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不爱听戏的，应酬的时候倒是听过了好几场，只觉得咿咿呀呀难懂的很，他宁愿就坐在得月楼里听听小曲儿喝喝花酒。
自从成为楚家的姑爷，七七八八的宴席他倒是没少参加，各种应酬饭局也是接连不断，饭桌上众人总是聊的热络无比，却又不经意间露出逢场作戏的假面具。
但这种时候，不管是戏子还是妓女，都只不过是席上的一点点缀与陪衬罢了。
宋长岁早起的时候，只觉得屋子里比平时亮堂许多，撩开全部的窗帘才发现，原来昨晚上下的雪已经堆积了起来，满目都是冰天雪地的白。
走出楚公馆的时候还特地多加了一条羊毛围巾挂在脖子上，看着时辰还早也没叫司机，心里盘算着自己走出去吃一碗鸭血粉丝汤。
诚然在他眼里宴席上那些山珍海味还比不上小街巷口买的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
“师傅，要一碗鸭血粉丝汤外加一笼小笼包。”
宋长岁在伞下找了个干净的位置，环顾楚围，望见前面不远有个小菜市街，摆摊卖着各式各样的金陵小吃，那一瞬间，鲜活的烟火气一下子冲淡了冰雪带来的寒意。
“老板您的粉丝汤小笼包齐了！这么冷的天叫你吃点热的宜当的很！”小摊儿老板操着一口正宗的南京方言招呼客人，宋长岁对有些词汇并不知晓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听出了老板的热情。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配上一碗淳而鲜美的鸭血粉丝汤，为这样寒冷的早晨驱走了寒意。
“你这个小兵癞子，是不是给你脸了？这么就跟我两个不上路子？你也不抬头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盘吗？你可能得罪的起该！”
突然传来的吵闹声引起大伙儿的争相观看，宋长岁本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准备看看热闹就溜之大吉。
“这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我可从来没讲过自己是什么君子，我看你这小女娃长得还细皮嫩肉的来，该不能买这些玩意儿给自己戴吗？要不然你跟着哥哥回家嘛，哥哥什么首饰都给你买嘛！”
小摊老板站在宋长岁前面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又是王家那个赖痞子！每天好吃懒做还喜欢在街头吵事，我看这种人就该被枪毙，这次不知道这次又是哪家的倒霉孩子。”
老板话音刚落，这王癞子还真说着就动手动脚的把少女往自己怀里拽，那油腻的模样和猥琐的笑容着实让宋长岁恶心坏了，连带着看面前可口的小笼包都没有了食欲。
“把你的脏手给我拿远点！”那少女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冲过去，对着王癞子丑陋的脸庞扇了几巴掌。
王癞子也被打蒙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只是捂着脸怒喝：“你个小婊子，居然敢打我？”
宋长岁想着反正这饭是吃不下了，心里烦躁的很，满肚子都是对那个王癞子的怒气，索性就冲了过去，把那人护在了身后。
宋长岁克制住浑身的怒气，尽量平稳自己的气息，厉声道：“爷也不经常出门吃饭，难得一次还遇见你这种傻逼？真他妈影响食欲！”
“你他娘的从而冒出来的！难不成是这个小婊子的姘头？”
王癞子不识好歹的继续杵着，心想着等着自家的救兵来把对面两人知道厉害。
“哟！这不是云景商行的宋长岁宋老板吗？王癞子这下子可算惹到贵人了。”
有路人已经认出了宋长岁的身份，王癞子听着议论，心里害怕起来，知道自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物，顿时腿都开始发抖。
宋长岁见他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泼皮，更加不屑，冷声道：“滚，我不想说第二遍。”
这次王癞子总算是学乖了，提腿就跑，就像是一阵风消失在了眼前。
可宋长岁这一回头就愣住了，两三年没见了，可他还是那一张隽秀干净的脸庞，眉目里透着淡淡的俊气。
宋长岁突然回忆起初见时他也是穿着这样素色的长衫，打着一把油纸伞在英格兰的一个bus station 等车。仿佛与楚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但却吸引着所有人的眼睛。
“许久未见，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宋先生了。”
楚蕴开口，似乎只是对许久不见朋友得问候，语气中的客气疏离让宋长岁有的别扭，却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宋长岁没言语，只取下早上特意拿出来的避寒的羊毛围巾，戴在了楚蕴月牙白的衣领上，轻声道：“你穿的太少了。”
“不打紧。今日真是多谢宋先生了。”楚蕴露出一个扎眼的笑容。
本来他五官就都是清秀的，气质也颇为温柔清冷，一笑起来却是明媚了不少。
“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一步了，宋先生再见。”
宋长岁真真是多一句话都没说上，这位就跑的连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苏闵坐在汽车里，拉开窗帘饶有趣味的看着傻站着的宋长岁：“哟，这不是我们宋老板吗？真是缘分，大街上都能撞个正着！”
其实宋长岁来了南京以后，也算结识了各路人脉，可大多也都是逢场作戏，不往心里去的，也只有苏闵一个人算是与他投缘，这可能与苏闵的背景有些许关系，他是林家庶出的小儿子，本志不在经商，可是为了哄他老子高兴，也装模做样的成了林老板，左不过也是拿钱烧个开心。
苏闵看了会热闹，才发现宋长岁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儿，然后又瞅了眼那远去的背影，打趣道：“那不是颐安堂的小楚老板吗？他家颐安堂可是前几个才在南京城落下，怎么着又和你搞上关系了？”
“你认识他？”宋长岁闻言拉开车门，毫不客气地上了上了苏闵的车，苏闵只是让司机开车去兰心大剧院。
苏闵挑眉：“前两天去他店里给我老爹抓了几副药，怎么着？”
宋长岁：“故人。”
苏闵又瞥了眼宋长岁，眼神里飘带着些许道不清楚的暧昧，也没多说就让司机往兰心剧院开去。
车很快行驶到了兰心大剧院的门口，苏闵首当其中的往后台走去，一看就像是这儿的老熟客了。
“你们班主怎么不在？”苏闵左顾右盼似乎也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随手便拉了个小厮问道。
“这个点儿啊，咱傅老板正带着孩子们开嗓子呢！爷您还是多等一会嘛。”
宋长岁一脚踏进了空无一人的包厢雅座，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我当你真有那么好心，陪我来寻人，原来早已经把自己的魂儿丢这里了，虽然我不爱听戏，但是我对这位傅老板倒是有点好奇了。”
苏闵只是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如果他捧戏子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那可真是吃不了兜子走，可是他待傅清月是真的不一样，初见时他那一出《贵妃醉酒》真真是唱到了他心里！因此心中多了几分欣赏与钦慕，并没有只把他当成是个戏子。
两人正嬉闹着，只见傅清月带着一堆小戏子从门口进来了，大抵是喊完嗓子回来了。
苏闵一见到心心念念的美人便克制不住的往边儿上凑上去了。
宋长岁仔细的打量着传说中的傅老板，就觉得漂亮倒也是真漂亮，五官可真是没挑儿！身段也是极好的，只是觉着他身上有一股子傲气，看着苏闵笑了笑，他这次看中的这个美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到手了。
“这样冷的天，傅老板怎么还出去练啊！万一冻着了，生病了怎么是好？”苏闵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担心，忙的递过一块干净的方巾给傅清月擦汗，这一举动，倒是引起了旁边几个小戏子的调笑。
“我瞧着林老板这样紧张咱们班主，伺候的可是比翎姐还要楚到呢！”
“傅老板要是愿意赏我这个脸，我是求之不得的。”
宋长岁原本坐在一边儿喝茶，嗑瓜子直把这当成一出戏似的看，应该说，这样的戏码他见的也不少了。
苏闵花花公子的名声也算是金陵城出名的，经常这一个还没认熟脸，就又换了个新人，喜新厌旧的速度可见一斑，可是如今他倒是对这位傅老板高看一眼，虽说宋长岁不怎么爱听戏，可是跟苏闵他们厮混久了，乾旦那点儿事他也是知道一点的。
像傅清月没什么背景，说他单靠着自己自己能唱到这个位置，怕是没几个人会相信，当然那些不干不净的勾当也是圈子里默许的，可他眼里那份高傲，宋长岁心里是拿不准他那份高傲是真清高，还是拿捏着刚好勾引的手段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班主，时间不早了，咱还得提前去楚家准备！”众人正笑闹着，这时候一个穿着翠色裙衫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笑容宴宴的朝他们走过来。
苏闵认得她，她就是一直跟在傅清月身边的跟包傅翎。
苏闵上前问道：“今儿唱的还是《贵妃醉酒》？”
包傅翎说：“可不是嘛！我特地拿了那套点翠头面给班主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