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人不是别人,是慕容雪弄、燕与、眉弯。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慕容雪弄一步一沉稳,一步一从容的走过来,目光温和沉楚的看了眼知白,然后对高堂之上的晚父跪头一拜,“小婿慕容雪弄见过岳父大人!”
知白心几乎没跳出嗓眼来,他若是知道自己假冒竹廿怎么办?这可是欺君之罪啊!都怪自己一时激动惹下如此滔天大罪。
晚父听他脚步声音就知道他是个沉稳从容的人,十分满意,亲厚的拂起他,“贤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晚竹,快给你姐夫倒茶。”然后似才想起他的名字,“你说你姓慕容,叫慕容……”这才意识到那是君上的名讳,苍老的身子倏然站起,“你是当今君上?!”晚竹惊得手里杯盏“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想到知白连逍遥王这样的人都能当朋友,这个人定然是君上不错了,屈身一跪,“草民见过君上,君上万岁!”众人也跟着跪下。
慕容雪弄扶起晚父,“朕来得唐突,国丈大人不必多礼。”
“谢君上!”晚父起身,惊怔的脸上一时悲喜莫名。
突然上门一个国君的女婿晚父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此时已是中午,便早早的开了饭,知白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眼光偷偷的瞄着慕容雪弄,他如平日般一言不发、从容优雅的吃着饭。知白又将目光求救的看向眉弯,眉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再看向燕与,哪想燕与理也不理她。
知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等到慕容雪弄放下筷子了,欲拉他单独解释,哪想他却在燕与的服侍下静静的喝起汤来。知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受到如此的煎熬。
终于见他慢来斯理地吃玩饭、喝完汤、洗漱罢,才悠然自若的起身出厅,知白赶紧跟了过去,“君上,这里是我……”
慕容雪弄却不给她机会说话,“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知儿你做的很好。”
知白想了千句百句解释的话,听他一说明白他并没有怀疑晚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时眉开眼笑,“君上心怀仁孝,此句形容你才最为准确。”
慕容雪弄终于见她又笑了,心里一动,抚摸着她的脸,“知儿又瘦了。”
经他一慰问思念之情如江水涌出,“雪弄……”她禁不住便要投到他怀抱里,却忽然想到他与云边的情形,所有的爱意都冷却了,淡淡的问,“君上如何会突然来汴南?”
慕容雪弄将她眼里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还介意当日的事,眼神黯了黯,“朕不许别人冒充你的夫君。”
知白这才想起楚觉一直没有来,想到他那样对竹弋心里一急,“君上把楚觉怎么了?”
他这么关心那个少年?慕容雪弄心里吃味,“你这么防备朕?”楚觉活不了多久无须他动手。他介意的是南觅,当年若不是他在南觅求亲之前将她弄到西爵府里去了,晚父说不定真的会把她嫁给南觅。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还有那么一段情缘,而南觅到如今还念念不忘着知白!
知白静默不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过境迁她不想再责问他杀竹弋的事,并不代表她就能解开心结,她再不想因自己而连累无辜的人了。
慕容雪弄执起她的手,“知儿,跟我回去吧。”
知白沉默,忽然问,“君上记得当年你问过我,会不会为你吃醋?”
“记得。”
“当时我说,不会。可那不是真的,我会。”她目光殷殷深情的看着慕容雪弄,“可就算我为你吃了十坛八坛的醋,你也不会为我不要别的女人不是吗?吃醋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仅嘴里酸,心里也酸,酸且痛,刀绞一般的痛。”
“你对我越好,就越痛!”她扶着胸口,似对那种痛还心有余悸,“我不想痛,所有唯有离开。眼不见了,也就不痛了!”
慕容雪弄眉头深蹙,“那么你要一辈子不见朕吗?”为一个女人罢黜后宫那只是传说中的事,他不可能为知白这样做,却也绝不答应放她离开!
知白讷讷叹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两情若是难长久,便相守也是朝秦暮楚。”
“你在埋怨朕!”她在怪他不该又宠幸了云边,可是君王大计面前岂能儿女情长?
知白容色倦倦的道:“知白不敢。知白承诺过‘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定不会负诺,只是在君上过浮花浪蕊的时候,让知白静看红尘,守一片清心,可以么?”
慕容雪弄也承诺过“陌上花开,可以缓缓归”,可是他现在害怕了,害怕他等不到她归来,她便被那些风景迷住了眼。她身边出现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美好,一个比一个不俗,他真的没有信心能守住她一生!
“朕许你住进阆寰阁。那里是你一直向往的地方,没有宫闱之争,你自可清心。”阆寰阁是他最后一张王牌了。
“以前我觉得只要有书就好,可现在我明白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决知此事需躬行。要修撰史书不是光靠查资料就行了,还需如司马迁一般,行万里路,亲身考察。”
慕容雪弄的脸冷了下来,“你决意要离开朕是么?”
知白跪地一请,“君上许我一双翅膀,请容我飞翔。”
慕容雪弄拂袖而去,“休想!”
这日眉弯给知白梳头,她到现在还对知白又离开却不带她的事耿耿于怀,闷闷得不理她,知白拉着她的手几声“好眉弯”叫下来,眉弯就气不起来了,又觉得自己气性太小了怕她不放心里,一本正经警告,“小姐,你下次再走不带我,我一定不理你了!”
知白笑着耍皮,“我又没有说不回,我就是想不回也不行啊!再说了那天我是翻墙走的,我那些微末的功夫只够自己用,带上你就不潇洒了嘛!”
眉弯禁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小姐,你越来越滑头了!”
知白也笑,“在你面前不滑头我在谁面前滑头去?”突然想到父亲说的晚竹的婚事,“眉弯,你想不想一辈子做我的姐妹?”
眉弯眨了眨眼,“我们难道不能做一辈子的姐妹么?”忽然意识到,大声叫,“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知白忙拍着她的背安抚,“不是不是!眉弯你坐下听我慢慢说。”两人面对着面 ,手执着手,眉弯长得很是清秀可人,细眉杏眼,一笑眉也弯弯眼也弯弯,因而知白给她起眉弯这个名字。关健是她对人极好,以前服侍竹弋的时候一心只为竹弋,现在服侍知白也一心只为知白,做事周到,很会持家。
“眉弯,我是想说你要不要和我做一家人。”
眉弯被她这么正经的一说也明白了七七八八,秀脸一时便红了起来,“小姐,我……”
“我们家晚竹眉弯你也认识啊,觉得怎么样呢?”当日她还和竹廿、竹弋是朋友的时候就和眉弯认识,竹弋经常带着眉弯去晚家玩,帮助晚母做家务。晚母十分喜欢眉弯,还时常拿眉弯与知白比较,因此晚母批评知白,眉弯为知白辩解,竹弋则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
眉弯红着脸低着头说不出话来。于是知白推销自家弟弟,“我们家晚竹呢,性情温和,待人诚恳,长相虽不出众,也算清秀。腹里有些才华,胸中无甚大志,在镇上私塾里教书足以养活一家人。”
“眉弯啊,天下风云将起,朝野动荡,做个教书先生,淡云流水过一生在这个乱世是最好的选择。”
眉弯知道知白说的都是实话,静静的点点头。“公子是个本分的人,就算动荡也不会波及他的。”
她目光诚执的看着眉弯,“所以眉弯你觉得呢?”
“我……我……”眉弯脸红如霞,含羞低语,“公子的……意思呢?”
她这样就是同意了,知白大喜,拍着腿大笑,“晚竹?眉弯不知道么?当年对你就特别好,一口一个‘弯妹妹’的叫着,叫得我都吃醋起来了,哈哈……”
眉弯的脸更是红得如染了胭脂,“小姐……”
知白止住了笑,抱住眉弯,“其实眉弯,我让你嫁给晚竹是有私心的,只有将老父与晚竹交给你我才放心,不是我自夸,晚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虽比不过南觅他们杰出,却是能给人幸福的。我希望你们能像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那样恩爱,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样我也觉得幸福了。”
“小姐,我知道。”
知白无比中肯的道:“或许你现在同意嫁给晚竹,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是我撮合的,可我敢保证,你和晚竹将来一定会很相爱的,一定会!”
眉弯的脸又红了红,知白接着道:“眉弯,此次君上过来,我已经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若能走得脱,我以后还可回来看看。倘或走不脱,怕以后便是‘侯门一入深似海’,一辈子都要锁于后宫了,我不想让你陪我一起葬于后宫,也不放心老父兄弟,所以一切都交于你了!”
眉弯忍不住眼泪就出来了,“小姐……”
“所以眉弯,我想尽快给你们准备婚礼好么?”
“小姐按排就好了。”
知白擦擦眉弯的眼泪,“那我就去跟父亲说这事。”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眉弯看着她眼里的光亮,心渐渐的暖的起来。
——小姐,我不懂什么叫追求,也不知道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三年前我看到你拿起书时,眼里那闪亮的光彩,我就决定此生跟着你,为你做任何事情,只要能保存住你眼里的光彩。
知白将这事与晚父一说,他自是极高兴的,晚竹也答应了,知白便去向慕容雪弄请旨,他听了这事后沉默了半刻,“朕在此逗留不了几日,此事需尽快,择日子不如撞日子,三日之后成亲。眉弯是西爵府的丫头,就从西爵府里出嫁。婚后朕会派人来修葺这座宅子,赐国丈府。”
知白忙跪地请道:“多谢君上厚爱,他们只是臣妾认的义父义弟,臣妾不希望他们因我而荣,臣妾认他们之时只是感念晚父思女之切,也未想过带给他们什么荣华富贵,淡云流水过一生便罢,请君上收回圣谕。”
慕容雪弄自是不许,他让眉弯从西爵府嫁是敲山震虎,给西爵提一个醒。赐国丈更是想用晚父晚竹来牵制知白。
知白站起身,神色冰冷的道:“君上如此牵制知白,只会令知白更加心寒!”
慕容雪弄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思,又恼又怒,“你如此急迫的要离开朕到底为得哪般?”
知白此时全不顾忌他就是君上,“为了以后可以继续爱你!这样相互猜忌、相互算计,有多少爱情可以经此折腾?我离开你只是想记住你和我在一起的样子,不想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你当真想让我把心熬成灰,把爱变成恨么?”
慕容雪弄沉默,知白的激愤也转成颓丧,“阿吟对瘾之说过:不能相守,我们至少还能相思,还能相许。——我对你也是这般,如果你硬是要把我留在身边了,我怕连最后的相知、相许,也变成了相怨、相恶。”
相怨相恶深深的刺痛了慕容雪弄的心,“你既爱我就不能包容这些么?你可以为燕与冲杀狼群,为宋清吹利刃加喉,为梨知千里命驾、闯刑场,为楚觉折寿,我是你的丈夫你为我做了什么?我不需要你为我生为我死,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有那么困难么?”
知白冷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慕容雪弄拍案而起,青筋暴突,“竹廿!”
知白目光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慕容雪弄的胸口剧烈的起伏,房里的气氛一时冷凝到极点,门外的燕与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心道:城门失火可别殃及他们这些池鱼。
慕容雪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半晌终于平定下来,“朕可以不赐国丈府,但必须从西爵府出嫁,大宴宾客!燕与去准备!”
“是!”燕与赶紧离开。
燕与办事效率果然快,又加上左央这一群能人相助,爵府州衙这些人帮忙,很快晚府便焕然一新。事情闹成这样知白自然要回到西爵府里去。
西爵单独召见了知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年不见他的鬓发又白了,身子也不复当年矫健。
知白于是将进宫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西爵道:“他必是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知白一惊,“那……”
西爵倒是一脸平静,“他此刻想必还忌惮着我手里的兵权不敢妄动。前番宠幸云家的人不过是给老夫一个下马威,区区一个副将还不足以动摇老夫的根本。”
她倒是不担心西爵一族,他们有对抗的力量,可自己的老父和弟弟呢?凭什么对抗?
“你也放心,慕容雪弄如果不顾寻常百姓的性命,也不会今日还坐在朝堂之上。”知白想想也是,心才放了下来,她与西爵素来无甚好说,便退了回去。
第二日便是眉弯与晚竹成亲的日子,西爵本意要收眉弯为义女,知白拒绝了。
她从西爵府把眉弯送出门,燕与便过来接她,并说慕容雪弄让她着宫装。知白于是耐着心等人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了一两个时辰,才坐着马车来到楚云楼。
宴会设在楚云楼,知白到时宾客已到齐了,一阵客套礼仪后,燕与宣圣旨,“奉天承运,君上诏,曰:西婕妤竹氏,化名竹词,于楚云楼舌战群儒,扬天朝之名,招揽天下才子为朝所用,功在社稷。朕念其才德特封‘女爵’,掌阆寰书阁,日后但有所出皆随竹姓,承西爵爵位。钦此!”
突然如其来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南觅脸色一变,君上这是要以女爵之位来困住知白,将她从深锁于深宫了!以后怕是连太学阁都不让去了!心里一苦。
楚觉的脸色早已煞白了,知白对自由的渴望、对知识的探索他最明白,这一路从豫国到淮国,再到汴南,她每经一处必细细探问,其情之专,其心之痴自非常人可比。想到那么自由的鸟儿从此要关于笼中,如何不心痛?她心心念念的这个人何以不体谅她至斯?
宾客们惊诧的是那个名动瀛寰的才子竟是个女儿身!想她博古通今,才华卓著,风度雅然,才子们一时又叹又敬,又是自惭。看到高堂上形容俊雅的君上,和他身边那个容貌虽是普通,却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不由得便想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燕与念完圣旨道:“婕妤接旨。”
知白愣了愣方站起来,却并不接旨,“臣妾有事不明。”
慕容雪弄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知白毫不畏惧,“何为‘日后但有所出,皆随竹姓’?”众人皆诧异,但见知白一挥衣袖朗朗而笑,樱唇檀口一启,悠然道:“众人皆知天朝习俗,东宫或是四爵之女所出龙凤之胎为帝王传人,如今皇嗣未立,以君上与西爵之争岂容我有所出?”
她与慕容雪弄本坐在楚云楼最高处,声音远远的传开。众人才从圣旨中醒过来又被她的话惊怔。君上与西爵之争朝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大家都只是心照不宣,不敢议及朝事,她虽说得露骨直白,却是一针见血!
慕容雪弄脸也僵了,他以为知白虽然介意却从心里体谅自己,否则以她娇傲何以会承欢?而此刻她为了逃开自己连心里的结也不惜说出,难道陪在自己身边就这么难过么?
燕与目复杂的看着知白,这两人分开时候彼此想念,在一起的时候又彼此相刺,该如何化解?
南觅和楚觉却是喜忧参半,喜得是她驳回“女爵”之称,忧得是倘若日后她真有所出,君臣之争、皇位之争只怕她会卷得更深。
她眉眼一扫,堂中儿郎皆惊,“自古天下便是你等的,何曾与我们女子有任何关联?女子之功劳大小不过是生子多少罢了!”此言一出座中女子皆是愤愤,知白直言抗旨,“竹廿既无子嗣,君上将社稷一词与我这女流之辈联系在一起,岂非置我于是非之地?女爵之称岂敢受之?”
慕容雪弄气得俊脸青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燕与只得打圆场,“婕妤,君上有意提拨何必如此?”
如此一说倒提醒了知白既使她不受此爵位,以妃子的身份依然要困于后宫,见她一把扯头了满头珠玉簪环,三千青丝瀑流而下,振袖脱下凤鸾霞佩,口里清远绵伤的吟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君既许我这空口之约,置我于是非之地,我又何需念及旧情?”见她猛然抽出慕容雪弄随手所配之剑,一剑截了满头乌丝,连同衣簪一起掷于慕容雪弄身前,“这红鸾霞佩、结发之盟当还诸于君。从此山高水长,莫我思兮,哈哈……”
她素衣单衫,洒衣长笑而去,身姿纤细婉妩,却意气洒脱清华,魄力似非那单薄的身躯所能承载一般,引得人竞相折服。
见她并没有下楼而是跃栏而去,跳跃之时足尖一点,竟直跳到对面的屋顶之上,雪衣振振,风姿慨然,座中惊呼阵阵她亦不回头,于屋顶楼宇之上且走且笑,且笑且啸,声音清远豪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无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哈哈……”
南觅几乎忍不住拊掌而呼,这就是箬女!这就是他当日在箬竹丛里看到的那个箬女!
满楼人毕惊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欲窒息了!这是怎样的女子啊!直诘天子,来去从容;鄙履荣华,浮云权贵;土木形骸,自由洒脱;痴心学问,烟云情爱。
这样的人,这样的风度又岂能不令人痴羡景仰?
知白并没有走远,她在等楚觉和梨合。就算能抛开所有人,她也一定要陪楚觉走完最后一段路。
她不知道这样慕容雪弄会不会放开自己,反正现在晚竹和眉弯成亲了,他们三人自己是不用担心了,经今日一事慕容雪弄不仅不会为难还会着意保护着,否则不是显得他这个君上太没有风度了吗?
而且让她真正下决心离开的是薛让,薛让不一定什么时间就要带自己走了,而这世间太多美好的事物,别样的人生她没有体会过,怎么能被慕容雪弄束缚住呢?虽然爱情也是如此令人羡慕的,可她不想为爱而失去所有的一切。
很快她就等到楚觉了,他一脸温柔灼华的看着自己,因奔跑得急了脸涨得通红。
“跑这到快干吗?我不是在等你?”知白笑着打趣。
楚觉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我怕你把我也抛了。”
知白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若是要抛下你何必等到今日啊,说走不就走了么?”对同样一脸通红的梨合说,“你说是不是梨小屁?”
梨合嘴嚅嚅了几下,“你真的不要那个君上了?”
“哈哈……”知白回以一阵狂笑。于是三人驾车而游,不由路径,或幕天席地,或凭据危崖。楚觉以特殊的方式联络曾大夫,等他查完瘾之的事后便可以来找他们了。
这日他们去栖霞山上赏桃花。但见桃花堆绣,红云漫天,好一片桃林。楚觉最是喜欢桃花,三人下了马车且走且笑,这里是风景胜地,每年都有许多才子佳人,骚客学者来此游玩。
楚觉上次游玩时因被看见面相引起一大轰动,因而此次专程带了雪笠。
三人爬到山头处居高临下观望,知白见他的雪笠就好笑,“哎,太美了果然不好,赏个桃花还要带个斗笠。”
楚觉笑道:“雾里看花才是最美的。”
或许天公也觉得知白感叹的对,一阵风过雪笠被吹下山去,这时不知谁叫了一声,“桃郎!山上的那个可是桃郎?”
楚觉心知不妙忙找个东西遮脸,如此一来更证明了他就是楚觉了,桃林里一时沸腾起来了,许多女子争先恐后的向山上爬来,“桃郎,我们知道你喜欢桃花特意在这里等你。”
“我天天等,月月等,眼见桃花都要谢了,终于把桃郎你盼来了……”
不只楚觉连知白都呆若木鸡了!他听曾大夫说上次楚觉观桃花时引起了哄乱还觉得好笑,此时情形……楚觉的容貌有那么大我杀伤力么?
只一瞬间小小的山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知白终于反应过来了,转过楚觉的脸仔细地看,是挺好看的,可也不至于让这么多女子着迷吧?是自己眼光有问题,还是这些女子太花痴了?
禁不住好奇的捏捏楚觉的脸,再又揉揉,感觉和晚竹差不多啊?
楚觉被他又揉又捏脸一时绯红如霞,只听几声惊呼,围得近的女子竟齐刷刷得晕了过去!后面的女子马上靠过来,见到那情形又晕了一层!
梨合一巴掌打开知白的手,愤愤的道:“别摸了,快走!”
知白才想起来当务之急是要离开这里!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护着楚觉突围,可这些都是女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况且他们只是追慕楚觉也没有理由打骂啊!
桃山离市集并不远,这一喧哗不光桃山上的游客都来了,连市集上的人也来了,一时游人竟比桃花还多!
一困就是一天,人不少反而增多,知白他们又困又饿,想到上次被狼群围攻,狼还有天敌,人的天敌是什么呢?苦恼得看向身边的楚觉,见他脸色苍白,额头满是虚汗,身子摇摇欲坠,心里一惊,“你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楚觉便倒了下去,知白赶紧接住他,“你知道了?小觉!小觉!”
楚觉半晌才舒过一口气来,勉强笑道:“我没事。”
知白一触他脉络,脉相极是虚弱,算算时间已快要到了,他会不会……“小觉!你……你挺住!”曾大夫呢!她为什么要曾大夫离开!她情急的将楚觉背了起来,“你快笑!小合,你们一起笑!快点!”
他们虽不明白为何却还按着他的话强打起笑颜,果然两人一笑所有的女子都痴傻了,知白使出微薄的内力加快脚步,到了医馆之时知白已经精疲力竭,大夫看了之后只摇头。
楚觉知道自己回天乏术,拉住知白,“不要白忙了。”
知白满心痛悔,她以为借曾大夫几天没事的,却没想到经此一吓楚觉的病提前发了,她如何对得起楚觉?
楚觉却不在意的笑笑,“你抱抱我吧。”知白像以前一样将他抱到怀里,感觉到削瘦的身子冰冷抱得更紧了。
楚觉脸上的笑渐渐化成了温柔,如水般的温柔,连梨合那样的小孩子都忍不住动容,他声音如风中燕子的呢喃,“其实这样我很满足。有桃花作伴,有你们陪着,还被那么多女子追慕着,说不定又成一则佳话呢?”
知白见他安祥知道楚觉不想看到自己悲伤,他的逝世就应该像这桃花一般的绚烂,“他们会说,绝色公子,倾国倾城倾桃花。”
楚觉并不在意什么佳话,“知白,我可曾告诉你我的字?我字梨帘,梨帘已成昨的梨帘,只渴望在你心中,我不会成为昨日风景。”
“我会一直记着你的!”
楚觉安心的笑了笑,“那,我就满足了。”这几个月的生命是她给的,能够看到桃花梨花,能够陪着她又走了这么几个月,老天待他不薄了,虽然没能让他与她做一天的假夫妻,可她连爱情都可以抛下,却不抛弃自己,还有什么遗憾的呢?而此刻能在她怀里闭目,他这一生,真的好幸福,好幸福。
知白,我听说有一种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我想我这一生,就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虽然我们相处的太短暂。
他握住她的手,目光诚执殷切的看着她,“知白,来世我愿做你笔下寥寥的文字,这样就能永远的留在你的心田。”
知白愣了愣,然后说“好”。
他在知白的余音里闭上了眼,前尘往事,都随这一眼而化成灰烬。
传说那一天,汴南的天空升起了晚霞比桃花的鲜色还有鲜艳,而栖霞山的桃花一夜间,开得没开得全数落尽,连才长出的桃树叶都敛在枝头。
曾大夫终于赶回来了,他们将楚觉有骨灰葬在霞栖山上,让他从此年年看到桃花,年年随桃花绽放。
知白看着那个小小的青冢,讷讷而叹,“薛让曾说九州有个‘看杀卫阶’的传说,成为千古最凄美的故事,你也会被这样流传下去,让世人永远记住你。”
……
“瘾之的事情查出来了吗?”知白问曾大夫。
“时过境迁并不好查出死因,不过却可断定是被害死的!”知白足下一软几乎没有摔倒,瘾之!瘾之她果然是被害死的!她那样与世无争的女子为什么会遭人残害?
知白急切的问,“是谁要害她?为什么会流产?”
曾大夫便将宫里的情形说了,“她的宫里有大量的茉莉花,与这种花制作的茶。这种花长期嗅茉莉花香导致胎儿流产,她体弱流产之后心思郁结而死。”
知白如遭雷击猛然跌倒在地上,是自己害死了瘾之的她的孩子!是自己害死了瘾之和她的孩子!“那么南荨呢?南荨的孩子是如何没的?”
“是因床前挂的香囊,那香囊里装有麝香,这种香味闻多了不仅会导致流产,还能使人终生不孕。就算侥辛生下来也会痴傻。”
知白脊背寒凉,感觉阴谋正拿着锋利的万一步一步地向自己逼进。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良久才平复了神色,“曾大夫,小合劳你照顾了。”
“你不要我了?”梨合愤怒委屈的拉住她!
知白微弯着身子与他对视,“我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我遇到很大的麻烦,现在不能带你,等我解决了再回来找你。”
“我跟你一起去!”梨合坚定不已地看着她!哥哥死后她和楚觉就是他的亲人,如今都要离开了,他就算再坚强毕竟也只是个小孩。知白神色悲凄不已,一振袖挥开梨合的手,“我会回来找你。”竟纵身奔下山,解了马车上的马直奔晚家。
燕与果然早已在哪里等候着,二人相视一眼二话也不说上了马便直奔尘瀛而去,却不回宫直接来到素月斋里,然后就看到树下形容枯稿的阿吟。她蓦然跪于青冢之痛,痛哭失声!
阿吟一把揪住她,目眦欲裂,“到底怎么回事?!”
燕与拉开阿吟,“王爷息怒!”
慕容雪吟两眼血红,手指着她青筋暴突,“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知白痛发如狂,“自在香是我给她喝的,茉莉花也是我送的,是我……害死了瘾之!是我害死了她!”以头抢地,血流如注!
燕与立刻制住她,歇斯底里的吼着,“你不会害人的!”就算宫里的任何人都会害人,她绝对不会,因为她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后宫里的人,从来不会去争宠献媚!她这样的女子为了楚觉连命都可以借,怎么可能去伤害瘾之这样的知己?
阿吟与她相处这么长时候岂会不知道她的为人?他方才只是一时悲愤攻心,“是谁利用了你?是谁利用你害死瘾之和她的孩子?是谁?!”
知白蓦然想到花籽是何露儿给的,难道是她在利用自己?可是她如何能断定自己一定会制成自在香,把花送给瘾之呢?况且她与何露儿无怨无仇,她为何要陷害自己?
她在瘾之坟前重重一叩,便驱马回宫。
知白回到思存馆的时候慕容雪弄正在花丛里,手指一瓣一瓣的抚着那些花。知白只觉那种白不是皑皑雪般的白,而是缟素的白,是死亡的颜色!
她疯一般的冲过去将一株株精心种植得茉莉花拨掉,瘾之她就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被这些所谓的风雅害死的!
“有用吗?人都死了,有用吗?”慕容雪弄的声音云淡风轻,却如一记重锤砸在知白的心里!无论如何瘾之也救不回了!是自己害死了她!是自己害死了她!
“这些花籽是何露儿给你的吧?”
知白猛然想到那算小雀儿般的眼睛,是露儿么?是她预谋好的吗?
慕容雪弄眼神一示燕与会意,不一刻何露儿便被带到思存馆来,肚子圆润已有八个月的生孕了。她见到知白圆圆的眼睛顿时如星子一般亮了起来,竟也顾不得身子不便急步奔来,一把握住知白的手,“姐姐,你回来了!”
知白哽咽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露儿……”
何露儿圆圆的眼睛一时便溢满了泪,“露儿一年没有见着姐姐了,姐姐上次回宫也不去看看露儿,我以为姐姐忘了露儿了呢……”竟嘤嘤哭泣起来。
知白怎么也想不通这样的女子会算计自己,她一定也不知道茉莉能致人流产才给自己花籽的,一定是的,她和自己一样都不知情的。
“穆昭仪,这些花籽可是你送于西婕妤的?”慕容雪弄冷淡的问。
何露儿这才躬身行了礼,“回君上,是的。”
“西婕妤泡得自在香比别处更好,朕赐你一筒,每日喝喝可以清神养气。既然你们如此姐妹情深,你便搬到此处来与她同住好了。”像寻常赏赐妃子礼品一样。
知白脸一瞬白了,他明知这自在香会对孩子不利还让她搬到这里来?天下竟有这样的父亲么?张臂将露儿挡在身后,“此事皆由我而起,与露儿无关,君上何必如此对她们母子!”
慕容雪弄眼神一阴,“放肆!”
知白凄伤一笑,当日痛失二子时的痛苦他忘了吗?他狠得下心,她却不忍看到他如此狠心。“是我害死了瘾之母子,我愿以死谢罪!君上已痛失三子,难道还想承受那种痛苦么?”
她若此时死了薛让会直接让她守护流年之笔吧?那样自己就可以舍弃这一身臭皮囊了。瘾之,不知我现在去了去否可以寻着你的魂魄,可否求薛让让你一起守护流年之笔。
慕容雪弄怒极反笑,“好好!以死谢罪!好!来人啦,将她剥除封号,打入冷宫!”
思存馆内一时哭喊不绝,燕与求情,“君上,婕妤绝不会害人!”被慕容雪弄一脚踢翻。
所有人都呆往了,慕容雪弄从来都宠辱不惊地,何曾发过如此大的火,连最贴身的燕侍卫也挨打?
立时有人来带知白去冷宫,她知道一入冷宫怕便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了,衣袖一挥,跪地请曰:“请君上赐我一死以谢罪!”
慕容雪弄忽然一伸手,知白只觉脖颈一紧便被他狠狠的掐在手里,眼里火光幽幽如地狱里的红莲烈火在燃烧,阴邪如毒!知白只觉呼吸越来越艰难,喉间如火烧一般的痛,慕容雪弄的手如毒蛇一般的缠着她,“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知白只觉脑子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那些恩爱,那些誓言如吉光片羽般从自己脑海里闪过,却瞬息即逝。死了就可以脱掉这一般皮囊,死了这些罪孽就不要背负了是不是?欠阿廿的,欠竹弋的,欠瘾之的,欠沈青阶的,都不用偿还了是不是?
灵魂怎么还没出窍?薛让为何还没有来接自己?身边为何越来越吵闹?呼吸似乎又回来了!没死么?
她睁开眼果见慕容雪弄悲痛欲绝的眼,他紧紧的抱着自己所以自己灵魂没有离开是吗?
“知白,我不许你离开!不许你离开我!”他的手仍然像蛇一般,不过这次不是冰冷噬血的,而带着温暧痛惜的。
她禁不住地就抚摸上了他的脸,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沙哑着声音唤道:“雪弄……”
慕容雪弄只有紧紧地拥着她,几乎要揉进怀里一般。
她支离破碎的呼唤却让何露儿所有的希翼都湮灭了,既使被他掐得半死,她睁开眼看到的,仍然只有慕容雪弄!
何露儿忽然就狂笑起来,泪眼模糊的脸带着绝望的疯狂,“哈哈……是我害死了即墨遥!是我害死了她!”
所有人都是一惊,阿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与你有何怨仇你要如此对她?”
脖子被掐何露儿笑得更加狂肆,“因为她夺走了我所爱!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到慕容雪弄身上,他目光变了变。
阿吟颓然松了手。为爱争宠,罪魁祸首是皇兄!
慕容雪弄悲叹道:“朕待你并不比瘾之薄。”又想到自己最宠爱的云边、秦厢,她何以没向二人下手单针对瘾之?
露儿大笑讥嘲,“你这等寡情薄幸的男人还不值得我爱!”
所有人都惊怔得不敢出声,后宫的妃子竟然敢说君上寡情薄幸?慕容雪弄似也怔了怔,露儿猛然冲过来一把抱住知白,竟无比深情的道:“姐姐,我爱得是你啊!”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露儿平日里也说过爱她,她只当作是姐妹之间的爱,到此时若还以为是姐妹之间的爱她就是白痴了!可是她怎么会爱上自己?
知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露……儿……”
何露儿抱着她讷讷自语,“自从章华门前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虽然你长得不美,可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别人都是土木泥漕,唯有你,烟云水汽,几追仙姿。”
知白从未被人夸赞过美貌,尤其是一个女子夸赞,而这个女子还说爱自己,一时又是别扭,又是同病相怜。
她神思痴迷的回忆着那个早晨,晨光透过窗户射进来,知白正侧坐在窗前读书,鄂似羊脂细致,优雅柔和似白荷出水;鼻如白玉雕琢,温润小巧似葱白俏立;唇如桃花灼灼,光泽细腻似晨露初降;眉如远山舒徐,袅袅轻愁似云霞缠绕……
“你坐在晨曦里看书的样子那么美啊,美得像一场春梦,在每个朝霞升起的时候悄然隐退。我就在这春梦来不及隐退的时候、无意间窥探到那么一角。”
所有人都为她言语间的美好迷惑了,就连慕容雪弄也忘了该从她怀里抢回知白。
她痴痴地望着知白,“姐姐,你知道吗?因为梦太过美好,所以世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知白痛心疾首地问,“瘾之只是我的好朋友啊!”
“她只是你的朋友,可你见到她之后就忘了我!我知道我没有让你敬慕的才华,你更喜欢和她相交,可是你和她做了朋友为什么就不理我了?自从你认识她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姐姐,你知道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吗?你知道我盼了你多久了吗?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你都不知道!你只记得她!你到哪里都给她写信寄画,可我呢?你从来都没有慰问过一句!——姐姐,是我先认识你啊!你怎么能忘了我?”
知白惭愧不已,她不是忘了她,只是因为她承宠以后自己心里介意,“……露儿……”
“所以你说我能不恨她、能不忌妒她吗?”
可你不该杀人!知白很想吼出这一句,可是看到她痴痴深情的样子,如何能吼得出来?
她忽然指着慕容雪弄,“我知道姐姐是介意我那晚抢走了他。可他这样的男人怎么能令姐姐委身?我宁愿自己被污也不愿姐姐你受他污辱!”
所有人都禁不住为她捏了把汗,慕容雪弄却低头沉吟。他忽然疑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脏,忽然很敬佩何露儿这种为了心爱的人宁愿自己受辱的精神。
“可是姐姐,你还是爱上他了是不是?你还是爱上他了是不是?当时你不是说不会爱上他的吗?你怎么还是爱上了他?你就是爱上别人也好,怎么能爱上他呢?你这样的人该拥有个完完整整的爱情,你怎么能爱上这样一个人啊!”
“……露儿……”知白痛苦不堪。
是啊,她不应该爱上慕容雪弄这样的人,不应该!可是现在已经爱上了怎么办?已经逃不开了怎么办?
她痛哭的时候露儿将一颗药丸悄悄地塞进嘴里,“姐姐,你不必为即墨遥的死痛苦,我自己造的杀孽我会偿还。——但我求姐姐千万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宫殿,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了。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知白已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何露儿只觉腹中一阵绞痛,咬住牙没有呼出声,俯在知白耳边,“小心六国的人。”说完便是一阵惨呼,众人醒过神来的时候已见她腹部渗出血来!
……
痛呼声一声惨似一声,每一声入耳知白只觉像有一根冰做的爪子拉扯着自己的肌骨,她终于受不了疯一般的冲进房里,血腥扑面而来,无数个产婆忙来忙去,可露儿的惨呼声却越来越无力。
知白奔到床前握住露儿的手,“露儿!露儿!”
她的眼睫如蝴蝶的翅抖了抖,终究伏止不动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似这般如花美眷,都付与似水流年!
产婆们都跪了下来,以等死的姿态。
屋里唯剩血的腥味与汗的臭味,以最直接的方式冲击着知白的鼻子。
阿廿死了!顾晋死了!母亲死了!谢妮死了!梨合死了!竹弋死了!瘾之死了!楚觉死了!露儿死了!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以最悲情的方式死去,到底为什么?
她两目苍绝的坐在满是血腥的地上,露儿的血还一滴一滴的沿着床边往下落……
“肚子里还有动静!孩子还活着!”不知是谁忽然叫了一声,产婆齐齐站了起来,可大人已经死了孩子纵有气又如何能生得出来?一时又是手足无措。
知白猛然站起来,坚决呼喝,“剖腹!剖腹将孩子拿出来!”
御医犹豫不决,知白猛然奔出去夺过燕与的初云剑,深呼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以内力注剑刃,照着楚觉以往教的方法划开露儿的肚子……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粒一粒地划下,每一粒都如千钧重石砸在人们的心头!
终于腹部被剖开了,知白雪白的双手从血淋淋的肚子里抱出血淋淋的女婴,产婆一阵抢救,半晌之后婴儿终于“哇”得一声哭了起来!
知白也“哇”得一声哭了起来,接着又“哈”的一声笑出来,又哭又笑,怪异不已,紧接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像嗓子里有什么虫子在爬,“噗”地一声一口血咳了出来!
知白这一昏迷便是五天,她在昏迷中哭笑不已,这些年的悲伤、这些年的痛苦、这些年的压抑,都在昏迷中畅酣淋漓的哭笑出来!
醒来第一句是“孩子呢”,她记得露儿死了,留下那么一个孩子,这孩子绝不能再有事!
慕容雪弄无言地让奶娘将婴儿抱了过来,她接过抱在怀里才放下心来,然后拢在脖颈处泪流不止。半晌才温柔的凝望着女婴,“可有名字了?”
这自然是问慕容雪弄的,“你来取吧。”
知白沉吟了片刻,“小名叫‘紫陌’吧?”
紫陌?是出自何处?
慕容雪弄不由想到《九州诗集》里欧阳修的《浪淘沙》: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还是刘龠的《清平乐》:
去年紫陌青门,今朝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知他几个黄昏?
无论取自哪一首诗,紫陌皆是万般惆怅的词。
未容他琢磨明白,知白又道:“封号就赐……‘念飞’吧?”
念飞?这个无需琢磨便是想念飞翔之意。她还是想走!慕容雪弄脸色阴了阴,可见知白如此模样又不忍发火,心道她若养了帝姬自然不可能离开,也就不计较,“都依你。”然后商议般地道:“知白,帝姬就由你抚养吧?”
知白细软的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紫陌细嫩的脸,自言自语,“陌陌,你说我是该向你娘说的那样离开这里,还是为你停留呢?”
慕容雪弄心里一紧,难道帝姬也留不住她吗?“陌陌的命是你救的,你就是她的母妃!”
知白慈爱的看着小紫陌,哭肿的眼,销瘦的脸异常的温柔平和,慕容雪弄以为她会答应的时候,她将紫陌交给了奶娘,“君上还是将紫陌送与君后抚养吧,她是嫡母,又抚养过孩子,比臣妾更适合抚养陌陌。”
这么说是决定听信何露儿的话离开宫延,找个更值得她爱的人了?
慕容雪弄妒火大炽,“朕决意让你抚养!”
知白猛然想到哪日荒唐的圣旨,“让她姓竹吗?竹紫陌是吗?做你所谓的女爵继承人是吗?”
他是想用露儿的孩子来束缚她。她以为颁下那份圣旨后至少他会让她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原来竟还是猜忌她至厮,既不肯给她夫妻的权力,却想永远将她困在身边,这就是他的目的!
“呵呵……君上这算盘打得真是如意啊!”
慕容雪弄愤然摔袖,“朕意已决,你休要再做离宫打算!”
知白只觉一阵气血翻涌,一口腥腻又涌至喉头,一阵咳嗽之后,便有又吐出一口血来!
慕容雪弄见此心痛不已,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柔声宽慰,“朕岂会不知道你的理想,但你总要等到身体好了才行。小紫陌生来与你亲厚,在你身边不哭,到别人那里就哭个不止。你可怜她未出世母妃便亡了,让她在你身边待两日,体味一个母亲的温暖也好。等你好了,要留要走,再重新安顿小紫陌如何?朕放过你一次便不是不体谅你之人。”
执手相携,情深意重,“既为夫妻,也总该过些夫妻的日子,你我婚后至今相处甚少,这一段时间就当是给我的,可好?”
他既退让知白也不好咄咄逼人,虽知道这不过是慕容雪弄的缓兵之计,却忍不住抱过小紫陌,怜惜的吻了吻她娇嫩的小脸,小紫陌的唇动了动,奶娘接过去喂奶。
知白这才发现屋里伺候的并非小曲小令,想到他们皆看到当日情形,露儿是穆国帝姬,倘若穆君知道女儿这般死去定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慕容雪弄势必会将知道内情的人都灭口!
急切之下口不择言,“君上将小曲小令他们如何了?”
这些天他心忧知白倒忘了处治,“监禁起来了,尚未处治。”
知白实不忍再看人死去,急切道:“请君上放了他们!臣妾听曾大夫说汴南水底有一种草名叫孟婆柳,吃了此草会使人失忆,君上若担心此事外泄,可以让他们服此草,放他们回家!”
慕容雪弄采纳其言,采来孟婆柳的时候知白已能下地了,只是咳嗽仍未停止,心忧甚时便会咳血。
她亲自端着孟婆柳去了牢里,思存馆及露儿身边的人见了皆痛哭求饶。
她扶起他们,“宫廷之事不可外泄,这是孟婆柳,服了此汤会忘掉记忆,并不伤身体,君上会放你们回家,以后就好好的过平凡的日子吧。”
“谢娘娘救命之恩!”
“繁华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世生。离开这个囚笼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惜我只怕是无望了。你们出宫了就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平平淡淡的过一生才是最幸福的。”
他们离开的那一天知白在宫门之上相送,身边站得是慕容雪弄新派来的小丫环,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甚是可人。
知白看着一辆一辆马车渐行渐远,颓然长吟,“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索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娘娘不能忘却的不是蝇营狗苟,而是笔墨,这世间能困住娘娘的,也只有笔墨。奴婢亦希望娘娘有朝一日能放下这些牵绊,投笔搅长蒿。那时娘娘就会有苏轼一般豪迈的情怀了。”
知白诧异的看着这个语出不凡的小丫环,“这世间最能困住人的,一是情爱,一是理想。如今我两者兼俱,怕是出不了这个宫门,脱不了这身皮囊了。”
小丫环见知白没有怪罪,放心聊起来,“娘娘心中有翅膀,腹里有丘壑,岂是这座宫门可以困住的?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广,有些地方不一定要人去,念想去了,人便去了。”
“你说得不错,我只是心有不甘罢了。”不甘这样被慕容雪弄困住,不甘这样守着别人和自己共有的夫君。自苦的摇了摇头,小丫环知道这个问题绝不是她可以问的,便也沉默了。
半晌知白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环恭敬回答,“奴婢姓江,草字江墨眉。”
“江江墨眉?”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江墨眉笑得甚是乖巧可爱,“奴婢喜欢娘娘的诗‘雨点江南墨点眉,薄衫欲染草色浓。瘦骨难将胭脂困,冻醪红炉风月中’,因而改名江墨眉,请娘娘勿怪。”
这样乖巧的女孩知白也喜欢,“我如何会怪你?你若喜读书,以后在书房伺候如何?”
江墨眉赶忙躬身谢恩,“多谢娘娘,奴婢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替娘娘研墨铺卷。”
知白没想到宫里还遇到一个追慕者,这女孩子想必也是书香世家的女子,不知缘何进了宫里来。
“以后就不必自称奴婢了,读书之人并无高低贵贱,主仆奴婢之分,我比年长几岁,你以后就唤我做姐姐吧。”
江墨眉自是欣喜不已,“谢姐姐。”
宫墙之上风愈大,她将披风披在知白身上,“这里风大,姐姐身子不好回去吧。”
知白也觉着一阵凉意,自己受了寒倒无妨,紫陌太小抵抗力差传给她就不好了,便回去了。
知白果然像待即墨酣一般的对江墨眉,书架上的书由她随意取阅,让她写了篇字,江墨眉的字虽及不上即墨遥的,却也不俗,知白将自己多年练字的经验教授,江墨眉天资聪颖,进步不小。
紫陌的满月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慕容雪弄命大摆酒宴以扫宫里晦气。
知白自然也要参加的,这是她自册封发后第一次参加宫里宴会。席见歌舞升平,丝簧悦耳,她却只觉心烦气乱,借故离了席在浴心湖边散散步。
赤脚踩在鹅卵石铺得小道上,又痛又痒的感觉很是舒服。
夜风幽幽一阵香味传入鼻端,像是什么花的味道,她低头寻花,忽觉身子被人一推脚下未稳便掉到湖里!
好在她素日水性又好,处事冷静,呛了几口水后便平稳的身子,欲浮出水面,却忽然感觉到水底似乎有人拉住自己的脚!
有人想谋害自己!也是她急中生智运用上楚觉教得那几招防生术,一脚踢中那人,可水里打人本就不如平日里实在,那人虽被踢中并不放开她,这时又有一人游过来,绿苔横生的湖底,知白只见那雪亮的匕首反射着幽幽绿绿的光芒,向自己刺来!
第一次,她离死亡如此之近!
江墨眉本欲跟知白一起出来的,知白说想一个人静静,让她好好照顾着紫陌,她只有听命留在紫陌身边。
在宫里小孩是谋害的重要对象,虽是帝姬也不例外。她自不敢马虎,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知白回来,君上一会若是问到如何?
她便将紫陌交由奶妈去御花园里寻找。知白平日里喜欢在浴心湖边的鹅卵石小道上行走,她说曾大夫告诉她春夏之际在鹅卵石小道上行走可以排毒。
江墨眉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心里不禁担忧,恰巧看到燕与便将此事说与。
燕与跃至屋顶并没有看到有人,却见月下浴心湖里水波翻涌似乎有人在下面。
难道知白半夜在此戏水?这倒是她会干的事。燕与跳下树来对江墨眉道:“她在游泳。”
江墨眉也长舒了口气,知白水性好她也知道,讷讷道:“奇怪,今天她怎么不在洗砚池里游泳了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燕与猛然奔到湖面,不错那水波之大不像一个人在水底!
他大呼“救驾”一跃至树枝上,身子往下压便欲借树枝之力弹到湖心救人。
忽见湖面一阵水光涌起,皎月这下但见水光银白如雪,只如一棵玉树冲天而起,伴随着玉树冲起的还有一个素衣朱绣的女子,她高然立于玉树之上,手中白卷如天女手中的水袖。
随着她跃起的还有四五个黑衣蒙面的男子,将她团团围住格杀!
“娘娘!”江墨眉惊叫!燕与在她一叫之下才回过神来,江墨眉哭喊着叫,“燕侍卫,快点救救娘娘!”
燕与这时却袖手旁观起来了,知白做事总是出人意料,他想看看她将君上给与的内力和楚觉教授的功夫学了几成?又能运用得如何?且她这白卷是从何而来?
燕与不动其它侍卫自然也不动。那些杀手见惊动了侍卫攻击越发狠了,知白生死关头求人不如求自己,她以慕容雪弄传授的内力注入白卷,攻击时用楚觉教的剑法,守时用宋清吹教的舞步,竟逼得那些杀手进不得。
慕容雪弄也赶来了,但见浴心湖上,素衣朱绣的女子手舞长卷如水袖,以水柱为台,以月光为幕,且舞且战,时而温柔如春风拂纱缦;时而凌厉如利刃斩水流;时而缓慢如落花随风舞;时而迅急如苍鹰扑野兔……
一身衣衫浸水之后贴服在身上,月光之下只见那女子身线无比曼妙,细颈玉臂、削肩峰胸、纤腰长腿,只觉弱不胜衣,但那样弱不似瘾之那般病弱,反带着青春的韧劲,像春来奋力生长的竹子,瘦得无比美好!
雪白的白卷绕着她舞动,时而层叠,时而弯曲,时而飘动,如朝云聚散,如冬雪霏霏,变幻万端。
这样的美丽连月光、水柱都折服在她的脚下!
杀手见杀不了知白只得撤退,早有侍卫包围住了浴心湖,他们见逃脱不了纷纷自杀,竟是一群死士!
这是知白第一次与人生死交锋,生死关头并没有觉得累,此时一停只觉全身都虚脱了,又见那些人纷纷自杀的惨烈景像,只觉脑中一黑便掉到水里去!
慕容雪弄也顾不得自己并不会游泳冲到水里去,慕容雪月及时的拉住他,燕与已借力一弹落入水里,抱起昏迷的女子游上岸。
慕容雪弄接过知白吼喊着“传太医”便奔到思存馆里去!
燕与怔怔地立在河岸,看着君上抱着知白离开,只到湖边人都散去才惆怅万分的低下头,为了保护知白一向惧水的他特地学了游泳,也好在他学了,今日才及时的救起她。
他手里拿的是尺寸之笺,就是知白挥舞的长卷。
她并没有带防身之物,情及之下以此作器,一个没有仔细学功夫的女子能将白卷挥舞得如此美仑美奂,且可拒敌,知白真奇女子也!
慕容雪弄下令彻查此事,那些死士身上并无证据,只在其中一个身上发现一朵残花,花是长在南荨院子里的。
南荨的孩子与瘾之的相继夭折,瘾之的是因为茉莉花,南荨的虽没有找出原因,但两件事很难不联想到一块。且慕容雪弄并没有对外公布是露儿设计害瘾之,只说穆昭仪是难产而死。
他亦替露儿找了个背黑锅的,但宫里人谁是省油的灯,明里不说,暗地里认定是知白害死三个龙裔,因而南荨要刺杀知白动机十足。
矛头一时都指向南荨,慕容雪弄下令将其禁足。
知白醒来听江墨眉说完后沉默半刻,慕容雪弄听她醒来已赶了来。
“君上真的以为是南荨想要害我吗?”知白开门见山的道,除了这些话她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好和慕容雪弄说的。
以前无论诗词歌赋、史历政治,而或风月情话,他们都能滔滔不绝,禀烛夜谈,眉弯时常以此取笑她,真是时过境迁、浓情愈淡了么?
“知儿以为呢?”他每次唤她“知儿”都是情深意浓之时,知白每每听此唤都羞涩不已,此时听来却无半分动心之感。
“那些死士未留任何线索,为何会单留一朵花?以他们行事的谨慎必然会察觉。那花香味如此浓重,我未掉下水之时便已闻到,他的同伴不可能闻不到,且在水里一番激战下来那些花竟仍然配戴在身上,显然是故意嫁祸于南荨的。”
慕容雪弄捻了颗荔枝剥给她吃,“知儿说的有道理。还有何疑虑?”
“倘若嫁祸,那么是谁要嫁祸于南荨呢?此做显然是要激起两爵之间的矛盾,西爵与南爵如果交锋的话,那么得宜的是谁?——六国!”露儿临死的话一时浮现脑海,小心六国的人!她为何无缘无故要自己小心六国的人呢?
慕容雪弄将剥好的荔枝送到她嘴里,知白全无意识的吃下,唇碰到慕容雪弄的指尖,他有些神思不属,着了迷般的望着她微显苍白的唇含着水晶般剔透的荔枝,“有个成语叫‘欲盖弥彰’。”
知白猛然明白慕容雪弄的意思了,欲盖弥彰,那么反过来不是欲彰弥盖,如果南荨知道所有人都会如知白那般猜测,故意让那些刺客配上自己园里的花,也完全有可能。
“那么君上的意思?”她虽对南荨并无多少好感,可她是南觅的姐姐,更是逝了一个孩子的母亲,知白不忍见她受难。
“只是禁足而已,当是让她休养几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揪出那幕后之人。”
又剥了棵荔枝送到她唇边,顺手扶摸着她雪白的脸,“知儿别担心,我会让燕与好好的保护你和紫陌的,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知白吐出了荔枝核并不看他,半晌低沉而坚定的道:“君上放我出去吧。”
慕容雪弄的脸一阴,旋及又万分温柔的道:“知儿,陪着为夫不好吗?”
知白叹息,“君上,这里于你而言是富贵温柔之乡,于我而言却是刀山火海之地,一个不小心就身首异处,一个小错误便累及家门,君安忍置我于如此境地?”
连月来他守在病榻之前,那晚又当着所有妃嫔面抱自己回思存馆,如今她已成众矢之的,于公于私她都在风口浪尖,刺杀只是一个序幕,以后呢?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来防这些。
“我定会保你周全!”
她并不在意活着,她在意的是如何活着,“你纵能保我周全,整日如坐针毡活着又有何宜?君上若真怜惜知白就放知白出去吧!君之恩,君之情,知白当永世铭记!”
慕容雪弄又镇定不下来了,“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知白坦诚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是想离开这里,并不是离开你。”离开你的花丛,离开你的温柔乡,像梨知那般生于红尘,而不陷于红尘的观看着世间种种。
慕容雪弄冷冷地道:“你让我为你舍弃江山?”
“知白不敢奢望。”江山美人之间,君王选的永远是江山,因为江山里有成千上万个美人,美人却只是弹指一瞬的光彩。何况自己还不是美人,让慕容雪弄这她放弃江山岂不是笑话?
“那就不要想着离开这里!”
知白激愤了,“你想让我和瘾之一样抑郁而死吗?我不想生活在这个地方,生活在朋友因我而死的地方,生活在处处勾心斗角的地方!我受不了!我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坟墓里,土已经埋到我的脖子了,再生活下去我要窒息而死的!”
慕容雪弄愤然而起,长久压抑在心里的怀疑终于叫出,“瘾之是因为阿吟抑郁,你呢?你抑郁什么?你生活在所爱的人面前有什么好抑郁的?还是你爱得跟本就不是我,你心里有别的人是吗?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我梦里叫的是竹弋,念念不忘的是沈青阶,关心怜惜的是楚觉,心有灵犀的是南觅……我在你心里根本没有半点分量!”
知白愣住了,他如此不信任自己?
手困住知白的肩膀,迫使她眼睛对着他,“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撕裂红装,丢了结发之盟,你是想休了朕是吗?是吗!你这一生就摆脱了朕是不是?就可以与你心上人双宿双飞了是不是?”
知白张口结舌。
慕容雪弄越说眼睛越红,手指一点一点收紧痛得知白眼泪几乎流出眼眶,“你当日是为谁将我推到谢妮身边?是为谁?你想和谁一起走?”
可她的泪没流出慕容雪弄的却流出来了,声音忽转尖啸,无比凄厉的吼道:“你的第一次到底给了谁?”
什么!
知白一愣,她的第一次不是给了慕容雪弄么?他何以如此问?
她这一愣在慕容雪弄眼里却是心虚的表现,那两个名字在脑海里不停的翻滚,竹弋!竹弋!一定是竹弋!可他却不能说出来!一定是他!所以他杀了竹弋,冒着与西爵翻脸的可能杀了他!
“你还想到谁的身边去?谁!”竹弋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她还要去谁的身边?
知白猛然挣开他的钳制,羞愤不已,“原来在你心中我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既然认定我是不贞的女人何不杀了我!杀了我才能免得给你皇家带来晦气,你杀了我啊!”
“我也想!我也想!”
可是下不了手!他那么爱她啊,爱她的才华,爱她的情怀,爱她的一切,可为什么她心里要有那么多人?
知白忽然就笑起来,“哈哈,原来当日你放我走不是真的想给我自由,而是认定我是个不贞的女人,这个不贞的女人已不配跟在你身边了是吗?那么现在为什么又要将我关起来?又发现我有什么利用价值了?竹弋死了所以用我来威胁西爵么?可惜他也不会把我当根草,你的如意算盘怕是又要打错了!”
“我何时抛弃过你,从来都是你想方设法的要离开我!我若对你无情又岂会去枫山找你?”
他痛恨别人在他之前得到了她,可这丝毫不减他对她的爱!她如今何以这般认为?
知白哪听他说话?挣扎着下榻欲去,“你放我走!我这不贞不祥的女人不配侍奉高高在上的君上,放我走!”
慕容雪弄想到她那次跃墙而去,一把拉住她,“你敢!”
知白异常坚定、毫不容情的看着他,“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慕容雪弄猛然将挣扎不已的她按在床上,“做梦!”这一次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离开!
知白见他样子狰狞,忽然就想到那晚他如蛇般低魅阴戾的眼,身子一个颤粟,“你……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