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月,邢寸心才将九宫阵图完整画了出来,其中心酸难用言语表达。
光是用来练笔的草稿都打了有一人那么高。
邢寸心觉得,给她出主意说什么记在脑子里最好,不用带着九宫阵图的师兄,或许是真心想整她吧。
她又不是专业作画的。画一幅阵图可以,九宫阵图,整整九幅。画了两三幅手都抖得不行了哎。
想她邢寸心还是太天真,画图要不要思考,要不要琢磨?
九宫阵本来就不完整,听凌渊一说她又想尽量改进去,结果那真是一项浩荡的工程。
想了先画,画了再撕,再撕再画。凭借着她那非比常人的顽强意志才坚持了下来。
那这两个月可谓是足不出户,除了维持正常的生存需要,其他时间一律扎在书房。
画卷那么大只能铺地上,趴着作画,谁画谁知道,连作九幅,谁作谁崩溃。
邢寸心觉得或许是被师兄从小坑到大,她已经有了强大的内心,换一个人来试试,简直要疯掉的。
终于,在邢寸心咬牙切齿下,她完成了九宫图的作画。
这一刻,走出书房,舒展开双臂,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感受到鸟语花香,从此可以摆脱与笔墨为伍的生活。
真是感觉心旷神怡,整个世界都明媚了起来。
收拾收拾,先卷了两卷阵图,准备直奔旋风营。
闭关作图期间,她派人去给张琉先生送过信,和蔼可亲的大伯说了她尽可以将阵图送给值得信赖之人。
这不是明晃晃批准她送给凌渊吗?那么省掉一切麻烦真的太好了。
上次听派去跑腿的门房小哥说,旋风营不日之前突然提拔了一个普通士卒,那是由军师张琉做保,燕王亲提的右将军。
“好了,看来是时候把阵图送给小将军了。凌将军,啧,真的这么快就是将军了。”邢寸心感叹不已。
骑上汗血宝马,绑好两幅阵图,走了,去见一见那位英俊硬朗的青年。
到了旋风营门口,就听见有几个士卒在大声争执,邢寸心走得近了,听他们争执的内容听得一头雾水。
“出来打仗的人咋还和婆娘一样啰嗦?你们连上峰都敢骂。”
“就那副贱骨头也配当咱哥们的头儿?老子去他娘的。”
“咱将军是干大事的人!”
“呵,是啊,你们那将军当真能屈能伸。钻人裤裆的事,咱哥几个就放不下那个身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怎么大家都是出来打仗的平民,就你们那将军升的那么快呢!可不定怎么巴结了吧,没准……”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士卒揪住了衣领:“我再说一遍,不准这么说我们将军,你这种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场面一瞬间开始乱了起来,出言不逊的那方士卒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说不过就打人,当哥几个不在吗?”
揪住人衣领那人正要挥拳,他身后的士卒也喊起来:“什么玩意儿还敢来狗叫,揍他!”
邢寸心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寻思着:“这军营难道可以随便斗殴的吗?到底吵什么呢?”
这时只听得一声怒喝:“胡闹!这里是军营,由不得你们寻衅滋事,胆敢斗殴者一律军法处置!”军师张琉黑了脸。
一群士卒这时立即单膝跪地,利落行了军礼:“标下不敢。”
一士卒实在气不过:“军师,是他们欺人太甚!”被旁边一个士卒捂住了嘴。
军师张琉烦躁地抚了抚胡子:“再有看到妄议上峰者,自去领二十军棍。”
这时邢寸心才迎了上来:“大伯,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张琉整个人透着烦躁,吹胡子瞪眼,完全不似之前儒雅随和的样子:“你是不知道啊,这事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军师军师,不好了,不好了!”一士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琉只好道:“缓一缓,好好说话。”
那士卒喘着粗气,道:“缓,缓不了,凌,凌右将军,留了将印书信,卸了将袍,方才骑马,往,往,北门去了!”
张琉气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糊涂,糊涂啊!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经不起。你,你们几个怎么不拦着呢?”
那士卒快要哭了:“拦,拦不住啊。”
张琉一跺脚:“那,那你们追去啊!”
士卒道:“已经去追了,但,将军骑术高超,方才铁了心冲出去,怕是追不回来啊!”
张琉只觉得眼前一黑,忽然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背,才续上一口气。
再看邢寸心已翻身上马:“大伯别急,甭管发生什么事,我定把凌将军给您追回来!”
邢寸心一骑绝尘,张琉看了看速度,觉得稍微安了点心,恢复了平静,问那士卒:“她这速度,追不追得上右将军?”
那士卒被溅飞的尘土惊呆:“大概,能,能吧!”
张琉道:“到底能不能?”
士卒望了望邢寸心离去的方向,发现已经完全不见人影了,用力点了点头:“一定能!”
张琉这下抚了抚胡子:“希望这鬼灵精能把那小子给追回来啊!”
邢寸心出了北门,此处只有一条小道通向外面,此时天色已暗,沿着道路而行,通向的是丛林,还需翻过一座山,方才能跑出去。
汗血宝马果然不负众望,跑入丛林没一会儿就看见了人影。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撒下来柔和的光辉,清凉又冰冷,足以让人得以冷静。凌渊的马逐渐慢了下来。
邢寸心这才松了一口气,加了几鞭子把马赶得更快了,喊道:“凌将军,留步!”
这个距离再加个速,追上凌渊完全不是问题,但还是得提前打个招呼。
否则追上了追不回也没什么用,那可有负大伯所托,边境想要一举打退戎人也难了。
凌渊一听那脆丽的声音就知道是邢寸心追了过来。
一时间心里滋味难名:“罢了,她若得知还未必看得起我。”想着,凌渊把马赶的更快了。
邢寸心一看,觉得这不是个事儿,她分明看方才那马匹一滞,凌渊有回马的意思,怎么又跑得更快了?
她想:“怕没脸见我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凭着她的聪明才智,当然已经大概想到了凌渊因为一些旧事被人耻笑,从而一气之下连将军也不想当了。这种理由逃跑也太可惜了。
听见几声狼嚎, 邢寸心狠下心,想着:“但凡是个有担当的汉子,都不至于把一个受伤的女子一个人扔在虎狼环伺的丛林里吧。”
故意拨弄树枝,砍了一大枝干,同时纵身从马上跃下去,然后摆了个姿势,“狼狈”地摔在地上,“啊”地一声,喊的是十分凄惨。
一边小心跟马匹对了口令,令它即可返回军营等她。
那马果然十分灵性,会意往回跑去,生怕凌渊不知道一样,还特意长鸣了好几声。
不一会儿就跑得不见踪影,果然马养久了跟主人一个德行。
邢寸心正一肚子坏水,突然给马这么一叫,许是心虚受惊,一时不察,竟然假摔没摔稳。
倒把脚在树枝上划了个鲜血淋漓,一咬牙,算了,这样也更真切一些,一挥手,迅速将砍下的大树枝往旁边灌木丛掷去。
闹这么大动静,凌渊想不听见都难,凌渊尚未反应过来。
身体已经熟练调转了马头回去,待他反应过来,想道:“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为了追上你受了伤,凌渊啊凌渊,你要是不管她,那可真不用做人了。”
没多久,凌渊就策马飞奔到邢寸心身旁,月光恰好打在此处不远的水潭上,反射的光线恰好可以看到邢寸心正疼得发颤,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滚落。
她正咬着牙不哭出声来。再一看,她小腿处鲜血淋漓,她一袭雪纺染上了血色,裹着她的腿脚,更加触目惊心。
凌渊一时自责不已,利落滚鞍下马,到邢寸心身边蹲下身去,一时也不敢动她,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寸心姑娘,凌某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凌某低微,姑娘若是知道凌某的过去……”
凌渊突然间气都不敢喘了,他看见邢寸心一抬头,凝视他的双眼,她的眼睛那般澄澈,绝无半点看轻自己的意味。
邢寸心的双眸湿漉漉的,一眨眼,一滴泪珠滑落,却仿佛落入了他的心间,涝灾千里。
凌渊轻身唤她:“寸心姑娘,你的伤……”
她并不回答,只盯着他看:“别走,回去好不好,我们都很希望你回去,军师都要急疯了。”
他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她就这样看着他,眼神里不含半分杂质,清澈得可以看清自己的影像。
邢寸心还以为自己装可怜火候未到,觉得得下一记猛药:“我若寻不回你,要怎么跟军师交代啊?我可是立下军令状要请你回去的啊,凌将军。”
她脸上正挂着疼痛的泪水呢,偏偏挤出一个微笑,还是那样好看,那样明媚,可却带上了几分凄楚的滋味。
凌渊看着她,突然间就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开口道:“此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如此冲动,辜负了军师的信赖,我也不该随意离去,辜负了姑娘之意。是凌某错了。”
邢寸心感到得逞的欢喜,却不在面上表露出来,仍维持那个诡异的凄然笑容:“凌将军,先回去好不好?”
凌渊看着她:“好。”
她的马丢了,现在只有一匹马,不若把她放在马上,自己牵着马回去好了。
凌渊又犯了难,她这副样子明显脚伤得很重,怕是爬不上马,可若是抱她上去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轻薄?
事实上邢寸心腿脚好得很,就是划破了皮,伤口看起来狰狞而已,别说翻身上马,就是让她策马都不在话下,但做戏要全套。
邢寸心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将军,搭把手,扶我起来行吗?”
凌渊只看见她伸出手,也没来得及思考,竟然直接把她拦腰抱起放在了自己的马上。
邢寸心还有些懵,突然感觉凌渊真是厚道贴心得很。
她还为难要怎么样做出很困难爬上马的样子。这下好了,不用她爬了。
凌渊顿时觉得脸上烧的很,幸亏夜色彻底黑了下来,还可将他此时脸色遮掩。
凌渊咳嗽一声,牵过马:“那我们回去。”
邢寸心对他嫣然一笑,丽若春花:“那有劳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