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笑笑,“听人肆无忌惮的聊天也是一种享受,他怎么会不享受呢?”
小令笑道:“还是娘娘最了解君上。”便于小曲一起出去了,未几便准备妥当了,六人围着桌子坐下,“你们要听些什么呢?”
“娘娘说说这一路的见闻吧,我们长年在宫中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是什么样的呢!”小曲沮丧的道,那神情令知白觉得自己简直太幸福太幸福了!
于是把一路乘舟去汴南,遇到渡客知音,泛舟音湖,楚云楼友会等说了一便,小令一脸花痴的道:“娘娘太有眼福了,他们哪个不是倾倒一方的美男子啊,可惜我们都没有见到啊!”
小曲吱唔了一阵小声道:“娘娘说燕侍卫烤肉?”
知白见她一脸绯红笑了笑,“我们都动手烤了,只可惜燕与烤的鸡肉连以暮都认不出是鸡肉了!”
众人一时大笑,感觉窗外一阵冷飕飕的凉箭射来,料到是燕与在外面,知白莫测一笑,“你们知道吗?其实我们的冷面云郎啊是个特乖觉的孩子!”雷得众人外焦内嫩,燕与立在竹枝之上,脚一滑几乎没摔下来!
“小姐快说来我们听听。”眉弯急他人所急。
“就说那次我们泛舟音湖吧,我采了一大束荷花让他抱回去。”
“让他抱?一个大男人抱住花在大街上走多奇怪啊!燕侍卫肯定不答应的。”
“我也这么以为来着,可我们的燕小哥还真就抱回去了,他一张俊脸再配那些荷花,啧啧真是‘人面芙蓉相映红’,你不知道当时街上那个回头率啊……其实也不知道是那些女孩子花痴,还是他花痴!”
燕与一跺脚,竹叶沙沙而落。
小令掩嘴而笑,“当然是那些女孩子花痴,不过燕侍卫抱着花的样子也像花痴。”
燕与脸色青紫!竹知白这些帐我们慢慢的算!
“这样说可不真确哦!”知白笑吟吟的辩解。
终于说句人话了!燕与暗道。那想她话锋一转,“他像花痴,根本就是一花痴么?你不知道他是专门去汴南钓美女的嘛?板着那一张死人脸故作深沉,引美人回眸,还故作清高!”叫你瞒着我瘾之的事!叫你不告诉我竹弋的事!
编排我!等下次再出去休想我给你做烟斗!
“不仅花痴还小气,连以暮的东西都抢,对不对以暮!”
小狐狸赞成的点点头。
“每次吃鱼都和以暮抢鱼眼睛,鱼脊背吃……”
眉弯打断她滔滔不绝,“呃,小姐,不是你喜欢吃鱼眼睛鱼脊背么?燕侍卫也喜欢吗?”
燕与顿觉“明理者,眉弯也”的感叹。
“这个……这个……他跟风嘛,瞧我这一举一动都是楷模,他那么没主见的人当然要跟着我才不落后啊!”
我没主见,肤浅?燕与大怒!
还不出来么?知白暗笑,“还有一次我们在船上煮酒,燕花痴作了一篇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惊天震地的传世之作,要不要我思转诉一遍?我蠢……”
“竹知白!”窗外终于传来一声恼羞成怒的低喝!
知白一手支颐笑吟吟的道:“呦呦呦,这不是我们的花痴燕小哥么?”
燕与气得语无论次,“你……你……好好……我……我……”
知白果断的打住他,“什么你你我我他他的,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嘛,来跟着我念,是‘你’不是‘李’,一个带鼻音,一个不带,都买了这几个月的豆芽了连最基本的话都说不好,哎哎,出去别跟人说你跟着我,丢我的脸。”
燕与俊脸顿时红一片青一片,小曲小令早已忍不住掩嘴而笑。
知白继续道:“你们知道吗?有一次我燕的冷面云郎燕小哥买豆芽,一个富家的二小姐听闻他的美貌特意一大早盛妆打扮去卖豆芽,给了十两银子,我们燕小哥高风亮节不肯多收,换了零钱回来的时候人家已走了,于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高喊……”
“竹廿!”燕与又是一阵喝打断,目露凶光!
知白岂会怕他,一脸狡黠的问,“你们想知道他说什么吗?”
“叫什么叫什么?”有知白在他们也不怕燕与。
“哼哼……”知白打着哼哼绕弯子,“问他自己啊!”
燕与阻又阻不了,骂又骂不得,一脸气恼沮丧,大家更来劲了,“小姐快说他说什么啊?”
知白见他倔强的样子心里恼火,这死呆子低头认个错就不行么?他不告诉竹弋的事是因为慕容雪弄的命令,那瘾之呢?让她受了这几个月的苦楚他就忍心么?
“他当着满街人大声叫道‘爱小姐,爱小姐’结果羞得那女子面堆三月桃花,眸盛一泓春水,然后……”
“然后怎么样?”大家急切的问。
“然后‘嘭’的一声晕倒了!”
大家轰然而笑,“原来那小姐是个胖子啊!”燕与又是郁闷,又是气恼,他好好的形象全被她给破坏了。难道老天赋予她那样的文彩是来取笑自己的?
知白见燕与欲言又止哀怨的形象,玩也玩够了,眼见都已午夜了对大家道:“也不早了,你们都各自休息去吧。”
众人先后退了出去,燕与却没有走,知白执了本书就灯观看,他便在一边站着,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你取笑也取笑罢了,如今气可消了?”
“我怎敢生你的气?”知白阳阴怪气的道,分明就是很生气嘛!
相处这么久燕与早已了解她的性格,“你不发一言的时候是最生气的时候,阳阴怪气的时候是还有一半气的时候,真不生气的时候会说自己很生气。”
知白沉默了,半晌不愠不火的道:“你既如此了解我为何还这样?”
这回轮到燕与沉默了。
知白郑重的放下书,“我敬重你是‘士’,对青目自己,提拨自己的人报以十二分的忠心,你不告诉我竹弋的事我不怪你,可瘾之呢?瘾之的情况你为什么也要隐瞒我?她那么脆弱的女子承受这样的痛苦,在她最需要朋友安慰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你让我……让我情何以堪!”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燕与心里一惭,柔声宽慰,“逍遥王一直陪在她身边。”
“那是不一样的!”知白吼道,“在她失去孩子心丧如死的时候,无论是阿吟还是君上守在她身边于她来说都是痛苦!都是痛苦你知道吗?知道我那时为何一个人独去吗?知道我为什么不与清吹结伴吗?因为痛苦最深的时候,是想一个人离开的,哪怕面对一个陌生的人都对着他们两人舒坦!”
“而我做了什么?我妄称她的知己,我做了什么?我不能用她最心爱的音乐去洗涤她的悲伤,我不能用她最渴望的自由去不满足她一生的追慕,我算是她的知己吗?”
燕与痛她之所痛,原来她对即墨遥的死这么自责!
她恸抚长桌,泪流满面,“我知道你的忠心,没有他的许可你不能告诉我,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君上也不想你痛苦。”在外面的时候他们多快乐啊,虽然梨知去世了,楚觉病重了,她依然可以那么洒脱自我,可一回到宫里……这情形他与君上都料想到了,所以没有让她回宫。
“他不想我痛苦,如今又置我于何地?燕与你告诉我,我是该怪他不告诉我瘾之的逝世,还是该谢他在最后让阿吟陪在瘾之身边?是该恼他又立新欢,还是爱他长驱千里成我婚嫁之喜?是该恨他杀了竹弋,还是该谢他怜我伤心而许我自由远去?是该痛他连丧三子,还是怨他不容我有一儿半女?”
这些伤与痛她从来没有说过,终于在好友去世之后悲愤吼出,声声凄伤,痛苦难当。
“我多么想陪着他抚平他心里的伤痛?可我的伤痛呢?难道让始作俑者的他来抚平?回来的时候我在恼、我在恨,可当看到他从别的女人床上的时候,燕与你明白那时候我的心情么?不是伤心,不是痛苦,而是灰败,像被风吹散的灰烬,那时候我甚至想,其实他与我也是可有可无的!”
可谁又明白那只是在最无助的时候一种自欺欺人,自我宽慰的方法?那时她是真的那般无助。
“可你告诉我我到底为什么还留在这里等他?是凭这虚渺的妃位,还是凭他那三千分之一的爱?”她那么渴自由的鸟儿,此时却张不开翅膀了。
这个她自己都无法回答,燕与又如何回答呢?满房寂静只听见她泪珠的声音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燕与的心很痛,看一个从来不哭的女子突然大哭,原来竟是这般雷霆震撼般的痛。
许久之后他终于怜惜的拭去她脸上的脸,“别哭了,看妆都花了,难得画一次。”原来她稍加打扮便可以如此的美丽不可方物,而君上为何此时还不来呢?
知白擦了擦眼泪,眼睛还是红红的,神情却全不似方才的癫狂悲凄,“我没事了,你也回去吧。”燕与知道她这样的女子从来不会过分的沉溺于悲伤之中,也不担心点了点头出去。
直到四更天房中的灯依然没有亮,而慕容雪弄也没有来,他不禁疑惑,找了徐寿才知道君上今晚去了新晋的云婕妤那里了。
燕与第一次生君上的气,冷着脸便到了云边宫,见宫里寂静,灯火已熄,心里忽然为知白悲伤起来。
眉弯进来的时候见知白竟趴在椅子上睡着了,衣衫单薄怕着了凉便拿了衣服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却不想一向睡得很沉的她竟这么轻易惊醒了,迷糊中低唤,“雪弄……”
眉弯心里一酸,都已五更天了,君上怎么会再来?
知白没听到回答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是眉弯啊。”晨曦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知白愣是将一句“他来了没有”换成“天都亮了” 。
眉弯跟了知白三四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小姐再睡一会吧,距君上下朝时间还早,再化妆也来得及。”
知白扯下一头的首饰发簪,径直就出了门,绕过月亮门来到后院洗砚池边,也不和眉弯打一声招呼便一头扎进水里面,清晨的水沁凉冷意直刺入骨子里,“小姐你快上来!”
知白又岂是听劝的,将头埋在水里狠狠的憋气,直到快要晕眩的时候猛然窜出来,对着长空长长的吐一口气,似乎连带着胸中的抑郁也倾吐出来,仰抱长空,慨然长吟,“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我烦忧……”一施展从燕与那里学来的微末轻功,竟也可以一跃上了思存馆屋顶,“长风万里送秋燕,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湿透的衣袖飞扬中摔下一颗颗水珠,身姿清发,形影高远,如布云挥雨,“……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顺手折了根竹子学宋清吹作剑舞,“……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妆容花乱,青衫湿透,一舞一跳之间别有一番滑稽之态,别人看不懂,可眉弯却明白,小姐这是以滑稽的姿态嘲笑这世道,更嘲笑自己的一片可笑的痴心。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话音未落人竟已真的远去。竟弃我去,何必挽留?
燕与来报知白已洒脱而去的时候,慕容雪弄半晌不语,燕与不告退出,走到门前时慕容雪弄开口,“你在恼朕?”
燕与直言不讳,“是。”
慕容雪弄又是一阵沉吟,燕与又要离开时才听他倦倦低诉,“朕做梦都想她陪在身边。”
“君上昨晚为何不去她那里呢?——她等了你一夜。”他躺在别人的床上的时候,可曾想过她痛发如狂?那个不喜欢粉黛的女子精心涂画的妆被泪水模糊以后是怎样一副凄凉的容颜,他可曾想过?
“你想朕以何种姿态去面对她?是寻求她的宽慰,还是去请求她的谅解?朕太累了,不想再为子嗣的事稍费心事。”
燕与明白也因而感到无奈,“你们总有自己的理由。”都是那么堂皇的,怎么能说谁对谁错呢?他见过慕容雪弄偷看知白时迷恋渴慕的眼神,也见过她与楚觉谈到慕容雪弄时晶亮柔情的眼睛,他这个旁观者、守望者,知道他们的爱,也知道他们的难。
楚觉他们还在当初那个客栈里等着知白,她一走半个月回来了,梨合小屁孩却对她爱理不理的,“她怎么了?”知白一脸好奇的问楚觉,他灰败的眼眸终有些亮色,这半个月又消瘦了,压住咳嗽,“这些天时常有人来此探问你的下落,他被烦的利害。”
知白甚是得意,“看来我的名声挺大嘛!”梨合冷嗤之,“贪慕虚名。”
“小屁孩你懂什么,这叫‘是真名士自风流’。”捏捏他越发清俊的小脸,“瞧你这臭得招苍蝇的脸,是不是有人调戏你了?”
梨合俊脸青一阵紫一阵,不服气的叫喝,“除了你还有谁敢调戏我?”话出口才觉不对,一时小脸涨得通红,“你还回来干什么?苍蝇一样讨人嫌!”
知白像是忽然明白了,“哎呀,你摆那一副臭脸原来是想招我来啊?那那那,你现在如愿了吧?”终于明白当时南觅为什么那么喜欢招惹自己了,哎,原来调戏一个龟毛的小孩子这么有成就感啊!
梨合又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和他们这些文人斗嘴永远只有吃亏的份!于是选择沉默。
知白见他坐在一边生闷气的样子不禁好笑,讨好的坐到他身边去,“看我带什么东西给你了。”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物,递给梨合,原来是一个玉雕的一寸小人,粉琢玉砌,栩栩如生,不是梨合是谁?
“这里你雕的?”梨合毕竟是小孩子,忍不住喜欢。
“当然!”当然不是!
梨合心里一阵高兴,可这样就被收卖也太没面子了,“真丑!”
“不要?不要就算了!我扔了!”竟真的将玉雕扔了出去,梨合急忙出去找,却没有找到,气呼呼的跑回来,“你干吗丢了?”
知白撇撇手,“你不是不要嘛,不要我就扔喽?”
“谁说我不要?那是我你怎么就把我扔了!”已经气得眼睛通红了,知白却笑了起来,“对嘛对嘛,这才是小孩子嘛,干嘛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呢?”说着将玉雕戴在他的脖子上。
梨合这才发现自己被他耍了,一时又气又羞,扭头便跑了。知白忍不住感叹,“真是龟毛的小子啊!又别扭又臭脾气,无繇怎么教出这样的弟弟呢?”
楚觉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浅笑不语。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了,知白关心的询问。
“都好。”只要你来了,一切都好。
“都好还瘦成这样?”知白埋怨,楚觉并不想绕在这个话题上,“你借我的花献了佛,送什么礼物给我?”
知白干笑两声,“这个……我没带礼物。”赶紧也绕开话题,“你就只雕了龟龟一个人?”楚觉脸红了红,沉吟不语,知白打趣,“是不是还雕了你的心上人,不好意思给我看啊?没事没事,给我看看吧!”
楚沉支唔,“还没雕好,等雕好了再给你看。”
知白也不为难,“说好了啊!”
“嗯。”楚觉点点头,却盯着她的眼睛久看不移。“怎么了?有何不妥?”知白被他看得不自在,上下打量了一阵自己,“衣服也没穿反,头发也没蓬乱,一切正常啊。”
“眼睛。”楚觉认真的道。
“眼睛?”知白便明白了,苦笑,“你眼睛还真毒啊,不就是多看了会书么?眼睛肿了点,睡一觉就好了。”
“很感人的书么?感动的你泪沾罗衣?”眼里满是无奈的怜惜,知白忽然发觉这时的楚觉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一个男人。他第一次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知白一时沉默,楚觉认真的道:“你不愿让别人因你而伤心,所以人前无时无刻不欢笑着、洒脱着。有时是正的洒脱,有时却是故作洒脱。故作洒脱的时候眼里的孤倦如暮色四合,真正洒脱的时候才能拨云见日。”
知白一时无言以对,沈青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令你伤心了是吗?”楚觉想想还是问了出来。
知白笑了笑,苦意满口,“我突然想到那时的一个梦,与他相逢,却不知缘何分坐两船。前船急弛如风,一萧过后他已在千尺之外,而我在一片绿林里停了下来,那里青山碧绿如洗,空翠湿人衣,如衣袂般的芭蕉叶上绣着交颈鸳鸯、双飞蝶儿、比翼之鸟……我在那时我想他却不见君,醒时两枕惘然……”
“这一次倒真应了那个梦,半个月来,我只见过他两面,一次他在别的女人床上,一次是瘾之的丧礼之后。”
楚觉时常听知白提起瘾之,对这个女子钦慕已久,乍闻她仙逝叹息不已,知白茫然长叹,“一萧千尺遥,一曲阴阳隔,这样骤然的分离,相逢未及欢喜,却已悲伤满怀。”
楚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知白已挥挥手像是要挥走烦恼,“哎哎,再说有什么用?哭也哭过了,不用借你的肩膀了,下次伤心的时候再借你的衣袖。”想到自己将燕与的衣衫蹭得又是泪水又是鼻涕的,以后给了这小子嘲笑自己的把柄了,失策啊失策!
楚觉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凄楚悲凉起来。“去换件衣服吧。一会又有人来找你了。”
楚觉估量的不错,刚换完衣服便听见听窗外有人大声吆喝,“臭小子,回来了也不找我们聚聚,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知白闻言健步如飞的奔到楼下,便见南觅吊二郎当的倚在门口,笑得那叫一个骚包,却引得路边女子回眸不断,忍不住打趣,“你这是来勾引美人还是来看望我啊?”
南觅对自己的魅力甚是满意,冲那些女子更加骚包一笑,引得尖叫无数,“小子,知道你四哥的魅力了吧!”知白一惯土木形骸,漠视他的美貌,南觅一度以为自己的魅力下降了,今日方知道原因不在他,而是这小子没眼光。
知白冷笑嗤之,“啧啧,你这也算魅力?”
南觅脸上大是无光,“你这木头懂什么叫魅力啊!”
知白学着梨合的样子一撇嘴,“切,你呀就是老坟失火。”
“何意?”南觅对这些民间谚语并不了解,直问。
知白大笑起来,提高声音问,“大家说说老坟失火是什么意思啊?”
“骚包(烧包)!”不知哪个热心的观众说出来,接着所有人都说了,而南觅的脸则青一阵白一阵,知白大笑过道:“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魅力吧!”冲着楼上叫了两声,“龟龟,过来。”
梨合看着她方才送自己雕像的份上不计较她叫自己“龟龟”下楼来,见楼下又是那么多人,她还在那么多人中谈笑自若,别扭的瞪她,“什么事?”
知白一手揽着他的肩膀走到门前,对南觅炫耀,“看!我们家龟龟都比你漂亮多了!”
南觅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雪嫩的脸颊被知白一揽白里透红,真像将熟未熟的红苹果,长眉修目,薄唇高鼻,极是清秀婉约,隐隐带着倔强与戾气,虽还未成年已倾倒一方了,身后的尖叫声已不是一片两片了!
知白好声对梨合道:“去把你楚觉哥哥请下来,我带你们出去走走。”梨合便上了楼,不一会儿陪同两个男子下了楼来。这一下连南觅都惊怔住了。
只见那也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一步一步下了楼来,他似乎极怕冷,梨白衣衫上裹着毛绒衣领,一举一动都似懒洋洋的,怀里抱的毛绒绒的一团正是小狐狸以暮,他的鄂也是瘦尖有型的,像狐狸的鄂,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如霜雪,可那两片唇瓣却极红,像桃花落于白卷,胭脂染在素巾,给人的感觉极是香艳妖媚。
可当他抬起眼看知白的时候,那又黑亮清澈的眼睛,像仙人下棋时不小心将墨玉的棋子掉在瑶池里!竟让南觅感觉他也像以暮倚恋知白一样,一片赤子之心!
南觅不由惊叹:有匪少年,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不!不!“金”与“锡”来形容他都太俗了,璧人,璧人才对!
街道上早已人声鼎沸,有不少人已冲上来围住楚觉,知白对这疯狂的一幕很是意外,楚觉、梨合却早已习已为常了,南觅忍不住附在知白耳边咬耳根,“小子,你从哪里拐来这两个尤物?”
知白诧异的盯着他,“姓南的,莫非你有断袖之癖?”
南觅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
知白继续调侃,“去年你见到清吹的时候垂涎三尺,如今见到楚觉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不是好男风是什么?”
南觅不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赏之又如何?你不是也好‘色’吗?”周边叫嚣声太大他不得不靠近知白的耳边说话,闻着她身上久违的书墨香、青竹香只觉心情舒畅,如此清气只有女儿家才有,当时在太学阁他怎么就没有发现她原本是女子呢?
梨合对陌生男子如此靠近知白甚是不满,狠狠的瞪着二人,“要不要走啊?”眼见客栈里挤满了人,再不走连墙都要挤破了!
“走走!”是不能在这里多待了,在几个全力突围之下终于出了客栈,没想到他们一露面那些女子更加疯狂,齐声高喝,“桃郎桃郎!桃花郎君……”然后漫天的花雨便从街道两边纷纷的撒了下来,一时花团锦簇,十里铺绣。
知白被雷得半天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被他们弄下了马车,才指着楚觉,“难道他们是在叫你?”
楚觉汗颜,梨合冷哼一声算是应了。知白还在好奇,“他们料到你会出现吗?怎么有那么多的花?”这一路行来没见楚觉有如此魅力啊?难道是帝都的女子特别开放?
于是曾大夫娓娓道来,“前些日子公子去桃园里看桃花,被一些贵族小姐看到了,不知谁打听到公子住在此处,每天都有许多人送来桃花。”难怪客栈里到处都是桃花。桃郎之名便由此传开了吧。
知白手一伸抬起楚觉的下鄂,左打量,右打量,半晌吐出一句,“祸水祸水,果真是祸水!”楚觉一时又面堆三春桃花,眸染一春羞色,看得南觅只叹老天偏心,为什么给他如此完美的容貌!
知白兴味的大笑,“听薛让讲九洲有个美男子潘安,每次上街都有许多美女围着他向他扔果子,因而有个外号名唤‘掷果潘安’,如今我们这也有个‘散花桃郎’,不知道你们俩比起来谁更美哦?”
楚觉不想她总是绕在此处,“我们要去何处?”
知白转向南觅,“南砚宁,你要带我们去何处?”
南觅白她一眼,“自然是先去见大哥他们,你以为我们都像你一般重色轻友,大哥他们可惦记你呢!”知白何尝不想早些与他们聚一聚,只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半点也分不开身。
知白打趣,“你是惦记我吗?接我一个人何需用这么大我马车,窥探我们桃郎的美貌才是真吧!”
“小子,你说话可要讲良心哦?”
“你有良心么?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没良心的人怎么会知道人的良心在哪里呢?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对被你吃了。”
“那个狗改不了吃什么来着,难道你是那个什么来着?”
“小子你找死!”
“找屎?对我想找你……”
他们到时左央、景言、即墨酣已在酒楼里备好了酒菜等着他们了,即墨酣憔悴了,自是为瘾之逝世的事,知白见到他又想起瘾之,眼里不禁一酸,却不忍扫了大家的兴,一一介绍完毕,想到瘾之去逝阿吟必然痛苦万分,好不容易他们相聚应该也让一起开心才是,问南觅,“你没有请阿吟么?”
“那小子最近不知怎么了?哪里也找不到他。你即回宫可见着他了?”他们显然不知道段夕其实就是瘾之,料想到阿吟此刻定然在素月斋的梨花树下陪着瘾之,“不如我们移到素月斋去吃酒?那里梨花方开,饮酒听禅音,和月折梨花,别是一番妙趣,如何?”
大家自是赞同,南觅取笑,“就你小子会享受。”
于是将酒菜移往素月斋,果然在梨花树下见到半寐半醒的阿吟,八人于梨花树下席地而坐,畅酣饮酒,人比去年多了,可心情却不似那时欢愉,知白想起瘾之的香殒、梨知的逝世、楚觉的病情,一时愁肠满怀,酒越发喝的凶了。
景言最是细心之人,着意引开话题,问起梨合然后说到谢闻,言及两个少年早有交游时阿吟指着南觅取笑,“看看又不如人家了吧!想当年你十八岁的时候还流连花丛来着。”说到此似又忽然想到什么,一拍南觅大腿,“对了,你当时游马过街,指着个小姑娘说要娶人家……”
他这一提左央、景言也想起来了,“这一出风流债可还没还!”
即墨酣不明白了,“什么风流债?”
于是阿吟乐意的揭了南觅的老底,“算算是十一年前了,你家的三哥到汴南寻欢作乐,汴南的府尹知道他来专门请了许多歌妓舞女让他挑,可他一个也没有挑中,许是不想驳府尹的面子,游马踏春的时候一时放荡就指着路边一个小女孩说‘我要娶她’!”
知白闻言一口酒喷出来,楚觉有涵养愣生生的将酒咽了下去,却憋得雪颊染韵,一时身后梨花失色,梨合龟毛的小脸终于忍不住脱了毛笑起来!
“后来呢?”即墨酣好奇追问。
阿吟挥开南觅想到捂住他嘴巴的手,“几乎没把小女孩身边的妇人当场吓晕了。”南觅一脸汗颜,再要捂阿吟嘴时手早已被阿吟、知白一左一右擒了住,连嘴也被即墨捂了起来。
于是阿吟毫无顾忌的大说特说,“后来我们的南觅公子似乎觉得自己太过荒唐了,说七年后我再来娶她,竟还真留下了许多的礼物作聘。”
知白怎么听怎么觉着这事有些耳熟,她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却也只针对书籍知识,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也没有深究。即墨酣听出门道来了,“七年后来娶,现在都十一年了。”指责南觅,“也就是说八年后你没有去娶她?”
南觅被他一指责倒指责出良知来了,“我现在去娶吧!”
这一说立刻得到大家的附喝,“好好!现在就去!买舟而下一日便可到汴南!”一行人被酒冲昏了头当即便乘着船向汴南出发,上了船以后南觅才懊恼起来,他难道真的要娶那个小女孩?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呢!这样去了就算是丑八怪他们也一定会逼着自己娶的,这可不行!“大哥,你这么去了不怕嫂子吼啊?”
知白看出他的心思了,手臂一搭放在左央肩上,“大哥放心,到时我和嫂子说去!”
南觅一招不行再出一招,“二哥小甜甜见不到你会想你的。”
景言温雅的笑笑,“我给她带回个三婶她会更开心。”
南觅脸一绔转向即墨酣,未出口便被他堵住了,“三哥,我绝对比你更想早点有个三嫂!”
南觅只得仰天长叹:天要亡我啊!
下了船以后左央买爆竹,阿吟请鼓队,景言买礼品,即墨雇从人,知白买红装,张罗完毕一行人浩浩汤汤的向那小女孩家走去,可越走知白心里越打鼓,走怎么走着走着到了佩将镇了,到了佩将镇也罢还到了箬竹村,到了箬竹村也无妨,竟……竟……竟到了自己家门口!
她脑中忽然惊雷劈过!就见晚竹已扶着晚父惊奇不已的出了门,楚觉陪知白来过这里好奇的看着她。知白终于想起那些前尘往事了。曾经确实有一个人说要娶自己。那时自己才七八岁,和母亲踏青,结果就这么被胡乱指认了。
可毕竟太小也没当一回事,而且那人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自己家了。只是当自己及笄以后不想那么早嫁人,隐隐约约记得父亲是以这个借口搪塞过去了。
南觅这下该高兴了,四年前自己就假死了,一年前又嫁了,他也不怕娶一个丑媳妇了。
可事实南觅看到晚父之后却愣住了,他不是汴南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这家人家自己早就熟悉。晚父听到晚竹说是南觅时惊喜,“你可是找到流年之笔了?”
知白见到老父一时心酸,听到他这样问好奇之下泪眼盈眶。却见南觅上前一步恭敬跪于晚父面前,“晚辈未能找到流年之笔,伯父见谅。”
晚父浑浊却瞠亮的眼一时黯然了,“也罢,老汉提出这个条件是太过分了。”
南觅再次恭恭敬敬道:“南觅虽未寻得流年之笔,却仍厚颜请伯父将令爱嫁于我!”
知白几乎没被自己的口水咽着:父亲还有别的女儿么?南觅这是向自己求婚?
晚父颓然的摇摇头,转身回屋,南觅知机不可失复跪于其前,诚恳乞求,“伯父可记得十一年下聘的南籍?”知白忽然想起来,当初聘单上是写着“南籍”两个字,她对“书籍”的籍有印象。
晚父回过头来,南觅接着道:“晚辈便是南籍,‘觅’乃后来改的名字。迟来数载,还请伯父勿怪。”
晚父一时痛哭流涕,“非我不将女儿嫁于女,实在是……实在是她早已生死不知……”
南觅一时如遭雷击,听晚父惭声道:“我一直不信她殁了,她说过定会寻找流年之笔光耀门楣,因而要你也去寻找,可四年了丝毫没有下落,想是她……她……”
知白心如刀绞,原来父亲从没有放弃寻找自己,哪怕西爵说她已经死了!
“是老汉耽误了这么些年,惭愧啊!”竟屈身向南觅拜来,知白再也忍不住一把托住老汉,张了张口半晌却只吐出个“伯父”两个字!既使知道父亲如此寻找自己,却依然不能相认,慕容雪弄的暗卫无处不再,知道她的身份后两家都是欺君之罪!
或许是父子连心,在她扶住晚父的时候他竟是一颤,“你……你是……”
知白郁结,半晌才道,“我……我是……竹词……”竹廿晚竹是认识的,因而不能说。晚竹这时也拿眼睛瞅着她,神情疑惑。好在竹廿此时形容憔悴,女扮男装,又加之四年不见,并未敢确认。激动的对晚父道:“爹,这就是竹词,去年楚云楼友会上名震瀛寰的竹词!”
晚父一时激动不已,握着知白的手,结结巴巴的道:“你就是竹词?你就是竹词?我听人说你好学问,誓要找流年之笔,你去找的时候一定要帮我留意一人人啊,她叫晚箬,是我的女儿,她发誓要找到流年之笔光耀门楣,都怪老汉无用啊,老汉不该逼他!只要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这破门楣有什么用啊……”再次痛哭流涕,“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她,下辈子我替你做牛做马……”
知白猛然跪地,痛哭失声,“爹!爹!我是晚箬啊!我是箬儿啊爹!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惊住了,晚家爷儿三个抱都痛哭。哭罢知白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不说眼前四人会怀疑自己的身势,倘若隐藏里身后的暗卫发现了报告慕容雪弄,那不光自己,西爵家和晚家都是犯了欺君之罪,慕容雪弄会放过么?
顿时吓得一身冷汗,而此时晚父已颤声问,“你真的是晚箬,你真是的箬儿?箬儿,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啊?”
知白一时便说不出话来,她可如何回答?她这个身份与晚箬应该不认识,倘若不说不足以让父亲信服,说了又让他们疑惑,该如何是好?众人也疑惑的看着她。饶是知白聪明绝顶在亲人重逢的关头也想不出办法来。
左右为难之时听楚觉道:“伯父,阿箬脑袋曾被撞了一下,有些事情记不清了,也因此没有回来找你们。”
这话由楚觉说出来间接的告诉知阿吟他们,知白认晚父是因为不忍看他受丧女之痛,而撒得善意的谎言。同时又阻止晚父再追问下去。晚父激动的摸摸知白的脸,捏捏她的手臂,“箬儿,箬儿,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怎么瘦成这样啊?住在哪里?……”
一连窜问题问得知白不知如何回答,直一个劲的说“好!我很好!好”。
晚竹仔细的打量着晚竹,虽说容貌有变,可是他感觉她就是姐姐!一定就是姐姐!坚定的点了点头,见大家都在门外站着,对晚父道:“爹,姐姐很好,比四年前壮多了,一点也没有瘦!”
晚父这才放心的点点头,“好好!回来就好!……”
“爹,我们快请大家到屋里坐吧!”于是扶着晚父,一行人进了屋。知白高兴的向晚父介绍,“爹,这是我结拜的兄弟,逍遥王慕容雪吟,大哥左央,二哥景言,三哥南觅,五弟即墨酣。”他们五人一一给晚父行了礼。
晚父一一还礼,“折杀老汉了。”
“伯父,知白是我们的兄弟,您就是我们的父母。”阿吟恭敬的道,当日慕容雪弄迷恋知白流连汴南不返,他亦好奇去看过,因为晚箬的身世她最清楚不过。
“我儿能交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有幸啊!”晚父感叹。
“我们遇到箬儿才是三生有幸。”南觅的语气里不知为何就有一丝凄怅。这让知白心里疑惑,爹何以让南觅去寻流年之笔?疑惑也只是一刹,她紧接着介绍,“不光是我朝的文人才子,六国的也有呢。这是豫国的楚觉,不仅才学好,还是个少年英雄呢。”
楚觉躬身一揖到底,“晚辈楚觉叩拜伯父。”
晚父听出楚觉就是方才说知白脑子被撞的人,激动的拉住他,“箬儿受伤的时候劳烦你照顾。”
楚觉一向不喜人亲近,此时亲切的扶晚父坐下,“是姐姐一直在照顾我。她时常向我提起您的慈爱,觉早想来体会父亲的温暖,今日终算圆满。”他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知白忍不住心酸。
楚觉自小就没有父母,何曾体会过什么叫父爱?“爹,这位是豫国最妙手仁心的大夫曾大夫,有他爹的眼睛一定能治好。”
曾大夫也恭敬的行礼,“见过前辈。”
“好!好!”
“爹,我还去了淮国,见了淮国大书法家梨知,这位就是他的弟弟梨合。”梨合也恭敬的行了个礼,“伯伯好!”
知白一拍他的脑袋,“什么伯伯?梨小屁,你应该叫爷爷!”知白有意让气氛轻松一些。
梨合不服的撇撇嘴,“他们都叫伯伯。”
“我大哥的儿子都比你大!他管我爹叫爷爷,你不叫爷爷?”
哪想梨合这回丝毫不被他绕进去,“可我大哥是你兄弟,我叫爷爷了你把我大哥放在何处?”
知白被他一抵愣住了,这回平日里逞不赢口舌的才子们都笑了起来,阿吟边笑边叹,“知白啊知白,你也有被人抵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啊!稀罕!稀罕!”
知白拍了拍梨合的头,“梨小屁,不错哦!有做三寸不烂之舌的潜质。”
哪想梨合不屑的一撇嘴,“切!”屋里笑声再次沸腾,而平日里最喜言笑的南觅此时竟看着知白,神情悲伤莫名。
饭后晚父带着一儿一女到晚母灵前,一番痛阵又是哭号不已。
晚家门前有一条大河足可停一艘大船,他们便将船停在河里在船上休息。晚箬回到以前的闺见里面一应物什收拾得干干净净心里又酸又涩。楚觉推说晕船和晚竹一起睡。
他们在晚家玩了一两天,这两天南觅一直兴致缺缺,神情莫测,这日晚上知白已睡了,听见有人敲门,“谁啊?”
“知白,是我。”南觅难得如此郑重的叫知白的名字。
“有事么?”不知为何听到南觅的声音知白心里莫名的惊张,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像此刻的他一样隔着一个窗户纸,她害怕捅开。
南觅沉吟了片刻,“你能陪我走走吗?”她想到南觅这几天的神情怪异,终究不忍拂了他,披衣而起。
南觅已在箬竹旁等着她了,见她出来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率先走去。
知白也未说话默默的跟在他身后,这样的气氛真的不像是他们两个人会有的。
夏夜清凉,皎月当空,他们就着月色一直来到箬女祠前,南觅推门而入,仰首凝视着月光下的箬女,神情喜忧难辩。
这样的寂静令知白更加紧张,“这箬女像塑得不负你的《箬女赋》吧!”若是寻常这一句话知白顺口就能溜出,此时却莫名的觉得尴尬。
南觅依旧不言,知白又欲找别的话题时他终于开口了,“四年前的清让节,你在做什么?”
四年前的清让节?她在和竹弋竹筏共游,吹笛寻桃花,那个少年鹭般温润、鹤般优雅、孔雀般高贵,此时却已尸骨寒凉!
知白禁不住痛得捂住胸口,已顾忌不得南觅的怪异,字字悲凉,“我和一个人竹筏共游,那是一生最美好的画卷。”
南觅的声音似喜似悲,“是在这条河上吗?你涉水而来,洒衣长歌,对吗?”
知白点了点头。
南觅忽然指着堂上箬女,声音激楚而悲凉,“和她一样是不是?”知白猛然抬头望向堂内箬女雕塑,——涉水而来,洒衣长歌,身姿纤细婉妩,却意气洒脱清华,魄力似非那单薄的身躯所能承载一般,引得人竞相折服。
她猛然如遭雷击!
南觅良久才似哭似笑的道:“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她,却不想她就在我身边,而我却看不见!”猛然握住知白的肩膀,声声悲切,“知白啊知白,道是缘么?可我们却有缘无份至此,十一年前我于路边指了你做我的妻子,四年前我前来娶妻,可为何这么深的缘却让我们一再错过?”
知白犹在刚才的惊怔中回不过神来,嘴里讷讷,“砚……砚宁……”
“知白啊,我们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你怎么就嫁给了他呢?”
等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是晚箬?这可是欺君之罪!“我……我不是晚箬……”
“你不必骗我了!”南觅蓦然打断她,“你根本不是西爵之女竹廿,四年前清让节我在这里遇见你,作《箬女赋》,查出你的身世之后去你家求亲,伯父推说要我以流年之笔为聘。这些年我进太学阁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凭自己的才华寻找到流年之笔,以此笔为聘取你为妻!”
知白惊怔,爹爹当年竟如此要求南觅?岂不是耽误了他这么多年?
“而前日伯父却说你已死了,那时正是值西爵之女入宫,传言她在途中不慎落水,因此耽误,三年后你替她入宫的是吗?”
他既然都猜到了知白有何可隐瞒得,“不错。我不是竹廿,我是晚箬,这里才是我的家。”
“可是为何是你替竹廿?天下那么多女子,为何是你?”这是他这几日一直耿耿于怀的,知白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她怎么会愿意入宫为妃呢?那个牢笼就是姐姐那样长袖擅舞的女子都要颤颤惊惊、如履薄冰,她这么洒脱的女子怎么会甘愿替竹廿进哪个牢笼呢?
知白两目一惨,悲凉一笑,“因为琅寰阁啊。那不是我们每个学子都渴望进去的地方么?那里有哪么多的宝贝啊!”
“不!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因为竹廿爱上了别人,你和竹弋助他们私奔了,西爵痛恨你害死他的女儿逼你入宫对不对?”虽是如此反对,可他知道其实知白所说的才是主要的原因,她是这么好学的女子!
南觅的推理能力如此强,知白知道反驳也无用,“你即知道了,还望你保密,这关系到晚、竹两家的人命。”
南觅转首看着箬女塑像,声音无限凄怆,“知白,你说得果然没错,我应该将她供在心之祭坛上,一辈子的仰望,不要期望将她拉下云端,否则就支离破碎。”
是的,会支离破碎,就如同如今慕容雪弄在她心里一般,也是支离破碎的。
“可是知白,如果四年前我早去一些,如过我早去那么几天,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我就能凭那一篇《箬女赋》赢得你的芳心?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相对惘然?”
知白一时无言以对。
那时她也遇到了慕容雪弄,也一见倾心。那时的她愿意将慕容雪弄放在心之祭坛上,如果真的遇到南觅了,她或许会爱上这个多情的男子吧?
可现在不会了,因为他们已经是兄弟了,因为慕容雪弄就算支离破碎了,也深深的刺在她的心里,那不像祭供,那是拔不掉的、连血带肉的痛!
“可知白你爱他吗?你爱君上吗?”明明看过他们两情相悦的样子,却还不甘心地问。
“爱!”知白回答的斩钉截铁,却一转凄凉,“可是也和你一样,爱已支离破碎了。”
那时候南觅心里不知是怯喜,还是同病相怜。有缘无份的两人,注定情伤么?
这日晚上一大桌人在吃饭,晚父忽然问,“箬儿啊,再过一两个月你就二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这些年可成亲了?”
知白嘴里正含着一口饭,猛然便呛了出来,连喝了几口汤才咽下去,“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成亲了,可如果说嫁了爹势必要见见未来的女婿,她哪里找得来慕容雪弄?随便找一个人吧被慕容雪弄知道了怕是要出大麻烦。说没成亲的话爹绝对会让自己跟南觅成亲,这该如何是好?
晚父感叹,“爹知道你一心求学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为父也没有几年好活的了,就这么点事情可为你操心。”
知白眼睛一时又湿了,碗一放跪在晚父身边,“爹,女儿不孝,这些年没能长绕膝侧,让您享受天伦之乐!”可是她又怎么能在此多待,多待一刻暴露的可能就越大!
晚父慈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晚家出了个不让须眉的巾帼爹高兴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以后只要过得好,好好待自己便是对爹尽孝。”
晚箬一时心酸,离别之后才觉爱。四年前她时刻陪在爹身边,爹对自己从来不苟言笑,甚至都不呼她的小名,如今这如母亲般爱怜令她又是不舍又是伤心。
“你和晚竹能有个自己的美好的家就是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爹,您放心,晚竹的婚事我一定会多加留心。”晚箬郑重承诺。
晚父摸着她的头,“傻孩子爹不担心晚竹,他性子恬淡,是会过日子的人,倒是你,心解难结,做事偏执,眉宇间含有戾气,这一生多灾多难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知白一向行事洒脱,慨然不羁,虽说有心结却也未影响到生活,何来偏执戾气之说?
晚父摸着她背后的脊背语重心长的道:“儿啊,记住爹得话,要善待自己,善待别人,做事不要钻牛角尖,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知白恭敬的听着,“箬儿谨记爹的教诲。”
那时所有人都以为晚父的话只是对“他女儿”说而非对知白,知白也觉得父亲的话一定不准切,她对别人对自己从来都宽厚,只到几年后的一场变故让她猛然明白:原来那时候爹摸得自己的脊背,果然是隐藏着戾气的!
晚父竟还一直记着主题,“记住就好,说说你的婚事吧。”
知白想了想还是如实道:“孩儿未经向爹禀报,已经……成亲了。”
“哦?”晚父眼睛虽瞎了,那一刻大家似乎看到他眼里一时有光芒闪出,“姑爷是谁?带来让爹瞧瞧。”知白最为难的事情果然来了。
知白只得应承,“好好!女儿明日便让他来见爹。”却暗暗祈祷,老天,快下雨吧!下雨了明天就不用去了!然老天并不想帮她,当晚皎月当空,万里无云!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知白在舟上踱来踱去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别再走来走去了,晃得我眼晕。”她在从阿吟面前走过数十遭后阿吟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
知白急得在他面前摔手,“你帮我想办法啊?现在怎么办?你这个小叔子也不帮我!还有你们,都兄弟兄弟的,想到临头了一个也不帮忙,没良心!”
阿吟反驳,“大哥现在就是飞也来不及了,谁让你说明天的!”
知白丧气的道:“我就没想着你大哥来。”他现在哪有时间?那么多妃子一晚上去慰问一个也要几个月呢!
阿吟想到他们之间的事,心里一阵难过。房里一时又沉默起来,然后听曾大夫道:“找个会易容的来假装一下。”
知白一下来了精神,“谁会易容?”
曾大夫看了看楚觉,楚觉咳了两声,“我略学了些易容术。”脸竟微微红了起来。
知白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爹现在已经把你当成儿子了,你不在他一定起疑,而且爹对声音和味道很敏感,熟悉的人他一定会分辩得出来的。”
楚觉低垂的眼里有失落如流星划过,曾大夫心痛,“易容术包括形貌、声音、味道,且先装扮出来看看再说。”
众人对楚觉的易容术很是感兴趣,于是让楚觉易容,半个时辰后他出来了,众人一看果然惊住了,只见方才还十七八岁的少年,倾刻便变成二十七八岁,身材矫健,面容温和,并不是很俊美的人,但看起来特别可靠。
知白赞赏,“嗯,这个不错,是我爹喜欢的类型,你说句话我听听。”
楚觉便说话了,声音也和他的脸一样温和,从容沉稳,再闻闻身上的气味,也没有平日楚觉身上少年式的清香,果然形貌、声音、味道都改变了。
“就这样好了!”然后又有个难道了,“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总不能告诉我爹我嫁的是君上吧?”
左央道:“这个人要住得远,要是书香世家,门槛不高不低才好。”
景言想了想道:“内子有一个兄长弟唐耀倒俯合要求,不妨拿他姓名来用一用,日后我交待一声也不至于露了馅。”
知白拊掌而呼,“如此甚好!”心下大石头放下了,回家美美地睡了一觉。
此时楚觉房里,曾大夫按时给他号脉,“先生,谢谢你。”楚觉似喜似悲的道,曾大夫静默不言。楚觉眼望着窗外明月,“能够和她做一天的夫妻,哪怕是假的,我这一生也足够了!”
“公子……”曾大夫心里酸涩一片,这个少年没有见过他母亲,却把痴情遗传得完完整整。
“先生不必感叹,其实我是很幸福的啊,在生命将尽的时候,还能看到桃花梨花,还能遇到无繇,还能遇到她,并爱上她,我这一生虽短,却如此的幸福。”
曾大夫只觉在这个幻年丧失父母、长年缠病、在勾心斗角的地方长大的孩子嘴里听到“幸福”两个字,是对老天最大的讽刺!它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恩赐他一些幸福?为什么不?
“先生,我快死了吧?可是我一点也不怕。”
“公子……”
“先生,我死后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别忘了。”
“好!”
“我要永远的陪在她身边,等着她一起转世。来世,我再也不要来得这么迟了。”
曾大夫转身而去,怕再不走自己就忍不住流泪了,跨出房门的时候就听见房里有琴声传来,低低如诉,伴着琴声是少年苍痛的低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知白出门时被阿吟叫住了,“知白,楚公子身边的曾大夫可是妙手仁心的曾大夫?”
“是啊。”知白不知阿吟何以有此一问。
他沉吟的片刻,“知白可否替我向楚公子借此人数日?”
知白自然爽快答应,“有谁生病了吗?”
阿吟想了想终还是答道:“我想让她帮我调查瘾之之事。”
知白顿时毛骨悚然,悲痛不已,“你是说有人陷害瘾之他们母子?”
阿吟目光悲痛坚毅,“我并不确定,也不甘心!”
且说晚父这日一大早便起来接待女婿,知白还在赖床晚父就敲门了,“箬儿,快起来!别让人笑话!”知白不情愿地起床,“爹,您这哪叫岳父看女婿,分明是大姑娘看夫婿嘛!”
晚父笑斥,“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女儿生死不知四年,一朝回来,还带个女婿做父亲的能有不高兴的吗?
知白也不忍扫了父亲的兴,替他张罗着,晚家虽是没落的书香世家,规矩却不少,晚箬特意请来了几个短工帮忙打扫做饭,又请了两个长工长工以图以后侍候老父,钱自然是从南觅和阿吟他们这里扣来的。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楚觉扮得女婿前来了。
然令人始料未及的得,楚觉还没有来,倒有三个人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