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月心如刀割,可她还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月儿笑起来真美。”左岸的声音越来越低,说:“月儿,帮我把氧气罩拿下来,我想亲亲你。”
“不要,不要。”南宫月疯狂地摇头,她不敢动,好像一拿下来左岸就会立刻死去似的。
左岸也没有勉强,他知道南宫月心里肯定很难过,自己不能再逼迫她了,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也没有什么遗憾了。然后他将视线定格在南宫月身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月儿,对不起,和你认识以来带给你这么多伤心痛苦,对不起,娶了你却无法一辈子陪伴你左右,对不起,让你孱弱的肩膀承担起抚养两个孩子的重担。如果下辈子还能相守,那就让我们早点相识,如果下辈子不能相守,那就再也不要相遇了,最后的最后,希望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能幸福。
左岸的眼神渐渐涣散,身边人的哭泣声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眷恋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左岸的手垂了下来,砸到被子上,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南宫月猛然抬头,凄厉地叫了一声:“不要。”
“医生,医生。”唐玉贞惊慌地大叫起来。
门外的华铭彦迅速冲了进来,看了心电图一眼,又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心跳,翻了翻左岸的眼皮,颓然地垂下手,过了一会儿沉重地说:“节哀。”
“不,不要,左岸,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们,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求求你快醒过来。”南宫月声嘶力竭地大喊,用力地摇晃着已无生息的左岸。
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哇地放声大哭,南宫凌天和唐玉贞只好将他们抱到外面去。
“左岸,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辈子的吗?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你说话不算数,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你不准再睡了,你快点给我醒过来啊。”南宫月歇斯底里地大叫,可床上的那个人已经听不见了。
梁吟秋也扑到左岸的身上,泪流满面,抓着左岸的手说:“儿子,我是妈妈,你别离开妈妈好不好,妈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别走好不好。”
“为什么?为什么?”南宫月不停地问,可是没有人能告诉她原因,人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死神来临的时候任何人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
“小月,你别这样,左岸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这样他会走得不安心。”华铭彦走上去安慰道。
“你胡说!”南宫月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点,朝着华铭彦大吼:“左岸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我要带他回家,他只是睡着了,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他舍不得离开我们,他不会离开我们的。”
华铭彦没有再劝,把这些情绪发泄出来也好。
病房里的声音惊动了其他的病人和医生,不一会儿,门口就围了一群人,还有人不停地窃窃私语,南宫月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的人骂到:“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给我滚开,滚。”话音刚落,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病房里人仰马翻,华铭彦一把抱起南宫月回到她原先的病房,唐玉贞和南宫凌天也抱着孩子跟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唐玉贞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着急地问。
“产后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受了刺激,所以才昏迷的,没有大碍,过一会就能醒,但是如果不好好调养,会留下身体隐患。”华铭彦说。
唐玉贞听到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看着睡梦中面色苍白的女儿,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尽管几个月前大家都可以预料到如今的情况,可是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一个多小时以后,南宫月悠悠地转醒,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她回过神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唐玉贞赶紧拦住她,说:“你自己的身体还要不要了,你现在还在坐月子,一不小心就会留下身体问题,医生也交代你要好好休息。”
“妈,左岸死了,他死了,你让我怎么休息!”南宫月低声说,但声音里的悲凉绝望让唐玉贞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唐玉贞劝到,递过去一碗粥说:“我也不是阻止你去看他,你把这碗粥喝了我就让你去。”
南宫月一把挥开唐玉贞的手,只听哐当一声,碗掉落在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南宫月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这破碎的碗,再也不能完整。
“小月。”唐玉贞叫了一声,可是看到她悲伤的样子,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左岸死了,他不要我了,我要这身体干什么,干脆我也随他去好了。”南宫月说,她嘴唇苍白,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南宫月,你给我清醒一点。”唐玉贞厉声说:“你随他去?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你爸的感受,你有没有想过你两个刚出生的孩子,他们已经没有爸爸了,你要让他们连妈妈也没有了吗?”
“孩子。”南宫月喃喃地说,然后扑到唐玉贞的怀里说:“妈,我的心好痛,我难受得快要死掉了,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
唐玉贞轻轻地拍着南宫月的背说:“小月,妈知道你难受,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些了,妈会一直陪着你的,但是不要轻易说死,你这是往我和你爸的心上插刀子啊!”
“我要去看左岸。”南宫月说。
唐玉贞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跟着她的身后以防她出什么事,南宫月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身影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不过几个病房的距离,她却觉得那么遥远,等终于走到左岸的病房外,她却猛地停住了脚步,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护士走了出来,看了南宫月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远了。
南宫月透过门缝看过去,左岸仍旧躺在床上,只是脸上被盖了一层白布,她听见梁吟秋的哭声,不可抑制地悲伤蔓延开来,将她紧紧包裹其中,她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这个冬天太长了,她觉得自己的世界永远停止在了冬天,再也等不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了。
梁吟秋依旧在哭,声音破碎绝望,她唯一的儿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为什么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死的人是她的儿子,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左岸的命,他还那么年轻,刚结婚不久,有一个温婉贤淑,美丽大方的妻子,他的两个孩子昨天才刚刚出生,只见了爸爸一面,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南宫月把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不敢推门进去,这一扇门就像隔开了两个世界,她不敢去面对这一切,唐玉贞跟在身后,什么话也不说,她只要确保南宫月不出事就好了。
“啊!”梁吟秋大叫一声,将手边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乒乒乓乓的一阵声响,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地上。她的心快要死掉了,仿佛被拉开了一道口子,汩汩地往外流血。
南宫月听到动静,推开门走了进去,病房里一片狼藉,她走到梁吟秋的身边,抱住她,一个没了儿子,一个失了丈夫,两个女人在彼此的身上寻找安慰和力量。
左振鑫去办了一些手续回来,便看到两人坐在地板上抱着哭泣,水浸湿了两人的衣裤,她们却毫无所觉,只是低低地悲咽,他的心里也如这冬天一样悲凉,儿子的去世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瞬间像老了十几岁一样,原先挺直的背也微微地弯曲了,他的步履也不再稳健,变得有些蹒跚踟蹰。
唐玉贞见到左振鑫回来,和他说了一声就去照顾两个孩子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了左岸的身上,顾及不到两个孩子。果然等到她回去的时候,两孩子已经饿得哇哇大哭了,她赶紧泡了两瓶奶粉,这才止住了他们的哭声。
左振鑫推开门,走过去扶起了梁吟秋和南宫月,这时他才发现梁吟秋的手上被破裂的杯子划伤了,鲜血直往外流,有一些滴在了白色的被子上,像一朵朵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红梅。
“我带你去包扎一下。”左振鑫说。
“不用了,我没事。”梁吟秋摇摇头,随意地从旁边抽出几张纸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鲜血,她的心太痛了,痛得她快要麻木了,所以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手上的疼。
“走。”左振鑫强硬地说,拉着梁吟秋就走了出去。
梁吟秋挣扎了一下,左振鑫回头看了她一眼,那铁青的脸色让她放弃了挣扎,顺从地跟着他走了。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南宫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一会左岸,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又猛地收了回来。
天阴沉沉的,阳光被乌云遮住了。寒风吹了进来,南宫月却不觉得冷,她的心好像被丢在了冰窖里,冻到没有感觉。
过了一会儿,南宫月又伸出手去,拉开了盖在左岸脸上的白布。半年多病痛的折磨,让他骨瘦如柴,脸色也十分苍白,现在还隐隐地发青。她忘不了初见左岸之时,他是怎样的俊朗不凡,意气风发,没有几年的时间,他却成了现在的模样。
南宫月低下头去,覆上左岸的唇,她十分后悔为什么在他临死前,自己没有亲吻他,这么一个微小的心愿,自己却没有满足他。她的泪水一滴滴掉落在左岸的脸上,晶莹滚烫,可他再也感觉不到。
“左岸,左岸……”南宫月趴在左岸的身上,一声声地呼唤着,而那个牵挂的人儿却永远地停止呼吸。
人总是惧怕死亡的到来,可是若干年后,又有谁会记得自己曾经来过这世上一遭?时间带走所有悲伤,抚平一切伤痕,他伸出强有力的双手,推着人们不断地往前,往前,遗忘,遗忘,最终新的印记取代旧的痕迹,人们就永远的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再也找寻不到踪迹。
南宫月掀开被子,躺到床上,紧紧地抱着左岸,就像无数次他抱她那样,她闭上了眼睛,回想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今天却阴阳两隔了,这世界上,最不可预测的就是命运,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
梁吟秋包扎完伤口回来,就看到了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相拥而眠的情景,她鼻子一酸,捂住嘴巴就哭泣起来。
左振鑫将梁吟秋抱住,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儿子的英年早逝,对他们来说,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他虽然没有崩溃,但心里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只是他是一个男人,需要撑死这个家,所以他不能表现出来他的脆弱。
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到梁吟秋的情绪稍微稳定一点了才推门进去,南宫月听到了声音,可她却不愿意睁开眼睛,她希望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和左岸待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小月。”梁吟秋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内心也很痛苦,但此刻也已经强打起精神,这个家因为左岸饿离去已经岌岌可危了,南宫月刚刚生产又遭受如此刺激,显然快要崩溃了,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不能再出任何问题,否则家里就要乱套了,所以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着必要的时候去劝解南宫月一番。
“妈。”南宫月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地叫了一声。
“我们带左岸回家吧!”梁吟秋说,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