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从梦中惊醒，有阴冷的呼吸从头顶传来，身体麻木不能动作，冷汗从耳畔一直浸透枕头。
她直视上方，一个不知名物体蹲坐在枕头两侧，阴暗的微光映射出它锋利泛黄的牙龈，皮肤苍白，那双中眼白占了绝大部分，衬托的瞳孔极小，针尖儿大的眼珠正直勾勾的盯着女人。
它四肢修长，骨瘦如柴，格外大的头低垂下来，发出咔哒的骨裂声，头发又很长，扫在女人脸上，味道像苍蝇们喜欢的腐肉，又像臭水沟里泡了半个月的死尸，。
“滋啦——滋啦——”
窗外的夜枭拖长了尖利的声音，伴随着风打在玻璃上的闷响，女人看清了她手里拿的东西，那是一个长达半米的铁钩，尖锐的前端反射出冷光。
女人身子僵硬，眼睛却闭不上，恐惧让她张大了嘴，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那个东西却好像就在等这一刻，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身体颤抖，手里高高的铁钩猛的向下，竟是径直刺进了女人嘴里。
像被按下了开关，女人因为痛苦猛烈的挣扎起来，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蔓延出痛苦的呜咽，很快，这种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肉体被撕裂的牙酸声中，偃旗息鼓。
旁边床的男人也被这种动静惊醒，偏头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那东西却没放过他，猛的从旁边一个弹跳，无情的铁钩如法炮制。
挣扎、粗重的呼吸、撕裂……一气呵成。
敏感的少年被隔壁的杂音惊醒，呜哝道：“哥，我好像听见了有东西被拖走的声音。”
迷糊的男人打开窗子看了一眼安静的窗外，一把按下了少年的头。
“没事，是些鼹鼠，睡吧。”
“好。”
自此，万籁俱寂。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
而此时我们三人，还在镇上漫无目的找寻。
小姑娘宋黎已经恢复了记忆，但正好忘记了自己父母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总之还挺好的，少了给她情绪反应的时间，等长大了，这件事也就淡忘了。
那三个月的鸡飞狗跳让我感觉就像梦一场，这小家伙好像还真知道点鱼澄石的事情。
“你确定是这里吗？”
这个镇子是她唯一记起来的单词，但奇怪的是，自从我们来到小镇，镇子上的人就像对待敌人一样，一点善意也没有。
“嗯，你身上的眼睛我小时候见过，村子里有人也有这种印记，来了这个小镇之后就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难不成，镇子上有玉演国的后人？
秦无究抿唇：“这里是鬼域，生人一般生存不下去，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做到的。”
四面环山，外布结界，从类似于桃花源的狭缝进来，但整个空间都弥漫着鬼气森森的阴气。
我摇摇头：“再试试吧。”
神器喜欢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么稀奇古怪。
我的症状还轻，肖和尚已经半边身子都长满了眼睛，疼痛难忍，门也不敢出，还等着我回去救他呢，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宋黎去试了几次，也是同样的结果，她恹恹道：“这镇子上的人对我们的敌意来的莫名其妙，我们也没接触过他们啊。”
“也许这种敌意不是对我们。”我拧着眉，语气有些沉重，从秦无究刚才的对话来看，他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不过他不说，我也不会问。
秦无究倒是不知疲倦的继续敲着门，看起来像是在玩个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我们要不去更深处看看，敲门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宋黎有些瑟缩的靠近了秦无究，想劝劝他。
“有道理，不过……”秦无究回头，下半句却顿了一下，继而笑道：“很快就有答案了，崽，过来帮我。”
宋黎本就怕这个锋利的男人，闻言也不再开口。
我虽然觉得表面秦无究是在做无用功，但还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缓慢走到了秦无究身边。
“别卖关子了，我承认我想不出来。”
他就是有种直觉，秦无究不直接说，应该还是想让他自己发现。
秦无究挑眉：“能想到这一层，你也不笨。”
这人还在拐着弯的说他不聪明，自诩成熟的我不想理他，手下动作不停，也开始一扇一扇的敲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都快麻木的时候，终于一扇小小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从中探出了个干瘦的老头。
“谁呀。”
我和秦无究对视一眼，上前温和的问道：“我们是镇子上的工人，太晚了，能不能让我们借个宿。”
老头浑浊的眼睛缓慢抬起，死气沉沉，在看见三人陌生的面容后又睁的更大，喃喃道：“你们是外乡人，外来人不该来这里的！你们快走！快走！”
说着就把他们往外推，老人个子很小，力气自然也如此，见撼动不了三人，便小声道：“作孽啊。”
说的字正腔圆，虽然鬼域有被我称为同声传译的机制，但老头的发音更像是亚洲发音，和这边那种怪异的语调并不同。
为防止老人和之前男人一样的症状，也为验证自己的猜想，我的语气更加谦逊：“您也是外乡人？”
老头却没立即回答，撩起了左手的袖子，那干枯的肢体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成年旧疤，渗人不已，我顺着他的手臂往上，借着灯光，才看见老人大胡子下的脸面目全非。
整张脸像是被烧过，烫疤纵横的分布在上，因而那双眼睛，也粘连在一起，可以理解老人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没有认出他们了。
“这就是外乡人的下场。”
老头古怪的笑了，声音像年久失修的旧风箱，沙哑沧桑，脚步却不停地将三人带进了屋子。
我跟在老人身后，越过宋黎的头顶，目光看向殿后的秦无究，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像是赞赏。
老人住的地方狭窄脏乱，比起小镇上的人均木屋，更像是随便堆起来的柴火堆，如果不是秦无究坚持找寻，他们很有可能忽略这个角落里的唯一线索。
“二百年前，小镇上来了一个商人，叫陈旺，他从大城市带来了先进的种植方法和经营理念，同时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有他的加持，贫瘠的小镇很快变得富足，可好景不长，农民们的田里突然长出成群的鼹鼠，这些到处打洞的东西祸害了整个地区的庄稼，失去了经济来源的镇民们将罪孽全都怪罪于陈旺一家，认为他们是带来不详的恶鬼，并处死了他们。”
老人的声音自带恐怖效果，我的脊背起了一层薄汗。
秦无究听的兴味盎然，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嗤道：“愚昧，这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
我虽然很想提醒秦无究现在不是故事会栏目，但对方就算听进去了也不会认真，他的性格本来就不是共情能力很强的那种‘人，于是住了口’。
“可外面的麦田长的很好。”一点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我如实问道。
老人一瘸一拐的走到壁炉面前，往里面加了根柴，背对着三人：“有人说，陈旺一家将灵魂献给了恶鬼。”
宋黎听的入神，这个带着封建色彩的故事让她有些唏嘘，疑惑道：“献给了恶鬼就是为了让地里的庄稼长得更快？”
“不。”老人瞬间否定，静默片刻说道：“……陈旺死后，白天小镇上不停地有人失踪，先是和那件事情有关的人，后来是老人小孩，最后蔓延到整个小镇，人们都说，是陈旺的灵魂来报复了。”
我没放过他的任何表情，等他说完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到镇子上的？”
“五十年前。”说话的是秦无究。
我说：“你怎么知道？”
“这上面有写。”秦无究抖落着手里的一张破烂纸张。
那是一张公告，上面贴着老人的头像，底下是一行字，守墓人xx，日期在五十年前。
我接过老人倒的茶水，小声说：“现在您也还是守墓人吗，守谁的墓？”
镇民们白天为了躲避恶鬼住在灯塔下面，夜晚回到家里，这样的生活方式他们的所有工作应该已经断了，老人这项工作按道理也可以不用继续。
但我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那种塑料的猪头，还在桌子上看到了硕大的手电筒。
看来他还在延续自己的工作。
老人喑哑着嗓子却说出了个不可能的的名字：“陈旺。”
“您在为陈旺守墓？！”宋黎惊呼。
那个献身恶鬼的人，如果是真的，那老人这么些年没事，真是个奇迹。
“对，这是我的罪孽。”老人说完这句就阴沉的望着窗外，天色将亮，有细微的声音从街道传来：“又开始了。”
三人跟着去到窗前，看见外面刚才死扣上的门里涌出大量的假猪头人，几乎挤满了街道，蜂拥着向麦田走去。
新一轮的躲藏开始了。
秦无究认真的看着那些人，半晌问道：“陈旺的墓地在哪里？”
老人露出些疲累：“出门左拐沿着泥路直走，那里有个被圈起来的墓地。
说完，就自顾自的进到了房间。
鬼域里没有朝霞，但亮起来的天空还是让人感觉到安全感。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恶鬼是白天出来抓人的，恶鬼不都是夜行动物吗？”宋黎经历了这一晚上，胆子也大了起来，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温声道：“也可能鬼域的恶鬼不一样。”
“到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却被秦无究的声音打断。
前方与其说是墓园倒不如说是垃圾池，光秃秃的地面隆起一个大包，中心塑了一个巨大的天使神像，以神像为中心几百米的范围挂满了十字架、各种铁器、还有一层细白的盐。
更触目惊心的是，整片地面和木栅栏上，都用红颜料画满了灯塔上的日月六芒星图案。
秦无究嚯了一声：“这可真是够大手笔的，对付个恶鬼还挺铺张浪费的。”
宋黎也惊叹道：“这可能是病急乱投医了。”
我却没有理他们，他的视线被墓碑上面的照片吸引，有种诡异的熟悉感，但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我又走近了些。
他克制住自己不动那些东西的动作，脚步轻微的走到了墓碑前面，总共有四面墓碑，分别是一对夫妻和他的一双儿女。
这应该就是陈旺一家了，男的眉目温和，妻子娟丽清秀，一双儿女也像瓷娃娃。
不管怎么看，他都觉得这几个人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秦无究和宋黎也看见了他的迟钝，走到他身后，秦无究拧眉：“这不是那个农场主吗。”
我们进来的时候借住在农场主家，那个主任也叫陈旺。
但眉目之间的小神情，仔细看还是能窥见一点端倪。
我看着剩下那个没有露面的黑发小女孩，如果说陈旺一家是将灵魂献给恶鬼的陈旺，那么一家子都变成了恶鬼，这个小女孩去了哪里？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而且进展飞速，只是找到老人询问了一段陈年旧事，看来和陈旺的关系就是整个剧情最关键的点了。
我够聪明，又看了一眼小女孩姣好的面容，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家人明明是好人，却被镇子上的恶吞噬，连灵魂也没剩下，真是可惜。
宋黎捋了捋自己的衣服，踌躇说：“我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昨晚的猪头人，我有点担心农场的那些人。”
秦无究挑眉：“他们那么对你，你还担心？”
“那个小姑娘和小青年还是挺好的。”又摆了摆手，内疚道：“我还骂过他们，确实不该。”
未知才是最危险的，鬼域的性格不可能会放过任何一个夜晚，没有猪头人，肯定有另外的东西。
我关掉手电，低声说：“有苏闵在应该没大问题，那几个应该有自己保命的东西，至于楚楚，她应该会有自己的考量。”
说是这么说，脚下的步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加快，虽然萍水相逢，各自为营，但谁都不愿意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出事。
回到木屋的时候天刚刚亮。
不巧的是，撞见了正从猪圈里出来的陈旺。
在接受了现在的陈旺就是死去二百年的陈旺，众人头皮发麻。
没躲过，我只能率先硬着头皮迎过去，却被秦无究带到了身后，和宋黎并排。
陈旺永远在愤怒，也真是人如其名：“该死的废物们，你们去了哪里？！”
“心情不好，出去散散步。”秦无究没有在意那个侮辱性的称呼，游刃有余的说瞎话。
陈旺手里拿着料槽，我都以为他要冲过来的时候，对方却笑了，粗粝的声音带着兴奋：“今天的出货人选我很满意！”
眼神放肆的在三人的身上来回巡视，秦无究没什么反应，宋黎却被吓得快跪倒在了地上。
谁都知道，危险性最大的是她。
而且在写完名字陈旺就应该知道答案，他的神情也说明三人中，肯定有中标的人。
这个人，很大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