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将清辉的光芒洒向大地,好似落入人的心间,只剩一派祥和宁静。
凌渊牵着马,邢寸心坐在马上,一时间二人无话。凌渊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邢寸心是不敢刺激凌渊,还不容易追回来的,万一又跑了,让她找谁说理去?
凌渊突然很庆幸这段路很长,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好似过了许久的时间,邢寸心正走着神:“我要是开口问他会不会不大礼貌,要不然就这样回去得了,以前的事还问个什么劲啊。惹人生气的事我可不干。张大伯这回可得好好谢我,不,燕王都得好好谢我才对。凌渊这种人才可遇不可求,谁得他谁得天下。英雄不问出处,哪有因为他出身低受人欺负看不起他的吗?找遍整个北方都未必能有比他会打仗的了。”
“寸心姑娘,”凌渊突然开口,“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啊?”邢寸心突然被他吓到,打断了自己纷飞的思绪,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我出生没多久,我爹就从了军丧了命,我娘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七岁那年,我娘生了一场大病。”凌渊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陷入那段悲伤的回忆。
邢寸心听得也很难过,想到自己从小也没见过父母,一出生就被人下了最狠的毒,一时间有些自伤身世。想着眼中就氤氲上了水汽。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有几分感动,在付辛帝没有一统北方之前,人命根本不值钱,到处都是孤魂野鬼,到处哀鸿遍野。很多人今天活着或许明天就死了。没了父母的孩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凌渊道:“我帮药房老板干活,他是个挺好的人,给了药让我回去给娘。在路上给几个比我大的地痞无赖抢了去,为首的那个逼我从他的裤裆下钻过去。”
凌渊的说话声很轻,语气也是格外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邢寸心却攥紧了拳头,战乱年间,活着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却总有一些人,以欺辱比自己更弱小的人为乐。
凌渊接着道:“其实当时我还有另一种选择的,我那时手里拿着一把家传的宝剑。那个为首的跟我说,要么我就杀了他,我就不是懦夫。”
邢寸心一咬牙:“杀了他,你也完了。”
凌渊道:“是啊,或许我打不过他,但是我手里有宝剑,杀了他应当算不得什么难事。但是,我没有,我选择了前者。我不想杀人偿命,我娘还等我回去,我想活着,我想有一天,我能改变这弱肉强食的世道。”
突然觉得这么一对比,自己过得简直要比他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她除了小时候试过各种毒药折腾,有师父爱她,有师兄爱她,后来还有义兄宠着她。她其实并没有被世道所折磨过。从不用考虑每天的饭食,活在南方也不用考虑会不会丢掉小命。
她只是开口道:“真正的英雄能忍得了一时的耻辱,那不是因为苟且偷生,只是因为心中有更大的目标。这样的隐忍,需要勇气,换我是你,未必有这样的冷静和勇气。”
凌渊深吸一口气道:“寸心姑娘是这么觉得吗?”他很意外,他没想到她竟是能够理解他的。
邢寸心偏头去看向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凌将军,你的才华终于到现在可以施展,为什么要跑呢?”
凌渊无奈苦笑道:“我可以忍,可是整个旋风营都知道了这回事。燕王甚至跟张军师大吵了一架,既然燕王看不起我,我何必要他看得起?”
她叹了一口气:“你不是因为那些士卒?”
他笑着,带着几分傲气,道:“为何要跟那些只知道张口辱骂的人置气?”
她想了想道:“那许是燕王年纪大了,他五六十岁的人了,可能一时之间脑子转不过弯,比较好面子。他素来很信任军师,军师既然让我来找你回去,他必定也知道错了。”
凌渊只觉得邢寸心说得有趣,像是刻意逗他开心一样,配合地笑了笑:“姑娘高见,是凌某鲁莽了。”
凌渊道:“后来我娘还是没撑过多久,也去了。我一个人流浪,也遇见少好心接济我的人,如果有幸,我希望我以后能报答回去。这世上,总是有善良的人存在,故而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眼眸闪亮,在黑夜中也能瞧见里头的神采。
她道:“你会做到的。”
付辛帝在位八年,北方安定了许多,但是一旦和南方的战役拉响,北方怕是会全盘崩溃。
到时候,北方需要能平定局势的人。
凌渊看向她的目光越发柔和,道:“多谢。我九岁那年遇见了我师父,他很严格,也是真的博学,是他教我兵法,我若不能扬名天下便不配报他的名号。”
她点点头:“你肯定可以的,要相信你的才能。”
一路聊着竟然已经到了军营门口,凌渊刚把邢寸心从马上抱下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迎了上来,那个男子气度不凡,有着成熟稳重的气息,一看就有着王者风范,一双眼睛像是夜枭一般晶亮。
那男子迎了上来,对凌渊道:“凌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这真是旋风营之幸。您这样的壮士,怎么能跟那些小卒一般见识?”
凌渊回礼:“是凌某莽撞,二公子见谅。”
邢寸心想着:“这位二公子可真不像省油的灯。原来这便是以礼贤下士闻名的李昭。”燕王李禄有三子,大儿子是世子李耀,二公子李昭,三公子李元,各个都是人杰。只是今日一见,不知道这二公子会不会有一天把世子给撸下来。
想归想,一边也对那李昭行了个江湖礼节:“二公子。”
李昭道:“多亏邢姑娘了,否则我旋风营要损失一员大将。”
邢寸心微笑:“二公子客气。”这李昭气度就非常人能及,一言一语把两个人都给捧了。
也不曾因她是女子而轻视她。凭他这番在此等候,笃定自己定能将凌渊追回来。邢寸心突然意识到,燕王李禄年纪大了,到时候,他的三个儿子必定要开始争夺王位,这争夺的未尝不是天下。而张琉选的就是李昭。
凌渊开口道:“二公子,邢姑娘受伤了,不知能不能请军医来看一看。”
李昭一抬手,吩咐手下亲卫去办。
李昭道:“不如凌将军先回营帐修整,我定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凌渊很是感激,李昭对他的看重不输于张琉。凌渊长作一揖,道:“多谢二公子了。”
邢寸心看得真是啧啧称奇,这李昭确实厉害,三言两语间,恐怕要把凌渊也收入麾下。
邢寸心冷不防发现电光火石之间自己已经又坐在了马上,她很是震惊地看了看凌渊一眼,这动作也太迅速了。
凌渊道:“那么邢姑娘若是不弃,可以到凌某帐中等待军医。”
邢寸心心里一惊,这下要遭,这军医一看肯定知道她只是皮肉伤。那那那那,可不就露馅了吗?
邢寸心勉强笑了笑:“这……”
眼睛四处瞟,看到张琉站在不远处,牵着她的汗血宝马,拿着她的阵图,抚着胡子呵呵一笑。
“军师大人,您可千万给我打圆场。”邢寸心默念。一咬牙对凌渊道:“恭敬不如从命。”
凌渊按下心中的一丝喜悦,牵着马来到帐前,把邢寸心抱入营帐中。
这下怎么着也咂摸出一些不对味来着,奇怪的是,她好像不是很排斥。或许只是对长得俊的人她格外宽容罢了。
没一会儿,几乎就是他们前脚刚进营帐,后脚军师就带着军医来了。
张琉对邢寸心赞许地点点头,把阵图递给了她。她先把阵图放在身侧。借着烛光瞥了凌渊一眼,凌渊眉头微蹙,一双星眸炯炯有神,问军医道:“邢姑娘这伤?”
军医似模似样道:“不妨事,筋骨有些挫伤,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
她险些喜极而泣,不亏是军师打点好的人,可真会说话。
这时跑入一个小卒,对张琉道:“燕王请军医过去。”
他一皱眉,燕王头疼又犯了吗?
张琉对军医道:“燕王有令,既然这边不妨事,就先过去吧。”
邢寸心赶快摆摆手,道:“没事,我自己可以包扎的。”
“军师先去吧,这里有我。”凌渊冲张琉颔首。
张琉点点头,带着军医先走了。
邢寸心刚想拿过绷带,却发现凌渊正帮她清洗脚踝处的伤口。
这倒觉得没什么,军医帮她清理或是凌渊帮她都没什么差别。
北方对男女之间的讲究其实并不那么大,何况他们江湖中人,更是不拘小节。
看着凌渊帮她包扎,只觉得凌渊在烛火的映衬下脸上多了几分血色,青丝如缎,眸光流转温柔,宛若两湾星旋。
邢寸心只觉得喉头有些干,突然觉得有些渴,觉得耳尖微微发烫,心下承认:“这跟让大夫包扎果然还是不同的。”
他包扎的动作很娴熟,邢寸心不知怎么的就问出一句:“你经常受伤吗?”
他也不抬头,帮她处理小腿的伤,只道:“都是些随便包扎就能好的小伤罢了。”
她也不再多问。凌渊没多久帮她包扎好了伤口。
取过旁边的阵图,有几分赌气地塞到凌渊怀里给他:“这是给右将军的贺礼,恭喜你升了将军,差点就给不了了。”
凌渊措不及防被阵图塞了个满怀,一时之间如获至宝:“这是?”
邢寸心道:“先带了三幅阵图来,还有六幅,我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紧赶慢赶画完。你到好,差点人都跑没了。”
凌渊抓紧了阵图:“真是不知道怎么谢寸心姑娘。”
邢寸心道:“不必言谢。以后可千万别说走就走了,我会很难过的。”
阵图要是白画了,当然很难过。
凌渊一怔,道:“我不会了。”
邢寸心道:“那时候也不早了,凌将军送我回去?”
凌渊道:“好。”
出了营帐,发现军师已经把她的汗血宝马和凌渊的马拴在一边了。
凌渊抱她上去,自己骑上马,又拿过她的缰绳帮她牵着马。邢寸心乐得清闲,都随他。
燕城离旋风营也不远,没一会儿就将她送到了宅院门口。
她突然道:“凌渊,下次可能又得庆贺你升迁了。”
他问:“寸心姑娘这是何意?”
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下次再把阵图给你带过去。回去吧。”
他拱手:“再谢寸心姑娘了。”
回去的路上,凌渊望着月亮,心绪逐渐安定,突然间反应过来:“她方才唤我凌渊?”
一时间笑了起来,她不跟他客气了。突然间觉得冰凉的月光也有了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