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四座中找寻,每次将要开口,那人都自觉报上问题并给出解决方案。
我点点头,倒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吓人。
看了看下方坐着的狼崽子,他一声不吭,只把玩着一只翡翠酒杯,桌上摆了十几个小瓶。
谁会想被递上一杯丞相敬的酒呢?
最后,我望向京中另一派势力的左右相。
说来讽刺,大邺左为尊,左右相姓左,偏偏是右相。
权力,样貌,身家,地位,又与身为左相的涂闻野丝毫不可比,高谈阔论,抨击时事倒是一把好手。
就是这样的做派,吸引了一大批清流名士为幕僚。
我曾劝过涂闻野学学,没想他反唇相讥,「附庸风雅不是真风雅,附庸清流不是真清流,都是乌合之众。」
涂闻野说的对,跟随左右相的都是乌合之众。
他这个人最是务实,手段雷霆,事后解释总像在给自己找借口,又加上容貌妖冶,穿着华丽,名声属实不好。
「右相?」
「公主殿下不必敲打我左某人,只要我一日不死,京中便再不会有女子出仕这等荒谬的事情发生。」
是啊,多亏这个老顽固,京中女学的生员就是无法再往上考,要么在女学待着,要么只能挤破头成为后宫中女官。
朝中真真正正的女官只有两位还是从七品,根本无法上朝议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近日右相独子与陛下戏耍长留宫中,本宫总担心陛下强健,令郎吃不消。」
「若是独子出了什么事,右相府偌大的基业便无人继承,实在令人可惜。」
「先皇后去世前的遗志是开女子科考,若有功名,也可传承基业。京中大家人人都送了女子入学,倒是右相府中六朵金花才名显著却未曾出过远门,更别提科考,本宫很是为他们可惜。」
这番话点在了丞相心里,指望他儿子,怕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孙子了。
「花言巧语,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科考本就于理不合,老夫才不会为了自己就答应下来!」
「堂堂镇国公主与奸臣沆瀣一气,为何不光明正大,青天白日里回来,恐怕也是因为所行之事名不正言不顺。」
啪,啪。
我不禁为他鼓掌。
左右相够勇,只是走不出这丞相府了。
「右相说笑了,本宫清修数年,与朝中断绝来往。只是京中人大多如右相一般不欢迎本宫,本宫只能求左相帮我和大家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结党营私,冒犯镇国公主,大部分人立刻撇清了关系。
「臣等惶恐~」
那不用说,剩下的就是那些乌合之众。
「本宫回朝,理应高兴,你们惶恐什么?」
「都跪着干什么,起来起来……」
我看着满堂跪伏,嘴唇勾起笑。
「起来吧,难道还要本宫亲自扶你们不成?」
众臣道了谢回到位置,歌舞到了寅卯将歇,期间我反复几次敲打,群臣警惕,无有困意。
有人在归家半途,走着走着便当街跪下了。
末了活到家门口的不过一半。
8
敲打了一夜,我也乏了。
推了推身边的蔓枝,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手扶着我回客房。
「长公主殿下……」
林之确跪了一夜,如今站是站不起来了。
「这不是探花郎吗?」
「是小人。」
林之确双手撑着腿,勉强支起上身,膝盖下一片殷红,布片已经和血肉粘连。
「大家都走了,回家洗漱,准备议事。探花郎不需要吗?」
林之确高中探花,却并未上任,有涂小妖那个混不吝做倚仗日日歇在丞相府。
如今我在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让人把探花郎好生送出丞相府,好好歇息。本宫还有莫大的恩情没有报还给探花郎。」
「蔓枝,你也去送。」
府丁硬生生把人从地上拉起,僵硬的四肢麻感苏醒如同千万只蚂蚁钻进血管,连扯掉皮肉的疼痛也显得微不足道。
林之确的惨叫听的刺耳,还一路嚎到了大门外。
我听的心烦,涂闻野给我捂上了耳朵,「姐姐畏声,该补肾阳。」
我进了客房,涂闻野赖着不走。
「我今日不议事,也不关心任何事。」
我实在没有心力,「你不能留宿。」
「我未婚配,于理不合,对你我名声不利。」
长公主府还在修葺,等下午才能整理出一处可供接待的庭院。
长途颠簸又连夜敲打百官,一旦放松下来,便疲累的不行。
眼下只有丞相府最适合休息,可又有涂闻野这个黏人的。
「我抱着你,什么都不做。」
四下无人时,他眼里露出的那种湿漉漉的渴望总让我心生怜悯。
算了,有时候有涂闻野的拥抱,才让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贫瘠。
发烫的拥抱贴着我,热烘烘的坠入安睡。
一觉睡到繁星漫天,我披着大氅走到廊下,碳火烤着土豆和芋头。
蔓枝翻动炉灰又填了几块新碳进入,涂小妖搓着手眼巴巴的咽口水。
「长公主殿下,快来快来,新鲜的烤红芋!」
涂小妖长着一张为祸四方的脸,却心性单纯至极,我和涂闻野都把她当宠物养着,到现在还是单纯至极。
蔓枝听到她喊我,背后显然有明显的僵硬,转过身来跪拜,「草民叩见长公主殿下。」
「起来烤芋头吧,别糊了。」
吃个软糯香甜的红芋,接我回府的马车也到了。
「殿下不处置我?」蔓枝忐忑了许久,这几天一直憋着,总算问出口。
「你有做错什么嘛?」
「我曾欺辱殿下。」蔓枝把头磕得很深。
「你不过是无知罢了,我最烦人争风吃醋,你来公子馆赎我时,我就已经不会处置你了。」
「我要你的这个明镜般的心,引来更多女子开悟。」
这也是我给蔓枝取名的由来,人们都希望女子如莲,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我偏偏让她叫蔓枝,伸展枝叶,早日参天。
「我替天下女子,谢殿下!」
……
刚到府门前便听见两个人的争吵。
「丞相如何在姐姐府中?」
我让涂闻野监工,怎么还起了冲突?
「禀陛下,受长公主之托,监工长公主府修葺」
涂闻野会这样乖乖说话?
「臣也是爱屋及乌,不放心把事情交给别人。」
「你对姐姐倒是上心,怪不得姐姐回来不先到宫里找朕,反而歇在你府中。」
「臣只是不输陛下。」
意思是,他比皇帝能为我做的还多?
涂闻野怎么犯蠢到这种地步!
「本宫倒不知道让你干个活,还能赢过陛下。臣子为陛下分忧是理所应当,陛下的丞相选的好,用起来趁手。」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弟弟想死你了。」
幼帝刘鑫,年弱冠,与涂闻野同岁。而我整整比他们大了五岁,如今场面倒像是我是个拉偏架的老母。
刘鑫看见我眼神明亮,目如春水,宛若孩童。半点看不出来要杀我的痕迹。
这就是帝王的成长。
10
「本宫也很想陛下。」
刘鑫牵起我的手往一处亭子坐下。
「姐姐回朝实在难得,原本想多留姐姐几日,没想到北面狼族实在催得紧。」
我端到嘴边的香茗刚吹散了热气,刘鑫的心思就已经昭然若揭。
北面狼族在大邺建立之初就想通过联姻的方式达成长久的和平。
只可惜当时刘家子嗣单薄,所以对狼族只给了一个承诺,若以后刘家有两位嫡亲公主,必然送一位与狼族和亲。
我做皇后时被诟病无所出,便假孕十月,接了一位刚出生婴儿入宫养,正是如今手握凤印的嫡公主刘静禾。
那娃娃如今不过六岁,身藏凤印,在四妃争夺之中游刃有余,利用孩子的身份在后宫活的很好。
我这个弟弟,成长的很好。
「那本宫便给静禾准备嫁妆,国库又要打开不如一并做个清点……」
「朕想让姐姐去。」
真是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