既已决心迁都顺天府,当尽早安定南边。”
“三年前已经改‘安南国’为‘交趾布政使司’。”
“可是交趾屡次反复,如若朝廷决意天下安定,当委派得力官员驻守,效仿太祖设立卫所,从各卫所征调军士镇守,永绝后患。”荆竺道,“除非朱将军存心舍弃。”
“朱某记下了。”朱棣点点头,“还有吗?”
“朝廷虽然设立了奴儿干都司府,却绝少主动出击。”荆竺道,“汉朝卫青善于以战养战,又有冠军侯霍去病率轻骑寻觅战机,敢于深入用兵,从此边境再无骚扰。”
“说下去!”
“秦孝公时,商鞅采用‘军功晋爵制’治军,杜绝军官世袭,将士无不奋勇杀敌。”荆竺道,“为防止军官与地方官员勾结,应施行轮换制,千户人选由吏部审核,五军都督府任命;指挥使、镇抚使每五年赴京述职一次,并由吏部考核奏请圣躬亲决,调任异地,由都察院御史进行实地查核官声政绩。”
“可是有不少将军都是功勋卓著,取消世袭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朱棣的气势瞬间萎靡了些,“我需要时间。”
荆竺看得出这位皇帝的兴致已经淡去,便不再多言,正打算起身告退。
“先生是不是像世人那样以为朱某杀人太多?”朱棣这句话让荆竺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诸事自有史官秉笔直书。”荆竺道,“小民依稀记得,唐贞观四年,全国处决死囚只有二十九人,贞观七年也只是二百九十人。”
“先生以大唐比我大明,是想朱某做个好皇帝?”朱棣的眼神居然柔和了些。
“这恐怕是天下最难答的问题。”荆竺道,“况且,小民一个人这么想也无意义。”
“他日若有缘,朱某当再向先生请教。”朱棣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二人来到小林子边缘时,荆竺躬身行礼告退,不远处的田奕连忙过来,正想跟荆竺说话就听到皇帝的声音。
“田奕,宣何罗闪三个人见驾。”说完,朱棣转身进了小林子。
“先生请在此自便。”田奕领着何罗闪等三人前去见驾。
“参见圣上!”
“三位有功却未得封赏,是否心有怨气?”朱棣面色冷峻。
“微臣不敢。”三人齐声回应道。
“唐文举、柳亢听旨!”朱棣说道,“擢升你二人千户之职,抽调赫连卫及阳原暗卫前往交趾布政司,三年后回京述职。”
“臣遵旨!”
“赐你二人‘便宜行事’之权,朕在这三年内不想听到任何坏消息。”
“是!”
“罗山!”
“微臣在!”
“你有伤在身,唐文举和柳亢的家人就由你照应。”朱棣说道,“离开北地另寻去处安置,地点由你选,无需回奏。”
“臣遵旨!”
“你们去吧,田奕会和你们接洽!”
“是!”
三人离开后,朱棣又道,“田奕,立即通知吏部和兵部,命中官王安、王彦之为监军,随唐文举和柳亢前往交趾,该减免的税赋贡品一律减免,三年内朝廷不再贴补钱粮。”
“是!”
田奕正要离去,又听得朱棣说道,“还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