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沧陷卿眉间
诗念2024-08-22 11:0810,168

  梨合最近时陷迷乱,以暮最近总在沉思,知白时常见这样的景象,梨合坐在门前双手支颐沉吟,以暮蹲坐他旁边侧首沉思。

  连南觅都发觉不对了,“你家小龟龟和小狐狸最近是怎么了?”

  知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于是问燕与,燕与同样茫然,再问曾大夫,曾大夫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连江墨眉这么细心的人都不知道原由。

  知白问,“我们最近是不是关心他们太少了点啊,他们寂寞了?可一个人寂寞也就罢,怎么两个人一起寂寞呢?”

  “那里来两个人?”南觅情绪渐渐调整过来了。

  “我从来都将我家以暮当人看的。”转向燕与,“你不是在教他功夫么?没发现什么异常?”

  燕与脸红了红,半晌才憋出几个字,“他问我……什么是……爱情?”

  知白一口茶全数喷在燕与脸上,南觅惊骇得手中杯盏掉地,滚烫地茶倒在他脚上,半天才痛得跳起来。曾大夫正在给知白开药方,手一抖,一篇药方白写了。江墨眉正在擦花瓶,成功的毁了一件古董。

  半晌知白才找到声音,“什么?”

  燕与再次重复,“前两天教他练剑的时候,他问我什么是爱情。”

  “你怎么回答他的?”这是知白关心的,别让燕与这个爱情白痴带坏了小龟龟。

  她担心的样子令燕与俊眉皱了皱,“我让他来问你。”

  知白这时搓起手来,“这个……这个……烫手的山芋你怎么抛给我了啊!”

  燕与挑了挑眉,下鄂指指正在查看自己脚上水泡的南觅,“你再抛给他?”

  知白立时惊起,“这怎么行?我可不想纯洁的小合也变成风流浪子。”

  南觅不服,“我已经从良了!”被知白说“从良”说惯了,他一不小心也顺口溜了出来。

  知白倒没察觉,江墨眉掩嘴吃笑,南觅脸少见的红了,知白无比郑重的道:“看来要好好的给他上一堂课了。”

  第二天知白将梨合叫到屋里,一番问询后,她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小合啊,最近事情有些乱,我没有顾及你,这是我的不是,今天我们好好聊聊如何啊?”

  梨合眼里有些委屈,似在说你才想到我。这让知白更加惭愧。

  “你有什么话尽管跟姑姑说。”这几天跟小甜甜唠嗑唠多了,一不小心姑姑就出来了。

  没想到梨合大气叫道:“你不是我姑姑!”

  知白被震得耳朵一麻,“好好!不是姑姑是姐姐总行吧!”

  “不是姐姐!”梨合重审。

  “不是姐姐是姑姑。”

  “不是姑姑!”

  “不是姑姑是姐姐!”

  “……”

  “……”

  知白郁闷,怎么绕到这个话题上去了,难道怀孕了人也变得白痴了吗?“好吧?那你说是什么吧?”

  梨合一本正经的道:“以后我叫你知白,你叫我梨合,不许叫我小龟龟!”

  知白疑惑了,“我叫你梨合可以,但你为什么叫我知白?我是你长辈!”

  梨合丝毫不被辈分弄糊涂,“你不是我长辈,你和我哥哥是兄弟,我们平辈。左羲他们才是你晚辈,我是他们的长辈,也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的长辈。”

  难得十二三岁的小孩对辈分如此清晰,“不是……你计较这些做什么?跟左羲置气了?”

  “不!”梨合摇头,“我也要保护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知白闻言大是感动,“好孩子!来来,让姐姐摸摸。”

  梨合的脸又黑了,“我都十三岁了,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

  你分明就是个小屁孩子嘛!知白暗道。“好,我不把你当小孩子。”言归正传,“前几天,你问燕与什么是爱情了是吗?”

  梨合低下头,知白新奇的看到他嫩白的小脸红了。

  知白发觉自己有些口吃,“你有……喜欢的人了?”

  梨合头低得更厉害了,半晌点点头。知白简直要写封忏悔信给梨知:无繇啊,我辜负你一番厚托!

  梨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因此知白也不追问,蹲在梨合对面,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语重心长的道:“爱情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就像早春的第一缕阳光。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高兴,但你要知道你如今正是一步步成长的阶段,学习知识的阶段,虽说尘瀛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郎成亲的有许多,可我不想因为爱情而耽误你成才。”

  梨合低下头。

  “如果你觉得你能学业爱情两不误,我支持你寻找爱情。如果不可得兼,我想还是先放一放吧。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想舍弃。”

  他清澈的眼睛复杂的看着知白。

  知白起身坐于书案前,“从明天起你晨练罢就要跟我学习,下午燕与会教你功夫,将前些日子荒废的都补上来。”

  “我听你的。”梨合的目光沉定了下来,然后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恋爱?”

  知白顿时一愣,半晌才哭笑不得的道:“等你出师了,就可以谈恋爱了。——不要问我你何时能出师,这全看你自己勤奋不勤奋!”

  梨合郑重的一点头,“好!”

  于是知白更加忙了,下午的时候去太学阁修书,好在有墨眉帮忙倒省了不少心。上午的时候教梨合、左羲。

  左羲本来是私塾里读书的,至上次小面人事件后左央便将他送到这里来与梨合一起学习。

  这二人都是名士之后,一些基本的就不用教了,知白便教他们历史,以史为鉴,可见看出当朝的利与弊,同时也纠正他们各自身上的缺点。

  除了历史两人还另修一门,左羲修政法,梨合修征伐之术。

  这日梨合陪知白散步,她见地上有蚂蚁爬来爬去,“我要你想出十种方法把这些蚂蚁消灭。”

  梨合略一沉思,“火烧,水淹,药毒,土压,踩死……”

  一口气说了八九个办法,知白均是摇头不语。

  “……围而不歼,断其粮道。”梨合疑惑的说出最后一个方法。

  知白仍是摇头。

  “那你用什么方法?”梨合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知白失望的问,“你为什么要对付这些蚂蚁?”

  梨合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闷闷道:“不是你让我把这些蚂蚁消灭的吗?”

  知白折了个柳枝在地上写了个“仁”字,“为将着,当有雄才大略,更应当有仁慈之心!征与伐不是与了自己的丰功伟业,而是为了苍生!”

  梨合似懂非懂。

  “苍生并非只指人,这天地万物,皆是苍生!我们生活在这世间,注定要杀生,但是能只杀一个就绝不杀两个,你明白吗?”

  梨合点点头。

  “为将者当有自己的判断。你怎么可因我所言而灭这些无辜苍生?”梨合惭愧的低下头。

  知白又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道”和“义”。然后郑重无比的道:“我要你记住:以仁为本,无道之征,无义之伐,切不可为!”

  梨合腰杆一挺,退后一步,十二分郑重的躬腰,“梨合记住了!”

  知白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征伐之术。你所说的火烧、水淹……都会殃及无辜,劳师动众,非为良策。围而不歼,断其粮道倒省心,此法可取。”

  梨合腼腆一笑。

  知白给其建议,“针对蚂蚁我们还可利用其天敌,任何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

  梨合谨记于心,知白又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每一群蚂蚁都有一只蚁后,抓了蚁后这一窝蚂蚁就散了,岂不比你那些方法容易的多?”

  梨合暗叹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梨合受教了!”

  第二天早上燕与教梨合功夫的时候发现衣衫上似有血迹,扯了他衣衫就看到手臂上刻了三个字:

  仁、道、义!

  燕与将这事告诉知白,知白赞叹不已。

  到十一月的时候知白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肚子比寻常五个月的要大。知白联想到那时梦到二蛇入腹,忧心不已,这日曾大夫把完脉后道:“确实是双胞胎。”

  知白心里咯噔一下,“可能看出是男是女?”心想:千万不要是龙凤双胎!自己也没有道理会怀上龙凤双胎,不是皇室和四爵才会生龙凤胎吗?

  “这个倒不好看出。”知白心里更压了块大石头。

  晚上慕容雪弄来了,知白倚在他怀里,“雪弄,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呢?”虽然平日里他们调戏时总是“儿子”的称呼,其实慕容雪弄更希望她生个女儿吧?

  慕容雪弄含笑, “你生出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如果生的是龙凤胎呢?知白想问又没有问出口,“名字你想好了吗?”

  “有我的知儿在,我怎么能班门弄斧?”

  知白一嗔,“如果是女儿就叫‘护’,字怀柔,如何?”

  慕容雪弄思量,“守护的护?慕容护?这名字太过硬气。怀柔倒是不错。若是儿子呢?”

  “儿子就叫‘创’,字仁斌。”

  “创造的创?慕容创?不错!仁者创天下,柔者护天下,知儿这名字取得果然不俗。这个斌是文武并重的意思吧?”

  “正是此意。”

  慕容雪弄一笑趴在她肚子上倾听,“我的儿啊,看你妈妈连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快点出来吧?”

  知白禁不住一笑,“瞎子拉琴!”

  “什么?”不待知白解释一拧她鼻子,“你说我瞎扯?”

  知白闪躲着他,“你不是瞎扯是什么,才五个月哪有那么快就出来了……哎哟!”

  “怎么了?”慕容雪弄担心的扶住她。

  知白指指肚子,“小家伙踢我了。”慕容雪弄赶紧俯耳在她肚子上,果然听到一些动静,大笑,“看你还说我瞎扯,我儿都不服了!”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知白都能感觉到肚子里有两个小孩子在动,如果慕容雪弄派御医来请脉只怕就会得知了,忧心愈重。

  苦思良久,这日燕与不在的时候她请南觅来到书房里。

  “你何时如此郑重其事的请我了?”南觅调笑,看到知白凝重的神情时禁了口,“怎么了?”

  知白此时只能如实相告,“砚宁,曾大夫把脉说我怀得是双胞胎。”

  朝中局势南觅比知白更清楚,为她忧心。

  “再有两月孩子就要临盆了,若是两男两女都无所谓,万一要是龙凤双胎,只怕……”

  “你不是西爵爵女,不会的。”南觅觉得这话连自己都安慰不了。

  “我请你帮忙寻找一个女婴,只要不是龙凤双胎便没有人会针对他们。”

  南觅左右思量一阵,也只能那样了,“好!我帮你。”

  知白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要借你的力量寻找一下沈大哥,如果真要那样,将由大哥我才放心。”

  南觅心里一苦,在她心里沈青阶都比他亲。“嗯。”

  这日天下起了雪,知白贪看雪景说心里乏闷想出去走走,南觅、梨合、燕与陪同,一路但见沃雪覆野,梅花清寒。知白想起去年千里命驾见梨知,刑场饮酒题诗,以及楚觉那一场骨之舞……

  一时感慨万千,提笔作画,才发现忘了带笔墨,着燕与回去取墨。

  燕与走后南觅指着梅雪深处一座草庐,“在那里。”

  知白眼睛一亮,扶着梨合便过去。南觅看着她微急的脚步心里一苦,默然无声的跟上。

  未至草庐便闻到一股酒香,知白深呼了一口笑曰:“煮酒燃红叶,踏雪醉梅花。故人温酒,可是迎接知白?”

  路一转便见沈青阶独坐草庐,青衣宽服、黑缎短靴,洒脱俊逸、英姿勃发,与平日的装扮颇是不同。

  知白眼睛一迷。

  那日冷宫阴暗她只觉沈青阶似乎年轻了几岁,半年不见他越发年轻了,清眉秀目,像长满青苔的青石阶忽然打磨掉了青苔,露出最初的硬气棱角来。

  不止是知白,连南觅也一愣,他最初认识沈青阶的时候他看起来年近知命,如今看起来竟似刚过而立之年,尤其是这一年,似乎一下直就年轻了五六岁?一个人怎么可能越活越年轻?

  知白且笑且拊掌长吟,“雪满山中高士卧,明月林下美人来。可惜我却不是美人,不过我们家的小龟龟却是一等一的美人!”

  立时遭到梨合一个白眼,知白长笑进入草庐。

  南觅并没有告诉沈青阶知白怀孕了,沈青阶见到她圆滚的肚子里丝毫不见惊奇。

  进屋之后知白端酒欲饮,沈青阶按住酒杯,端来一杯热茶,“你不能饮酒。”

  知白脸一垮,三个男人已然对饮起来。知白见梨合也喝了更是不爽,抢过他的酒杯,“你一个小屁孩喝什么酒?”

  马上又被梨合抢了过去,一脸不屑的道:“我七岁的时候就喝酒了!”

  知白很是郁闷了一下。冬天喝酒最是驱寒,见他们喝至酣处也不顾寒衣吹过,尽举手臂似乎在拢一袖寒风才好。

  一个人无聊,于是以指叩杯,吟道:

  草庐当风立,故人卧高床。

  单衫两通透,许我以清凉。

  沽酒煮流年,岁月亦可量。

  且奏宫商曲,与尔倾壶觞。

  南觅闻诗而笑,“以前只道有酒你方有诗兴,没想到如今没酒也有诗兴,如此以后我们便可以省许多好酒。”

  知白白他一眼,“见过小气的,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我喝你家的吃你家的了么?富得流油还一毛不拨,你以为你是铁公鸡啊!”

  南觅被骂反倒哈哈一笑,“我就是铁公鸡你待如何?”

  知白顿时无言了,不过回家去会就雕了个铁公鸡送给南觅,没想到那厮郑重其事的道:我一定要将这铁公鸡供在正堂上,给我儿子、我儿子的儿子、我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作传家之宝,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知白当时几乎没有晕过去!

  南觅知道知白有话要与沈青阶单独说,于是带了梨合出去。

  寂静下来知白道:“大哥,我需要你的帮忙。”

  沈青阶饮了一口酒,憋了许久的话终于仗着酒劲说出来了,“跟我走吧!”

  知白话语一噎,沈青阶放下手中杯盏,眼睛郑重幽亮的看着知白,“你过得并不快乐,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另一个世界,没有人束缚你,也没有人对你和你的孩子不利,不论你生的是什么,都可以与他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知白心神一动,接着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走到什么地方呢?”况且,走不开的不是人,而是心啊!

  沈青阶看着炉里微沸的酒,像是在斟酌什么,终于言道:“有的,在瀛海以南,回水之头,芦墟境内,有那么一个地方。”

  知白耸然惊起,“云梦之泽?!”

  沈青阶点点头,“是的!”

  知白眼睛灼亮如星子,急急道:“《大荒归藏》记载:大荒之中,瀛海之南,有沃泽,称之云梦,上有蛙人。——莫非……莫非你是蛙人?”

  呼吸都在一瞬间停滞了!

  沈青阶坦诚告诉这个埋藏了近十年的秘密,“是的!我是蛙族人。”

  对知识的渴望一时竟让她忘了来此的初衷,来回的打量着沈青阶,“天啦!至兮造人以来蛙人便一直是一个谜,竟没想到真有蛙人一族,我还有幸得见!——你们蛙人和我们人一样啊!有什么特别之处么?你们住在什么地方?民族风情如何?……”

  沈青阶思乡之情大盛,憧言描绘,“蛙人崇尚爱情,也忠于爱情,他们结茧轮回,生命终止的时候将将自己的头发与爱人的头发挽在一起,结成一个茧,他们眠于茧中,十年、百年、千年之后,破茧而出,便又是新得一次生命。他们有生生世世结茧轮回的爱人,也生生世世爱着这个结茧轮回的爱人。”

  知白新奇无比,可新奇之后心里竟有些涩。——结茧轮回的爱人,这是个多么美好的词啊!他结茧轮回的爱人是谁呢?谁值得他结茧轮回着去爱?

  沈青阶见她心动又道:“跟我去吧!”

  知白沉吟了半晌,然后才道:“我去不得。”

  沈青阶眼神一黯,也不问因由,只低着头喝酒。知白转首看着窗外梅雪纷扬,怅声而问,“哥哥,还记得我们初见么?”

  这一声哥哥只叫得沈青阶心神一荡,蓦然便想起那时她梦里的低呐:哥哥,我不想嫁!

  知白手叩窗槛,“那时,我就嫁了……”

  很快便到初春二月,知白怀孕已有八个月,她身子本瘦,愈发显得肚子突出,曾大夫让她每日里多走动走动方便生产。

  这日慕容雪弄下了朝便来陪她,他已近十日没有来了,娇嗔埋怨一番后二人便出去走走,雪后天晴,她裹着暖和的狐裘衣衫,慕容雪弄执着她的手缓缓而行。

  他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知白打趣,“是不是宫里有美人在等你?”

  他莞尔,“吃醋?”

  知白努了努嘴,“那是大嫂干的事!”眉宇见分明就有醋意,慕容雪弄看在眼里,心里既快乐着,又痛苦着,愈发心神不宁了。

  知白握着他的手,异常认真的道:“雪弄,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过吧。”

  “嗯?”知白可从没向他说过这种话。

  二人相握的手放在肚子上,“以前是我太自私了,总想着自己的理想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如今我想明白了,女人这一辈子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夫君和孩子的,我离不开你们,你也不要离开我们,好吗?”

  慕容雪弄心里一时五味陈杂,半晌无语。

  忽听一声尖啸的呼哨,雪地里猛然窜出一群人来,白色劲装、蒙面执剑,慕容雪弄将知白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那群黑衣人,冷厉的道:“尔等非我对手,速速离开!”

  那群杀手并非退下,对他一报拳倏然逼进,意取知白。

  慕容雪弄功夫虽高也知寡不敌众,对知白道:“你先离开!”

  知白自也看得出这些人是针对自己而来,不应该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袖中尺寸之笺倏然窜出,可惜她微末的功夫因怀孕更加低微,却强撑着,“你走吧,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是针对我而来的。”

  慕容雪弄疾声道:“我怎么会舍下你和孩子!”

  知白并未再言,只是与他背靠着背抵御敌人,可几番攻守下来她愈加乏力,一个杀手寻着机会便向她肚子刺去!

  自知白离开南觅便有些心神不宁,她有君上陪着,君上功夫之高足以保全她,自己何必担心呢?

  可越是安慰越是不安,他也顾不得打扰二人独处便沿着雪路寻去,越走越是心惊,他们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快步奔去,便在一个寂静处看到一群杀手围着二人,其中一个正向知白肚子刺去!

  “不!”他拨足扑去救知白,慕容雪弄已先他一步将知白护在怀中,眼见那杀手的剑就要刺穿慕容雪弄的肩穿到知白肚子里,南觅顺手抄了个雪团便向他长剑执去,饶是如此慕容雪弄的剑已被剑刺伤,和知白一起摔在地上!

  那群杀手见人助手来了打了个暗号离去,南觅过去便见慕容雪弄已起来了,而他身下的知白脸色苍白如雪,身下赫然一滩血红!

  慕容雪弄已是六神无主,南觅倏然抱起知白,这一动血更加喷流不止,她摔在一块石头上,石头有尖棱几乎刺断腰骨!

  知白觉得自己被裹在一个茧中,她就像一个蛹,被这茧束缚着动也不能动。眼前黑暗暗的一片,莫不是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是死了!死了也好,这一场生终于解脱了!

  可是有声音透过那茧传来,低沉而悲切的,他说:你还有子未养,你还有志未酬,你可以舍下一切,难道舍得下骨肉与理想么?

  骨肉?理想?

  是的!她记起来了,她诞下了孩儿,她还有书未修完!

  她不能死!

  她挣扎着如蛹一般嘶咬着茧,她要破茧而出,她要重生!

  终于挣破了茧,她看到的人是沈青阶。他依然一身青衣,只是眉目仿佛又年轻了好几岁,但是眼神却沧桑了许多,满是血丝。

  “大哥……”她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苍老无比。

  沈青阶似喜似悲的看着她,然后缓缓得将她揽入怀中,“醒了……”那年思存馆里,他也是这样怜惜担忧地揽着她。知白一时心悸,幽幽低诉,“哥哥,能够看到你,真好!”

  沈青阶心里一哽,半晌作不得声,却是为她唤他“哥哥”。

  知白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幻觉,她确实是从一个茧里爬出来,黑色的茧,恍似头发织成!

  她再仔细看去,那可不正是头发,而且还是沈青阶的头发!

  他将头发织成茧包裹着自己?

  “哥哥,这是?”

  “是茧。蛙人一族结茧轮回,因此固住你的元气。”

  “结茧轮回?”知白对此十分疑惑,看向沈青阶越发年轻的脸,联系到前番借寿,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脑海,“难道你们……逆着年龄生长?”

  沈青阶知没必要再隐瞒,“是的。结茧轮回、逆龄而生,是蛙人不同于人族的地方。每一对恋人变成婴孩的时候,就会将彼此的头发结成茧,相拥于茧内,等十年百年之后重新破茧,再续前缘。”

  知白恍然明白,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看之下才赫然发现自己竟是满头白发,大惊失色,“我……我睡了多久?”从青丝变成白发,这是多少年后了?

  沈青阶歉然,“三个月。蛙人在茧里从小孩子长成老人,因此于你容颜不利……”

  知白讷讷道:“三个月么?我的孩儿已会笑了吧。”

  沈青阶便知道她还是要回去。既使已经到了蛙人的境地,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

  沈青阶并没有阻止知白,他陪她一路跋山涉水回尘瀛,知白的身子很差,尤其是腰上的创伤使她几乎无法挺直身子,可是他从没有见知白弯过脊梁。

  这日已到尘瀛了,他们在客栈里投宿,走了一天知白腰酸痛无比,沈青阶扶着她进来,小二道:“公子,您母亲年纪大了楼上不方便,楼下有间客房,您看如何?”

  沈青阶脸顿时铁青,知白却镇定的对小二道:“有劳。”

  便跟去客房,身后有食客纷纷赞道:“瞧这位公子真是孝顺啊……”

  沈青阶的心便如刀绞一般。

  知白对着镜子看了看,笑道:“果然又老了一些呢,再过几个月我可不要成为你的奶奶了?”

  “……”

  她合上镜子叹息,“明天终于要到了吧?真是老了啊,这一点路竟在走了两个月。我的孩子也快半岁了吧?”

  沈青阶犹豫了片刻,“你当真要见他吗?——以这种样貌?”

  知白沉思,“不然如何呢?”

  “跟我走吧!人类一切都是从美好变成丑陋的,所以不待见丑陋,而蛙人是从丑陋变成美好,没有人会不待见你。”

  知白笑笑,“我从来都没漂亮过。”

  沈青阶眼神古怪,“后日他会巡街,如果他能够认出你,我就放心了。”

  “好。”她也想赌一下慕容雪弄会不会认出这样的她来,他爱得是她的容貌,还是她。

  帝裔满半岁,君上君后前往紫坛为他们祈福,百姓夹道献上百家衣,知白、沈青阶亦在其中。

  车驾经过的时候知白奉上百家衣,“衣着百家,福泽百家,愿帝裔穿此衣,将来泽被天下。”

  慕容雪弄于车内听到此话微微一怔,竟神鬼不觉得拨开冕旒,眼前的人尺发素白、眼堆皱纹、皮肤下坠、斑点满颊……分明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

  听到声音的一瞬他以为知白回来了!

  “朕,告谢子民。”语气里难掩失落。

  他没有认出自己!知白的失落何尝少于他?见他放冕忙道:“民妇斗胆请为帝裔看相。”

  这本是不可能的,慕容雪弄竟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知白见慕容雪月抱出一对龙凤双胎,心里愈发好奇,这两天他听说帝后为帝裔祈福,难道在自己生产的时候慕容雪月也产下龙凤双胎了吗?

  竟然没有认出自己也正好一探,“敢问帝裔生辰八字?”

  慕容雪弄道与,知白脸色一白,猛然伸手扯孩子的衣襟,未至之前被慕容雪弄一掌拂开,“大胆!”

  知白悲楚苦笑,“帝裔皆是八字重的人,只是其母命格却浅。”

  慕容雪月不悦,“本宫倒不知自己命格浅。”

  知白冷笑,“君后自然命硬福重,与其母皆然不同。”

  二人脸色齐变,慕容雪弄惊疑不已的打量着知白,越看越觉得似曾相似,慕容雪月已勃然大怒,“信口雌黄!打出!”

  便早有侍卫将知白胡乱推出,沈青阶忙将她紧紧的护在怀中,不容人伤害她半点,知白眼睛却直直的看着车驾:那是她的孩子,是她怀胎九月生下的孩子,他却将他们给了慕容雪月!

  车驾渐渐远去,慕容雪弄只觉心里像是遗失了什么,回头便见被少年紧紧护在怀中的,那位白发苍苍的妇人。她随着人流拥挤而摇摆,两手紧攥着男子,像溺水时抓住的最后的稻草。

  她的眼殷殷而悲切地看着自己,明亮得如珠玉泣泪。

  燕与远远的就见青衣白发的女子一手扶着门柱,一手支着腰,可既使喘息她也不肯弯脊梁。

  他三两步奔过去,知白回过首来。燕与终于看清了日夜悬心的女子。——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燕与?”知白急切的叫唤,眼睛清亮如有泪。

  燕与那时感叹:既使容颜枯稿,皮囊老旧,却还有眼睛清亮如昔,骨骼坚挺如旧。

  这真是知白!这才是知白!

  “你终于回来了!”燕与感叹。

  知白哭笑难已,“是,我回来了。我的孩子还在,我自是要回来。——带我去见我的孩子吧?”

  燕与一时欲言又止。

  知白无语,却一屈膝跪在他的面前。

  燕与连退数步扶起她瘦骨嶙峋,皱如鸡皮的手,忧虑道:“你要……多保重。”

  知白凉笑不已,“谢谢你,还肯执我一只手,燕与。”

  燕与无语,心里却在道: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有理由执起你的手,不是吗知白?

  他们进来时正听见礼祝道:“……母亲为子女戴上长命锁……”

  知白扬声道:“这母亲可是指生母?”

  所有声音都因此一停,她在燕与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坛,“我朝有定,由来祈福无论贵贱都由生母戴长命锁,这锁该由我来为他们戴。”

  “大胆,何人胆敢在此放肆?……”已有人喝骂起来,看到扶着她的人是燕与顿时噤声。

  慕容雪弄目光古怪又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知白冷笑,“我是何人?我却也不知道自己是何人?君上道我是何人?”

  慕容雪月已从慕容雪弄的神情里认出知白了,威严而冷厉的道:“燕侍卫你怎敢随便带人至此?叉出去!”

  燕与从来只听慕容雪弄的话,因而一行礼,却丝毫没有带走知白的意思,知白不想燕与为难拿开他搀着自己的手,一眼以示谢意,直走到慕容雪弄面前,“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如今浮花浪蕊未尽,君却何在?”

  慕容雪弄目光迥迥地看着她,神色难辩,依然不置一词。

  知白目光悲伤绝然的正视着他,“竹廿已死,孩子的母亲却未死,我要我的孩子。”

  慕容雪弄竟不敢看她清澈如旧的眼瞳,微微侧首,“……他们是君后的孩子。”

  知白竭声而吼,“他们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流出来的血,何以不是我的孩子?”

  坛下大臣听此一吼都好奇的看来,慕容雪弄眉头微蹙,“莫要胡闹!”怒瞪了燕与一眼,示意他带知白下去。

  燕与上前搀扶知白,她猛然推开他,似笑似嘲的诘问,“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离开半个年你便将我的孩子送给别人?慕容雪弄,这就是你的爱么?”

  她声音并不大,但在高坛之上这些话全数被大臣们听见了,一时议论纷纷,慕容雪月眉角一挑威仪自成,却宽容大度的道:“乍听此话本宫还以为是哪位妹妹来向姐姐讨公道。不过以妇人尊容年岁也太过荒谬了些。”

  坛下众臣一时议论纷纷,唯南觅等人直直的盯着知白,不知为何半年不见沈青阶是用何法让她起死回生,又何以苍老至斯?

  知白直逼慕容雪弄,“你说我是谁?”

  慕容雪弄看着她恍似疯狂的眼睛,痛苦的一闭眼,沉声道:“无礼取闹之人,还不带下去!”立时有侍卫过来欲擒知白。

  她却倏忽远去,冷冷地对慕容雪弄道:“别逼我!”一瞬间已来到竹青面前,叩首一拜,“爹,竹廿不孝,父母在堂,不能供养,稚子幼女,不能抚育,孩儿惭愧!”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惊愕,慕容雪弄脸色亦是一白,他所惧者西爵手里兵权。

  竹青左右打量一番知白,慕容雪月冷严道:“西爵你可认清了,她当真是你的女儿竹廿?”

  西爵亦疑惑不已,认了半晌方确定,“禀君上君后,此人确是小女竹廿。只是……廿儿,你如何会变成这番模样?”

  知白泣泪交加的将原委说了一遍,“皇子帝姬皆是孩儿所生,二人左右肩膀皆有痣便是凭证。”她只能借西爵的势力夺回自己的孩子。

  “荒谬!西婕妤韶华之龄岂是你这番模样?皇子帝姬身上痣乳娘皆知,如此雕虫小计也敢胡说?”

  西爵也觉不足说服,知白猛然想到当日生产时南觅也在场,急切的奔到他面前,“砚宁,你看到的,当日生产时你在旁的,你说说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南觅从她活着的惊喜中回来,矛盾的看看她又看看慕容雪弄。

  他的犹豫秋霜打在知白身上,“你……不帮我?”她陌生的看着南觅退后几步求救地抓住燕与的手,“燕与,你也知道的,那日你也在,你说这孩子是我的,你告诉大家这孩子是我的!”

  慕容雪弄亦冷漠绝情的看着他,燕与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了一阵,低头说了声歉。

  知白忽然如堕冰窟,指点着他们哭笑着退后,“我懂了……我懂了……”没有人肯帮助她!没有人!

  燕与再次说了声歉,这次目光却是悲伤而幽浓地看着知白,一瞬不瞬,忽然见只听一阵龙吟声,等知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初云剑已笔直的刺入他的心房!

  他踉跄几步,又说了声歉,终于不支倒地!

  知白奔吼而去,只听他断续说道:“若报君恩,便负卿义。不负卿义,于君无忠……”

  

继续阅读:第22章 霜尘染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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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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