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少年,含蓄中带着清冽,像豫国的西宁酒。
这时隐隐一阵萧声传了过来,绵远徐长,像是召唤,慕容雪弄笑了笑,“我们快走吧,看来我们输了呢!”
知白脸一红,只顾着温存竟忘了与他们的比赛了。爬到山顶时见万千绯红中竟有一个山头是雪白的,高耸入云,巍峨雄奇,隐隐有绿云萦绕,“那……那是……”
慕容雪弄见她惊喜以致口吃,不由含笑,“是绿梅雪山,与北地桃花雪山并称‘南北双绝’。”
她愤然一拍手,“燕与骗我!”她就说绿梅雪山在东阿附近,让燕与探路他硬是说没有找到,她这些天忙着修书没有时间询问,竟被他糊弄了!
“是我授意的。”他供认不讳,“你既与薛让相熟,必也听过这么一句: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不辞冰雪为卿热?”所以他特地从帝都赶来?说不感动是假,“即是绿梅雪山当有许多绿梅了?那绿色的便是么?真没想到这里竟如此奇绝,枫叶如火,冰雪似玉,还有难得一见的绿梅。”
他点头称是,“梅是花中君子,铁骨铮铮,黄梅、红梅、白梅都常见,惟绿梅、墨梅难得,绿梅雪山有如此多绿梅真是天下一绝。”
她忽然低头拾起红叶来。“拣这个作甚?”虽是疑问已与她一起拣。
她扬眸一笑,灿如春花,“既然有这么绝妙的去处必然少不了酒,拣起红叶来一会好煮酒啊。”
慕容雪弄低笑,“我说呢,原是酒虫又犯了。”于是抽了一两根树皮将一片片红叶窜成窜,雪山上萧声再次转来,有些急想是等得不耐烦了,知白见拾得也差不多了,“瞧他们催命一样,走吧!”
为节省时间慕容雪弄揽着她的腰,几个纵身落到他们分别的路口。她一向知道他会功夫,却从没有见识过,单这一跃内力修为怕不下于沈青阶和燕与,这个君上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再几个跃身已到山顶,慕容雪吟半倚半靠在绿梅树上,好整以暇的道:“你们倒是潇洒,让我们好等。”
甫一落定知白便急急的向慕容雪吟奔来,他见她来势汹汹很是诧异了一阵,惊道:“喂,你要投怀送抱也不必当着大哥的面吧?我可受不起!”
知白哪理他,一径向他奔来,却——伸手拉下一枝绿梅贪恋的欣赏,“这就是绿梅么?”只见一片片梅瓣清润碧透,像打碎的绿翡翠。五片花瓣薄透细致,花蕊雪嫩雍雅,骨茎纤细,带着霜雪的气质,香彻骨髓。
“这就是绿梅啊!果然比一般梅花的香更清幽雅质,半点凡尘的气质也没有。”她自讷讷自语,却不知身边的人早就笑开了。南觅指着一脸讶异的慕容雪吟大笑特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逍遥王竟也有自作多情,却被人甩都不甩的时候!哈哈……”
慕容雪吟汗颜的用萧尖戳戳眉心,他因长相出众,为人亲和洒脱、不拘小节,又是帝王家从小到大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里怕掉了,还真没受到如此冷落,大是不甘。
玉萧敲敲知白的肩膀,连名字也不叫了,“喂,你身上挂那么多枫叶干吗?”雪白的衣袖上挂着两窜火红的枫叶,美得醒目,她挂自然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王兄身上竟然也挂了两窜!
知白环顾四周,见他们已在梅林里备下桌椅酒菜,一时兴起吟道:
闲来约风游,相于山水家。
有樽招云饮,临霜想蒹葭。
驻马无羁客,置炉花丛下。
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
这时听叶老爹赞道:“好个‘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来来来!快把酒煮起来。”于是十个人不分尊卑绕桌而坐,耳酣面热时,知白忽然道:“自上次分别,咱们也有一两个月没有这样畅饮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都是各有所忙之人,偶遇樽醪,若是此后年年都能在此一聚,当是人生最大的快事。”
南觅是最喜热闹的,当下答应,“叶老爹在此隐居,以后年年我们便来此,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老爹不要嫌弃才好。”
“倘若你们来老头子便是乞讨也要讨几杯酒给你们喝的。”但扫了扫众人,诚如知白所说都是各有所忙之人,哪里有时间来每年一聚?
慕容雪吟接话,“何用老爹去讨,南家这小子连美人都偷过,偷两坛酒更不在话下。”报一箭之仇。
南觅不服了,“什么偷不偷的?我那叫窃,像我这样的斯文人会去偷吗?”众人一时失笑,连慕容雪弄也忍俊不禁。
知白打趣,“呦嗬,姓南的,看来偷香窃玉你很拿手啊?”
“哪日你想要了我也去帮你窃……”未说话被慕容雪弄一眼瞪住。徐徐含笑道:“七月流火,此处正是避暑好地。”便是同意太学阁四人来此了,众人一时欢欣,惟问焉沉默不语。
“你意下如何呢?”知白询问。她希望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相聚在这里的人只多不少。
他声音清雅如这梅香,却坚定恳切,“蒙你不弃,便是天涯海角,也会来此一聚的。”
于是推杯邀盏,知白依然边吃边喂着以暮,酒一喝南觅便忘了忌讳,嗤笑,“你还真当它是儿子啊?”
知白眉毛一轩,“如何?”
他蓦然想起南厘的话,恍然大悟,“小子,上次整南厘的是你吧?”因南厘所说那人是个女的,他一直没往知白身上想过。那样胆大又潇洒镇定的女子,除了这小子还有谁?
再一轩眉,“不错!”心里暗道:想为他报仇?那便连你一起整!
见南觅忽然拍案而起,一伸手将喝得软绵绵的知白提了起来,大家本已喝得七分醉,被突然变故吓掉三分酒意,燕与是最清醒的,起身欲护知白,却见南觅一手提知白,一手拿酒壶,满满倒了一杯,“来!小子我敬你!”
峰回路转,大家又一愣,知白已不爽得骂起来,“丫的喝酒就喝酒,你提我做什么?又不是小鸡!”
纵人哄然大笑,知白举盏欲喝时被慕容雪弄拦住,知白喝得兴起自是不依,“浮生只合尊前老。来倒酒!”酒后疏狂接着薛让上次唱的歌唱起来,“来啊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啊西边黄河流……”
薛让上次唱的歌他们都听到了,音调不似一般歌曲或缠绵,或铿锵,却别是一番沧桑遗蕴,由知白的声音唱起来未免青稚,但也因此洒脱超然。
她本欲为大家助兴的,不想两句唱下来大家都愣住了。因为上次慕容雪弄神色不对,他们虽觉好听却不敢询问,景言最后周旋,“我记着还有两句写得犹好,似乎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独?好儿郎浑身是胆,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爱江山更爱美人呵,慕容雪弄本因薛让而微寒的脸倒也舒缓了下来,“你即会唱便完整的唱来给大家听听。”
知白汗然,“有问焉在我不是献丑么?”
清吹摇了摇头,“你嗓音是极好的,未经雕饰纯朴自然。”声音颇有落寞之意,“我的曲子是唱给俗人听的,你的却是唱给知音,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待哪日我舍了这一身行头,便与你山水相和,怕只怕身回山水,心却不得清净。”
知白想起他与秦令的事,心里一痛,好似一剪绿梅,被生生折断掷于泥垢。半晌无语,才从地上拣起一枝朵梅花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清吹在那一刻眼里一红,不是因为她以梅喻己话意里的敬服,而是因为怜惜,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毁。
喝了一杯知白又唱了一遍,再欲喝时慕容雪弄再次压下杯盏。她因清吹的事心里略感不快,随口便道:“寄语东阳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
此话一出,大家心里都有种凉凉的感觉。太阳已经下山了,绿梅雪山的雪光映着酒意绿透的脸,时而阴晦,时而明灿。这回是叶老爹出来圆场,“今早起来有霞,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晚上怕会有雪,明儿一早起来收了梅上的雪花,埋于树下,待明年这时你们再来,取梅下的雪水来泡茶给你们喝,又是一绝。”
景言也就势转了话题,“那明儿我们可要赶早起来收集雪水。”
南觅这时笑了起来,“说到雪水我倒想起冰水能解酒,这小子想是醉了,灌她两口雪水也就醒了。”又复说说笑笑起来,慕容雪弄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吗?”
他唇角一勾,拾起一片枫叶放入酒炉下燃起来,知白猛然想起,脸便是一红,他声音更加灼热魅惑,“今晚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呢知儿,你怎么可以喝醉呢?”
那一次因为酒意他记得并不清楚,这次又怎么能让她喝醉?
知白的脸只怕比烧着的枫叶还要热,见南觅真的端来杯雪水取笑她,夺了便喝下。慕容雪弄心疼,“一冷一热,小心伤着胃。”
有酒自然要有诗,其它倒也还好,惟问焉诵枫叶一句令知白暗暗心惊。
——不甘寂寞红尘死,燃尽生平涅槃生!
她在那时又看到他的笑,那笑在雪地里,也像沙漠里的红棘花般,开得干渴,也开得烈艳绝决。
雪山上本有几间茅舍,燕与知他们要来早已打理好了,当晚他们便在雪山上住了下来,慕容雪弄自然是与知白一屋,看她拘促的样子他忍不住含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知儿怎么如此拘束呢?”
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我给你的紫藤衣衫……带了吗?”
“你给我的东西自然随身携带。”他笑意盈盈然。
知白猛吸了口气平定心神,“问焉前日教我跳了个舞,你……你陪我一起跳吧!”
他眉毛一轩,“什么舞?”
她脸红了红,“比翼飞。——我们穿上紫藤衣衫跳吧。”虽不爽是问焉教她的,但她邀请他跳舞又怎忍拒绝?于是拿出燕与准备好的紫藤衣衫穿上。叶老爹说得没错,外面的雪已徐徐下起,他们在雪地里起舞,衣衫蹁跹,柔情似梦,眼神脉脉。
晚上那一口雪水太冰了,到现在她都觉得肚子里冰冰凉凉的,跳了两遍腰也开始痛了起来,便回到房中,慕容雪弄脱下紫藤衣衫,见她依然坐在椅子上两眼迷离,忽然凑了过来,抬起她低垂的下鄂,黑核般的眼睛霸道幽深的看着她,“不许在我面前分神。”
她莞尔一笑,“好。”肚子也开始痛了起来。
那样笑,难她还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做柳下会?低首噙住她含笑的唇。
她被他一吻愕然惊住,白日他才吻过她,可现在的却大不同……“我……”
他勾住她欲语的丁香小舌,含笑的将每一个字传入她口中,“既已答应,后果自负。”他那么聪明的知白竟在情事上反应如此迟钝,终于让他有机可乘。
“可……”
“你的理由已经用完了。”既然她也爱他,他是她的夫君,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他拥有她。
“……我好累……”爬了一天的山,腰又酸又痛,肚子也越来越痛,是怎么回事?
可这次他丝毫不怜惜她,“明天让你睡一天可好?但今晚你要陪我,一整晚。”他抱起她走向床榻,三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日。
“后宫那么多女人……为何单是我?……”问出一直以来疑惑的问题,她并没有什么特点,他一开始便那样容忍她却是为何?难道也如她一般一见钟情么?
以为他会生气,却不想他爱怜的吻了吻她的鼻尖,“他们视我为天、为地,但我只是你的男人。”俯身在她耳边暧昧低吟,“知儿,今晚,让你品尝你男人的滋味,也让我尝尝你的滋味,好么?”
知白脸一时绯红如桃花。他一个君王怎么能说出这么暧昧露骨的话?埋首在他怀中不能言,她娇羞的样子更令慕容雪弄心生爱怜,放她于床榻之上,俯身吻住她娇艳欲滴的唇,手指滑到襟前解开衣衫的带子,少女的胴体在灯光下散发着青瓷般细腻柔和的光泽,触手温润,似水纹滑划过指尖。
他俯赏着她的身子,像欣赏一件绝世的珍宝,百看不厌,爱不释手。她雪白的肌肤在他如火的目光注视下升起淡淡的红韵,像云染上了朝辉,像雾摇曳出桃色,美丽不可方物。
知白娇羞的扯过被子欲遮住身子,他压住她的手,俯看着她的脸,“你的好色论是正确的,我现在才明白女色也可以如此欣赏,巧夺天工之造化。”
一个男人如果连你的胴体都可以欣赏,而不单存占有之心,这样的男人还不值得你付出所有么?
她仰首,吻了吻他的唇,在他欲回应之时一错脸,在他耳边低吟,“这个女色,你可以欣赏,也可以占有。她,今生属于你了,雪弄。”
这个世上除了父王母后,没有人敢叫过他的名字,可他听起来如此欣喜若狂,“果真么?”这一次,他是真正的赢得了她的人,她的心。
“承君一诺,必守一生。”这一生,不管他有多少个女人,她只做他一个人的女人!
他欣喜若狂,俯身揽住她的身子,却惊见床单上的血迹,眉头一轩,“你癸水来了?”知白见床上血脸一红,急忙起身,“我只觉肚子痛不想是癸水至了。”
慕容雪弄见她蜷曲着身子想是痛得厉害,方才却强忍着不发一言,心不觉一痛,“怎么早不说呢?”
“我……”她又怎么忍坏了他的兴致?
他吻了吻她安慰,“来日方长。”手抵在她腹部,温热的内力从掌心散出驱寒,心里却不免懊恼,怎么偏偏赶到今日,他的春宵啊!“不应是今日啊?我记得前几个月癸水都是初十以后才来的。”
知白心里一热,她自己都没有在意自己的癸水是何时来的。平日里也痛,忍忍也就过去了,今日喝了酒又喝了冰水,更加痛得厉害,慕容雪弄见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着急,“燕与!”
“在!”燕与在门外答道。
“去准备热水和红糖水来。”燕与领命而退,不一刻送来,见她仍痛得厉害,心痛,“去山下请个大夫。”
折腾了半夜大夫终于请来了,号了脉之后道:“这位夫人并无什么大碍,只是以前癸水没有排干净,淤积体内,加之又吃了生冷的东西,才痛得厉害。是药三分毒,也不必吃药,食物疗养最佳,吃些下血的东西便好了。”
慕容雪弄这才放下心来,“需要吃什么?”
于是说了作法,“猪肝有下淤血的作用,买些颜色粉嫩的猪肝,切成滚刀块炒至外焦盛起,然后将水煮熟,再将猪肝放入其中,放些生姜即可,其它盐等物不要放,如此每次癸水来吃个一两次,一两个月后自然不会再痛。”
慕容雪弄点头称谢,想想又问,“为何这次癸水会提前?”仍然心有不甘。
“夫人最近是否有吃过避孕药?”
隔着纱帐也感觉到慕容雪弄脸色寒了寒,她的何尝不是浑身冰冷,“是。”
“那药药性大,轻易吃不得,长久吃会使人不孕。”大夫收拾了药箱退下,燕与会意拿了块银子赏了他,到镇上去买猪肝。知白喝了红糖水胃里暖了起来,心却冰冷了。
帐内帐外一时沉默无语,到底是他先掀帐进来,脱了外衣钻入被窝中,揽她入怀中,温热的手掌抵着她腹部,“好些了吗?”
“嗯。”她点点头,又是一径沉默。
“肩头怎么会有伤呢?”他看见她两肩都有伤痂。
“挑豆芽压得。”她回答的太过简洁,两人如此贴近,心却忽然隔开了。
“知白,以后不要再吃那药。”只一剂就令她如此痛苦,若吃多了……他实在不敢想下去。
她转过身,眼对着他的眼,灼灼如火,“是不再燕好,还是可以要孩子?”
他一时无语,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便算自制力再好,看到自己所爱的女人在身边也不能控制不住要去亲近她吧?一旦亲近便有可能怀孕,而孩子……与西爵家是不能并存的,无论选择哪一个她都会痛苦。
她埋首在他怀中微泣,“雪弄,我好害怕!”害怕命运的浪潮,终将你我推向两端,即便两心相许,却不得不分道扬镳。更害怕你还没归来,我却已经不在了。
早起习武是慕容雪弄的习惯,到梅林时左央、景言、慕容雪吟都已来了。见了他倒是一脸不可思议,阿吟挤眉弄眼的道:“大哥今日都能起得如此早,真是佩服啊。”
不提还好,一提他更是他心里更是郁闷,恰巧南觅来了,想到知白癸水提前来他也有责任,一怒,指着梅上雪,“去收两坛雪水来。”
南觅宿醉正迷迷糊糊,听他吩咐愣了愣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要我收?不是说了大家一起收吗?”
慕容雪弄冷冷的丢下四个字,“君命如山!”
君上真的发火了!南觅顿时禁口不言,可是他犯了什么错要罚他收雪水啊?还是阿吟够哥们,低声为他解惑,“你没听见昨晚半夜叫燕与准备热水和红糖水吗?”
南觅笑得一脸猥琐,“这么说他们……可他不应该是一脸满足,怎么会像向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心不知为何却揪一般的痛起来。
“关健是还请了大夫。”
猥琐兼好奇,“君上那么厉害?佩服佩服!那小子今天怕是起不了身了!”
慕容雪吟终于忍不住敲他脑袋,“想我堂堂逍遥王怎么交了你这么没脑子的龌龊家伙。若真怀抱佳人大哥会舍得起来?想也知道没有得手啊!”南觅心脏收缩全不由自己,“但这与我何干?”为何一大早便罚他?两坛雪水收集下来他也要冻成雪人了。
阿吟鄙夷的看着他,“没有得手,又要了红糖想想当然是因为知白癸水来了啊!你昨天晚上端了那么一大碗雪水给她喝,女孩子癸水来了最受不得冰,想必痛得厉害,让你收两坛雪水是很宽容的了!”
慕容雪弄耳尖,听他们暗地里议论眉心一皱,这两人是当真不把他当君上了是吧?以为没有在宫里就制不住他们了?“宽容么?那么再加两坛好了。”
南觅闻言手脚并用的摇摆,“不不!君上您……”
慕容雪弄哪听他解释,阿吟笑得一脸兴灾乐祸,然……“两人八坛,晚上查收!”
“是!”左央慨而慷的领命。
“啊?大哥(君上)……”然任两人如何呼怨,君上大人一慨充而不闻。
练完功回去时见绿梅开得正好,想房里有一个雪白的瓷瓶空着,知白喜爱梅花便剪了几枝插在瓶里,睁眼见到必会欢喜。欲去折梅却在梅林里看到与知白一起来的男子。
他疏淡的立在梅树下,似乎已等待良久,清衫通透,眉目欲染,突兀又协调的像是从绿梅花里走出来。慕容雪弄想他对这个男子升不起一丝一毫的抵触之意,虽然知道他与知白一相处便是一个多月,还教她跳舞。
“她还未醒。”分明他的眼神那么清炽的看着知白的窗户,他竟不像平时般有不让他看之意。就是慕容雪吟他也不允许他如此看知白的,却为何对这个男子如此不加防备?
清吹目光滞了滞,点了点头,然后道:“我是来辞行的,劳烦转告。”
“嗯。”他微微颔首,清吹清炽的目光又看了看窗户,然后才转身而去。夜雪过后梅花沉垂,他清肃略显单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影幢幢里,慕容雪弄忽然便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会对一个凝视自己所爱的人产生抵触。
——他的目光那样清炽,可那炽热里没有欲念,因而让人无法介怀。
剪了梅回去时知白正在沐浴,昨夜痛得满身是汗很不舒服。将梅花插在瓶中掀帘而入,知白惊羞的缩到水里,水汽蒸得她略显苍白的绯红如雾里桃花,“你……”他不是去练功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走过去将她长长的头发挽起来,“癸水来了不宜洗头。”
“……我不知道。”她低低的道,浴桶里只有清水,无物可遮身,他站在她身后看得清清楚楚,能不窘羞?
慕容雪开微微一叹。连自己的癸水是何时都不知道,知道这些倒也真怪了,每天读书写字,女孩子家的事她知道多少呢?将她青丝一缕一缕的绾起,“绾青丝,挽情思,知儿青丝又多又长,是个多情的人呢。”
半是深情半调侃的语气令知白紧张少了几分,回头看着他,“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怎么你反倒如此多情呢?”
他摸摸自己的唇,是真的有些薄,忽而唇角一勾,竟带着几分邪气,低首含住她小巧的耳坠,“谁敢说它薄情?”
知白身子一颤,勃颈被他吹得又麻又痒,娇羞却又忍不住含笑讨饶,“不敢了。”他于是一笑,将她青丝固定好了,试试水温又加了些热水进去,便去解自己的衣衫。知白脸一红,“你……”
浴桶足够大,他三两下解了衣衫,踏进桶里,“可不要劳烦燕与再烧水了,昨晚他上山下山忙了一晚。”
第一次这么赤诚相对,知白窘羞的目光不知该放在何处,慕容雪弄目无杂念的拿起毛巾擦拭着她的身子,“洗好了再去睡一会,你昨晚没有睡好。”
知白想到昨日南觅等人暧昧的眼神,脸不由一红,“他们会笑话的。”尤其是南觅那个龌龊的人。
“管他们作甚。”八坛雪水收下来他们还有精力说他倒是佩服他们。
“刚才似乎窗外有人?”
“你那朋友来辞别的。”他坦诚相告。
“问焉?这么大的雪他要下山?太危险了。”她急忙起身,慕容雪弄也不理会,低眉垂目自顾洗着身子。他不下山,危险的便是她,豫国凌王秦令又是好相与的?
然找衣服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衣服呢?”刚才分明放在衣架上了啊?见他不动声色不由怀疑,“你……偷了我的衣服?”
他然后起身,一抱将她抱出浴桶,三两下擦净钻进被窝里,低昧道:“仙子欲去怎么忍别离?惟偷衣以挽留。”知白忽然有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昨日才给他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今日他就学牛郎偷她的衣服,真是现学现卖啊!
“可是问焉这样回去真的不会有危险么?”他又不会功夫。
他不爽的一咬她鼻尖,“不许提别的男人!”
她禁口不言,心里却依然担忧,慕容雪弄叹息,谁说他多情,她比他还要多情,“你道询而不知道他来了这里?此刻想必就在山下等着。”知白这才放下心来,他却不爽了,“你很有精神嘛?”狠狠得吻了一通,只吻得她如一滩春水,才抱着她,裹着一张被子,枕着同一个枕头,想到昨晚她痛得无眠,他也无法入睡,她怕他无聊忍着痛讲的故事,慵慵倦倦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同船又共枕,前世修了多少年呢?”
知白看着他青青的眼圈,为了到这里来他一连几夜赶着处理完奏章,快马两日,昨夜又折腾一宿,心痛的调侃,“那你前世光修行去了。”他和多少人同床共枕过啊。
慕容雪弄倦怠的眉眼一凝,危险的看着她。知白识趣的将头一缩,埋首在他怀中,还是不甘心,“来世你少修行几年。”他本待揪出她略施小惩,听到她半是委屈、半是埋怨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忽然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如慕容雪弄所说,宋清吹走下雪山的时候便看到询而,他盘膝坐在雪地里,昨夜下了一夜雪,他身上却一片雪花也没有,可气息却比雪还要冷,他膝上横搁着一条雪亮的冰凌,清吹知道那不是冰凌,而是剑,比冰雪还要冷的剑。
——冰刺。
那是属于凌王秦令的剑,雪亮的剑身,比冰还要薄的刃,两年前离开豫国的时候,秦令把这把剑鞘交于清吹,从此后清吹便是封住冰刺的剑鞘,而前日,他把剑鞘还给秦令。
还他剑鞘便有绝决之意,清吹只看了他一眼便径直而去。身后并没有脚步声,他没有跟来,清吹心里微松,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微雪般的落寞。还剑鞘时秦令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怒火冲天,只用那双黑褐的眼睛看着他,那种褐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深成黑色,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的收下剑鞘。
那平静有些奇跷,清吹并没有在意。秦令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骨子里有一个戾气,可再大的戾气他也不会向被一般人惹恼动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惩罚清吹,对他的惩罚从来都是在床上,如禽兽一般的蹂躏他。
他做好了准备,那晚他们一样的同床共枕,可秦令却没有动他。五年来第一次同床共枕而相安无事,清吹却没有睡着,或许他也厌倦了自己吧?五年了,就算是一件绝世珍宝,这样看了五年也会厌的。
而这些年,清吹等待的便是他的厌烦,除非他厌烦了,否则他又如何能从他手心里逃脱?他果然没有如以往般强留他,在此等了一夜,是最后的相送吧?
他不知为何会回首,却震撼的看到不远处,那个男子依然膝头端剑静坐于雪地里,闭目凝神,气质比雪还要冷。
直到下了山,穿过了几条街,秦令依然那样静默不动声色的跟着他,清吹终于忍不住了,悲苦的笑了笑,“你这是做何?”
他这时睁开了眼,褐色的眼瞳里布满了血丝,只看了清吹一眼便低头看冰刺,没有鞘的刃在阳光下发出阴冷的光芒,冷彻骨髓。他依然将剑鞘递给清吹,目光执著坚定,隐隐中却带着不该出现在这个刚毅男子眼中的期盼。
“我不会再接它。”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承担不起封住一把利刃的重担。他要自由,要解脱。
“当真不要?”他的眼神冷如冰刺的刃。
清吹倔强凝眸,眉宇清冽,薄瘦的身子像初春刚融的雪水,虽有唤醒大地的力量,却清寒刺骨。
秦令骨子里的戾气被他激了出,“你知道冰刺在我手中的威力,剑不封鞘,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难道你想见到?”当年就是因为这样清吹才心甘情愿的陪在他身边,他知道他心软,最见不得血腥,因此以此威胁。
又是这个!又用这个来囚禁他!那么淡定的宋清吹竟也忍不住,悲怒不已的低吼,“我不想!你有力量,你要不朽,这都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低贱的戏子,为什么要将天下苍生的性命牵到我手上?我有什么错要为苍生受这样的侮辱!”
他只是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就行了,为什么要他如此不得安生?老天并未多赋予他什么,却夺去了他所有的尊严!
侮辱?他认为这是侮辱?秦令青筋暴突,脸容抽搐。他若侮辱一个人会舍弃王位,舍弃不世的功勋,陪他做一个低贱的戏子四处流浪?声音沙哑中带着尖啸,“你要不要?!”
清吹倔然一抬眸,“苍生可死,宁不受辱!”他不会再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这样真的可以拯救苍生,他只是一个小鱼小虾,翻不出大风浪,也不能平息风浪!
秦令却笑了,双眸欲燃,神情阴鸷,“苍生可死,宁不受辱!说的好!宋清吹,你记住今日这话!”冰刺一抖清寒的光芒从剑鞘中逼出,只听铮的一声,紧接着如冰碎的声音,清吹反应过来时冰刺剑雪亮的剑鞘已在冰刺剑下化成粉末。
“冰刺无鞘,屠尽苍生!”他冷冷吐出八个字,决然而去!
知白到底还是不放心宋清吹,看慕容雪弄睡着了悄悄起身,经过梅林时看到正耷拉着脸收集雪水的南觅和阿吟,这两人分明懒得掉渣,竟然主动收起雪水来了?反正被他们瞧见必会嘲讽,于是先发制人,“你们什么时候竟养成言必行的好习惯了?”
“还不是都怪你太不尽职,你若再努力点君上哪有力气来罚我们?”南觅埋怨,心却为何忍不住欢欣,虽冷得瑟瑟发抖还是忍不住吹起口哨。
知白只作不懂,笑迷迷的提醒,“你是在埋怨我们的君上不是个‘只恋春宵不早朝’的昏君?南砚宁啊南砚宁,这话可说不得哦?”
南觅眉毛一轩,“小子,一个月没见你别的没变,脸皮见长啊!”
“和你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啊!”凑近他,“听说君上留你和大哥在汴南处理焉西六国学者的事情,有很多人询问你《箬女赋》中箬女的原身,你不得已说出是在箬竹村邂逅,于是此后箬竹村一下便成了汴南一大旅游景点,甚至有人在那里盖了间箬女祠,臆想出箬女的样貌,还塑了箬女像,是不是?”
箬女绝对是南觅的死穴,默然无声,只拿眼睛瞅着她,像研究一副古玩是真品还是赝品。
知白绝对不是想拿这事来嘲讽南觅,瞧他那样看着自己倒有些不自在,但话既说了自然要说完,“你其实一直不肯说是怕因此而惊扰了她那一份宁和唯美是吧?”她终究是了解他的,就像不破坏他缄口不言的情怀一样,“在你心中她像女神一样存在,所以无论她是真的女神也好,还是真真实实的人,你都应将那一场邂逅当成南柯一梦,因为寻着她后,惊扰得不是她,而是你美好的梦境啊。”
南觅一怔,三言两语便说到他心坎里,这是他为何无论怎么请他也不去箬女祠看他们将她塑成什么样的原因。
知白微微一叹,“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应有一个祭坛,那里祭奠的是一切不能用手触摸,只能远远凝望的美好。美人如花隔云端,倘若不隔云端,那美人不必去景慕,也就不会那么唯美了。”
就像她与慕容雪弄,触手可及并不一定比可望而不可及美好。
“生命是净手剪指甲,生活是做鞋泥里踏。把她当成生命的邂逅吧,不要拉入生活中,否则得不偿失。”
说罢她便离去,而收集雪水的两个人却生生的愣住。知白是太注重生命的人,所以她可以活得唯美洒脱,自由自在,而他们一个逍遥王,一个风流才子,其实看得还不如她通透。
慕容雪吟突然就明白大哥忽然同意放她离开,因为太过注重生命的人,把世俗都隔绝了,又何必锁于深宫。
知白在他们第一次游泳的那条河畔找到了宋清吹,他以一种等待的身姿坐在绿柳堤岸,比柳堤更加含蓄,比初秋的水更加凉透,比豫国的西宁酒更加清冽。
“你要走?”他那身姿忽然让知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我知你定会来相送。”他神情淡然迷茫,就像她突然拜访的那个早晨。
他的辞别果然是要久远的离开,她执起酒杯,酒水温热,醇香阵阵,“今夕与尔一樽酒,它生蒿草可披离?”
他唇齿噙笑,眉目欲染,一饮而尽。
知白没有问,但知道这次走必然是要与询而分道扬镳,也不会邀他同行,就像当初她离开慕容雪弄不希望有人陪着一样,一个人的旅行寂寞,或者可以寂寞出点人间的烟火之意。
“宋清吹。”她忽然叫起他的名字,这是两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叫他,陌生的清吹眉稍一挑。“我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的时候,只觉像是‘清晨吹起的凉风,或是傍晚清雾里的炊烟稀薄’,而见到你时,就忽然觉得,大抵清角吹寒,炊烟袅袅,便你这样的吧。”
“宋清吹死了,问焉也死了。”他只是淡淡的,眉眼里渐有烟尘之色。
她神情渺远,是清晨眼里却已然暮色四合,“炊烟易散,却永不会消逝,明年的这个日子,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
他对她一抱,那是兄弟之间的一抱,那一抱颇多无奈,颇为伤怀,尽是无言。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她续续道。
清吹重重的一点头,转身而去,薄瘦的身影该是极其洒脱的,终于逃出了樊笼能不欢快?他越走越远,身影也越来越薄,越来越薄,真像傍晚的炊烟,离开了烟囱,越升越高,越是稀薄,终究一缕一缕,消散在暮色中。
她忽然便想起在薛让那里看到的诗词,于是一枝杨柳在暮色中载歌载舞送远离的友人:“东阿望佩将,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
那时清吹离开佩将镇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心情呢?还乡,醉笑陪君三万场。那该是怎样一番心情,可如今他却再也回不了了。
“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她唱着唱着忽然便泪流满面。
——旖旎红尘,你清怀下的暖与稚……清吹,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任性呢?
那时一柄剑出现在她背后,未及近身,先已刺骨。
她回头,眼神清亮的如暮色四合下的溪水,“你看,他不快乐。”
秦令绝没想到她口开竟是这样一句话,冷冽的脸微一怔。
“如果心没有解脱,天大地大,也不过是被囚于一隅。”就像她,如果不曾遇到竹弋,如果阿廿没死,如果不曾爱过慕容雪弄,这样的自由她会飞起来,可如今,她飞不起来了。
秦令无语,她沉声反问,“你快乐过吗?既便有他陪伴的日子?”
快乐过吗?他冷冽的脸一时迷茫。那时他是快乐的,在第一次见到清吹的时候。那时他正在教坊里舞剑,学舞之人自是身段欣长的,他略显薄瘦,雪白的白纻衫空荡荡的,半透明的纻衫下可以看见他的骨骼,清标而寂寥。
他亲点他在生日宴上舞剑,擅于奉承的管家得知以后宴请他和戏班班主,他到后院里便见到含蓄中带着清冽的少年,像桌上摆的上好的豫国西宁酒。
管家正隔着他与戏班班主滔滔不绝的说话,口水喷到清吹碗里犹自不觉。清吹眉宇微蹙,后身子往后倾往后倾,几乎倾成弓的弧度,终于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碗递到管家面前,“拿着接口水。”
那时他看见老奸巨滑的管家眼底的笑意,似乎终于找到他亲点清吹的理由。
宰相门前三品官,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豫国凌王,莫说他一个戏子,便是朝中大臣也不敢如此不给凌王管家的面子,满桌脸色煞白,唯他眉宇清朗,神情不变。
那时他是快乐的,因为清吹看他的眼神是亮的,他那么欢喜,那么高兴,难以控制心中的情欲强要了他,可至那晚之后,清吹眉宇间的清朗不见了,眼里的光亮也不见了,他才猛然知道,——清吹恨他,他的恨令他在得到他之时,还是不快乐。
“读《箬女赋》的时候,我觉得南砚宁应该像《箬女赋》的文笔一样深情细腻,温文卓雅,又悲婉感伤。”秦令怔忡,不知她为何突然过渡到这里来,“初见砚宁时,他也如我所想般布衣寒巾,朴素又矜贵。”
“那时我是怀着景慕的心仰视着他的。”就像清吹初见秦令时一样,怀着那样景慕向往的心,“却不想他竟是个行为轻狂的浪子,眉眼吊梢,风流不羁。”
“那时的感觉……像突然得知自己景仰的女神竟是一个恶魔变成的一样,委屈、失望以致流泪。”现在回想或许可笑,可那时的情怀却是那样真挚。
“你知道最初清吹眼里的你是什么样子吗?”秦令终于隐隐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知白眉眼清和的看着秦令,丝毫不在意他正用剑抵着她的咽喉,“他说:那个三十多岁风华正茂的男人含着笑看着他,有着柳叶般舒展的眉,烟雾般舒徐的眼,这样最柔软的眉眼,却有着像荷塘里的初凝的冰般清凌威严的气质。”
秦令微微愕然,最初他在清吹眼里竟是这般模样么?从来没有人将他形容的如此细致美好,而其实他不是,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醉卧美人膝,醒握生杀权!
“他说你们本该品剑饮茶,闲说风月的,而如果真的这样缓缓而来,相信结局也必有所改变。”就像她用与清吹一样的心思仰慕着慕容雪弄,如果他也用与秦令同样的方式强要她,她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更何况他们都还是男人,清吹心里的震撼、不甘与无所适从更不用说了。
“其实束缚他的,不是侮辱,而是失望和无所适从。”一个人,如果心里不再眷恋了,走是何等容易的事。
秦令凝眉,渐渐的似乎明白了清吹的心思,可是既便如此,清吹也不会喜欢上他吧,且不说他保守的思想,他心中一直惦惦念念着她,否则为何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她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才会离开?
在一开始的时候秦令就命人调查过清吹的身世以及他周围的人,在所有人中,惟有一个叫晚箬的女子最让他侧目,她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可三年前她忽然便死了,却不想她竟在三年后又出现了。
一开始他在疑惑为什么一向清冽不合群的清吹会邀请一个女扮男装的陌生人游泳,并和她如此亲近,后来才知道,她竟是晚箬!
所以在他还他剑鞘的时候,他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杀了她!杀了这个夺他所爱的女人!
可如今秦令却下不了手!不是因为突然升起了仁慈之心,是迷茫,从未有过的迷茫。就如清吹所说:他有何错,她又有何错?只因自己喜欢上清吹便要束缚住他,就要杀了他所爱的人?
他的迷茫却是燕与的最好时机,一展身形便要去救知白,一双手却按住了他的肩头,燕与有些讶然的望着慕容雪弄,他依然如上次对付南厘一样不动声色,半刻疑惑之后燕与也就明白了,如果这事知白也不能自己解决的话,君上又怎么会放心让她行走江湖?于是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滋润万物的,不是暴雨,而是春雨。”这一点慕容雪弄就比秦令做的好,他的宽容与理解,像细水长流一步一步的浸湿了她的心房。
“是吗?”秦令越是迷茫,他是个将军,是个武夫,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直接抢过来,就连清吹也是一样,却不知抢过来后他是什么感觉。他一直记得清吹见到他时眼里的光亮,他以为那也是与他一样的喜欢,他想慢慢的他就会习惯,习惯了与两人的相处,可渐渐的才发现,清吹没有习惯他,而他却习惯了他。
清吹依然要走,在那一刻,他觉得在战场上生死徘徊了那么多遭,也不如被他一句话伤得严重!如论如何也舍不得让他走。
不能醉心,则要不朽。
清吹终于为那么多生命妥协了,不用囚禁在高楼庭院也不会逃开了,却越发忧伤了。
他想换种方式,换个身份清吹或许会快乐些吧,于是舍弃王位,从一个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王族将军,变成最低贱的戏子,随他四处卖唱为生。
两年来他们名动瀛寰,可他清宁的眉宇皱得更紧了,像百年古院大门上的锁,生了锈,怎么也打不开。
——苍生可死,宁不受辱!
他说的那样决绝,便算是春雨,怕也不能令他畅开心扉!
“知白!”熟悉的声音入耳时秦令才发现不知觉中返回的宋清吹,他清宁的眉宇蹙着凌凌的恼意,“你放开她!”那是他从未用过的命令的口气,显然他为这个女人动了怒了。
秦令本意并不想伤她,听清吹的口气,由来的傲气令他剑尖不由得又逼进她几分,孤狠又倔强的看着他,像一个被父亲冤枉责打的孩子。
清吹见他剑尖逼进又急又怒,“这事我们之间的事,与她无关,你放了她!”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竟变成这样,知白也始料未及,“清吹,有话好好说。”秦令对清吹一片真心,而清吹对他怕也未必无情,只是心结未解,如果能结开,从此天涯海角、比翼相随,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她与慕容雪弄永远也不可能如此,所以更希望看到他们萍踪侠影,清风明月入怀抱。
清吹歉意的看着知白,“我不该连累你。歉。”
“清吹……”她想说他误会了,清吹已一径上前,握住冰刺转移剑尖,寒意入骨他清瘦的手上立刻出现一层细霜。秦令眉心一凌,剑尖一分不移的指着知白,清吹用力移剑,冰刺锋利的刃割破他的手掌,血渗出立刻凝成血珠!
“放了她!”寒意入骨,他的声音也冰冷入骨。
血激起了秦令骨子里的戾气,他这是在威胁他!冷然而笑,“冰刺无鞘,见血方回!”
“是吗?”清吹一笑,笑容冷艳而绝决,忽将脖颈一送,抵在剑锋之上,他若要杀知白剑锋先会割破他的咽喉!秦令脸色顿时乌黑,冷定定的瞪着他,山雨欲来风满楼!
“哼哼,宋清吹啊宋清吹,我想杀人你道你能阻止的了?”眼里的阴寒令知白心头一紧,他本意并不想杀她,怕清吹如此倒真激起了他的杀气。
但见清吹两眼翕合,悲苦一笑,“我又怎么能阻止的了你,天下生杀权不都在你手中吗?我从来都只是你手中的一个玩物,尚且自顾不暇了不是吗?”
那样的笑令秦令既悲又痛,他怎么会是玩物?他从来只想好好待他,纵算尽心尽力,在他眼中也是只宠不爱的玩物。他忽然出手,快如闪电封住宋清吹的穴位,冰剑移开他的脖颈,冷冷的指着知白眉心,良久一收鞘,“你走吧!”
知白沉吟,自己在此只怕越描越黑,决心离开,却终于忍不住道:“清吹,你心里总把人想的太好,但其实,每个人都没有那么好。”
清吹看着她的背影略有怔忡,秦令眼色越凝越深,“你爱的是她对吧?”那声音尖啸冷锐的像从冰块里挤出。
“爱?”清吹一笑,悲苦而自弃,“我还有爱人的资格吗?”秦令的眼神一抖,他竟为何从来没有发现清吹那时明亮的眼睛,已如秋草般枯败无华了?这还是他当初一见倾心的清吹么?那时他的眼睛那么亮啊,像秋夜里的星子……
清吹怒了,那怒又是那么的无奈无力,“你说我该爱什么人?男人还是女人?像你对我一般去对待一个男人么?还是忘记这龌龊的床第之耻去享受与女子的燕好?”
怒极之后却转声安慰他,“你尽可放心,我不会爱人,更不会让身体背叛你。”
秦令在那时心如刀绞,痛悔失声。
——他毁了宋清吹!
那么萧瑟的眼睛,他才知道,原来当初不顾一切的占有,毁了那个含蓄清冽如西宁酒般的男子!
秦令颓然地解开他的穴道,四目相对,一个深深而悲凉,一个萧瑟而绝望。
“对不起!”骄傲孤戾的凌王第一次对人说“对不起”。是真的对不起他,他所爱的男子。“你也走吧。”永远也无法挽回的过错,不如放他走。
不能醉心,则要不朽。
豫国凌王,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颓败的坐在地上,即不能醉心,也不能不朽,只有醉生梦死。
——任他凡事清浊,为你一笑间轮回甘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