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倒吊着的我只能从只言片语的信息中知晓他们是要将我带到一个叫做祭坛的地方，我在村里生活了这十几年，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但这两个字透露着的不详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祭坛不就是用来献祭的吗，我会和那些猪牛一样被摆在上面换取所谓鸟精的赦免，还是大火烧死我这个祸端？
开始我还在换算大概路程，到最后摇摇晃晃竟然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身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被捆成咸鱼的我根本动弹不得，借着周围的火把，勉强能看清楚这是一个广阔的洞窟，高台四面环水，每个角落都插了三炷香，我朝下望去，阴影中有怪影窜动。
这时候我才生出点迟来的后怕，但想也知道再怎么叫喊，周围都不会有人来救我。
“嘶嘶——嘶嘶——”
周围突兀的响起了轻微的吐息声，我半撑起身体，眼瞅着右前方的黑暗中一个庞然大物越来越近，心中掀起波澜，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狂喜。
那碧绿的瞳孔，翠玉般的羽毛，流畅的腰身，可不就是分别了一个月的青色大鸟。
只是看见全貌的那一瞬间山洞陡然起了大雾，模糊的视野中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同时，四周突然响起了乐声，丝竹悦耳，琴瑟和鸣，仿佛置身于古代楼阁，耳边窸窸窣窣传来女人的呜咽，扭曲的如同丝线一般浸透耳膜。
我控制不住的浮现出女人细瘦的腰身，细长阴沉的瞳孔，但手被束缚住，逃脱不得，既矛盾又痛苦。
“小长岁。”
仙音响起的那一刻，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人，青色的紧身长裙勾勒出紧实的腰，蜂腰翘臀，唇红齿白，眼尾稍微上挑，盈盈飘扬的青丝弧度都是恰到好处。
我敢说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以后也见不到，像是九天上的女仙。
我下意识的吞了一口口水，找回自己的声音：“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
这一句好像逗乐了她，她轻轻的笑了起来，连笑声都像神潭中的新泉，叮铃作响。
“他们已经将你送予我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
下一秒，她俯下身子，中指点在我的眉心，霎时间天旋地转，极致的疼痛汹涌袭来。
“求求你，帮我解开。”迷迷糊糊中，手腕被摩擦的微痛让我找回了些许神智。
她薄唇轻启，诱惑又残忍的吐出了一个字：“不。”
第二天，我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
师父站在我面前，神情凝重，我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去，自己裸露出来的腿和胳膊全是受尽折磨的红印，我张张嘴刚想解释，师父却开了口：“这鸟仙竟如此残暴，罢了，还活着就好。”
既然师父没看出来并且替我找到了说辞，我不如就顺坡而下，于是点点头，身上的酸痛还在，但我的内心却充满了疑问，因为这些痕迹证明，昨晚并不是一场梦。
“那鸟仙既然接纳了他，就说明这后生暂时无臾，但要根治，还得依着鸟仙来。”洞口走进来一个小胡子老人，精神矍铄，穿着姜黄道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师父虽语气随意，但也能听得出几分恭敬：“我时日无多，就这一个后辈，还请师兄帮帮忙。”
被唤师兄的老道说：“这事也简单，既那鸟仙想要这后生，那就做个明面排场，送给它。”
“你是说…鬼宴？”师父试探的说。
老道点点头：“精怪也好，鬼神也好，说到底都是另一边界的东西，他们由人而生，习俗定和我们差不多，只是这东西，有些许繁冗，你且要记下。”
我听过鬼宴这个词，大抵就是生人误闯阴间地界，被邀请吃席，醒来之后发现吃的都是泥土树枝烂肉之类，吓人的多，伤人性命的很少，只能说是文化差异。
从来都是鬼宴人，倒没听过人给鬼摆宴席的。
那边老道还在吩咐，师父解开我的绳子，试了个眼色，我立马上前，恭恭敬敬的记下。
“一碟茴香，半碗米酒，三方豚肉，两只坎精，五斗生米，八角虫杂，摆七七四十九桌。”
我疑惑：“坎精和虫杂是？”
“耗子和八种虫子。”老道言简意赅，又对师父说：“他命格极硬，那鸟仙又是极阴之物，阴阳调和，许有奇效。”
我还沉浸在鬼的重口味中，冷不丁的听见阴阳调和这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又拿不准那鸟仙和青雀以及神仙姐姐到底有什么联系，愣愣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白我一眼：“就是让你过继给鸟仙的意思。”
“可我身上的伤不是那劳什子鸟…”本来想说不是鸟仙做的，又不能将神仙姐姐的存在说出去，只能戛然而止。
好在两位长辈全神贯注的讨论流程，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松了一口气，又不敢继续问。
师父瞥见我不自然的眼色，补充道：“其实就是结个契约，不影响你长大以后的结婚生子，当然这是成功的话。”
不成功我自己也想得到，还是克亲克子，孤独终老。
事情就这么定下，这既是为我的生命考虑，也是为了村里未来的安定，如果鬼宴成功，那男疯子说的巨鸟应该不会来叨扰了。
因而村子里的人对我的态度逐渐缓和，不管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实意，总归让我好过不少。
每家每户也按照份子出了力，鬼宴所需要的东西很快就筹办完毕。
日子定在六月初七，很快就到了时间。
因为是给阴间办的宴席，地点也要选的尽量合那边的心意，排场越大，那所谓的鸟仙就越有面子，所以选的地方是村子旁边的一条山谷。
这里原本是用来埋那些因为各种意外横死或者无主之人，两侧悬崖上密密麻麻还保留着古时候遗留下来的悬棺，平日里怪事频出，除了安葬基本没人会主动进来。
所以跟着师父踏进去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到头顶刮过一丝冷风，仿佛又无数的恶鬼正在上方蠢蠢欲动，师父伸出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捻了捻胡子，随口说：“我之前给你的那些符，全都给我拿出来。”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照做了，然后他就当着我的面，把那些护身符烧了个精光。
“师父！”我大为震惊。
师父风轻云淡的领着我往里面走，解释道：“既然你是今天的主角，哪有防备着人家的道理，鬼宴完成之前，符篆道具之类的东西，都不准带。”
我忍着刺骨的凉意，攥紧了手心。
傍晚的时候，村子里的壮年男人开始布置地方，凑来的四十九张八仙桌齐齐的摆在中间平坦的空地上，周围用白布装饰起来，招魂幡透露着惨白的阴影。
我坐在角落的板凳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桌子上令人作呕的菜，把妖叫做仙，送鸟仙摆的席怎么看都是招鬼的，可能这就叫阴俗。
菜都是上好的，但侍候的肯定不能是活人，所以师父还托了镇子上一个扎纸匠扎了几个纸人，送过来的时候刚好起了一阵风，一人高的纸人在风中颤巍摆动，怪像活人的。
那老头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个丫鬟样子的纸人，叮嘱道：“等会那东西来了你就把这放在你身边，这是接应。”
纸人不过斤把重，点上去的眉眼说不上栩栩如生，却也有三分活像，总感觉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我忍着毛毛的感觉把纸人放在一边，问道：“叔你怎么这么习以为常？”
“你这后生，胆子还挺大。”扎纸匠感叹一句，接着说：“走的路多了总会撞见鬼，我们这一行，做的就是这个生意，不管是真是假，场面总得续好，不然哪天真成真了，倒霉的可不只是主家！”
这句话我认可，我救那青雀的时候还幻想着什么青娘子白娘子，结果娘子没来，把自己还折进去了。
又寒暄几句，也到了时候，和扎纸匠作别，我自觉找到了师父在的地方，他手里托着一盘衣服，暗青色的寿纹立领长衫，怎么看都不像是给活人穿的。
我也计较不了这个，火速套上并不合身的衣服，等待着宴席开场。
“等会放机灵点，觉得不对劲就把这个点了，师父还能给你收个尸。”师父打趣我一句，递给我了一个木质小牌，我仔细收好，边感叹自己命途多舛边念叨师父还是重视我的。
鬼宴顾名思义生人勿近，师父和老道也早就退出了山谷之外，整个山谷除了我以外，没有活人。
昏黄的天色很快变得如墨般漆黑，浑圆的月亮挂在百年古树的枝头，周围晕开一片血色的朦胧影子。
坐了好几个小时，我差点睡着，混沌中看见山谷的入口出亮起几十盏赤灯，我还当今天的日程失败了，他们接我回去，结果越看越不对，那灯悬在半空中，光照被限制在范围之内，从我这里根本窥探不见里面的全貌。
离得近些，我才发现那些悬空的红灯皆是由漆黑的影子所提，没有面容没有声音，就是纯粹的黑，这反人类的场面直接让我惊呼出声。
我的声音也好像给那些影子指明了方向，直挺挺的朝我走来。
我和它们的距离越来越短，他们簇拥着的中心这才展露出来，原是一顶镶金宝石顶的红色轿子，那抬轿的轿夫，可不就是先前死的那四个男人吗。
除开漆黑的随从和轿夫，还有四个丫鬟，面色麻木，皆是村子里横死的人。
还真叫他们把东西招出来了，我突然开始心慌，轿子里如果真是陪了我六年的青雀，我要怎么面对它，是献祭自己让它离开，还是狠下心处理掉这个杀人妖怪？
当然现实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轿子还有十米时，一股寒彻全身的冷风拂面而来，温度低的让我麻木，扶纸人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纸人硬挺挺的倒在了一边。
和山洞中的大雾一样，浓雾四起，持续了大概一分钟。
再次看清之后，轿子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轿中无人，把手上却有点点血迹，好像经历过一场恶战。
我试探的挪动脚步，并没有在四周发现疑似鸟仙的物件。
难不成真是我的青雀，因为怕被我认出来落荒而逃？那么把手上的血迹到底是谁的呢？
主角还剩一个，宴席却正常开始。
从山谷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弦声，仿佛被拉动了什么开关，周围的白幡无风自动，叮叮哐哐的木凳撞击，香火燃的更快，四周呼啸着飞过去无数个看不见的影子，这应该是妖鬼落座了。
我紧紧抓着师父给的木牌，身体不自主的打着颤。
小孩的笑声、男男女女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明明没有一个人，却好像千人聚会，我想退后两步，却被人扶住了后背。
“你往哪儿跑啊——”拖长了调子的声音阴沉，像卡壳了多年的破旧风箱，我脑袋顿时炸开，生理性的眼泪从眼角肆虐而出，后背的手实在太冷了。
那声音还在继续：“为什么不看着我——看着我——看我啊——”
我根本没有勇气抬头，那手却顺着脊骨往上，绕过我的脖子，生生的往后一扭，如果不是我顺着势头，我可能就要和坐席的鬼们成为伙伴了。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猛的看见不属于人间的面容还是把我吓得够呛，身后的女鬼面色青白，额头有个碗大的破洞，里面有虫子蠕动，牙床裸露在外，看这样子，起码死了好几个月才变得鬼。
我忍住喉头翻涌，乞求道：“女鬼姐姐放过我的，我今天是来跟鸟仙作伴的，要是惹恼了它，那…”
我也是赌一把，赌轿子里称做鸟仙的东西还在，赌鸟仙的级别比这个女鬼高。
女鬼果然停下了动作，我以为我逃过了，却没成想在我跑的时候她龇起了牙，这让她更加狰狞。
“什么鸟仙，没听说过，肉这么香不如让我吃了吧！”
随着她的话，周围的一切我都看得见了，这一仔细看没把握当场吓死，围着我的起码有几十只恶鬼，青面獠牙，没一个是全尸。
完了，我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我闭上眼，准备迎接我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