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有一阵子，凌渊方才回过神来，赔着脸笑了笑：“寸心姑娘真是折煞凌某了。”
听出他话音有些不适，邢寸心正拿着茶盏，借喝了一口茶偷眼打量了一下凌渊的神色，仿佛古怪得很。
一瞬间凌渊星眸流转，四目相对，随即立马撤回目光。
好似有些别样的意味，邢寸心感觉那眼神好似直往心底扎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细细品味方才自己所说的“一表人才，相貌俊朗，智谋过人，才干无双”。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
因着从小和师兄关系特别好，两个人都属于潇洒的性格，言语间习惯成自然，仿若夸赞一个人都可张口就来，不必在乎什么用词委婉。
可自己拿这样随口就来的赞词去夸赞一个如此敏感隐忍的少年郎，实在是……姑且，或许，得算作轻佻。
想着又觉得有些委屈，他是男子，就算被调笑几句也不至于就落了面子嘛！
自己又不是故意的。得想办法表明自己不是轻浮的意思，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于是邢寸心放下了茶盏，稍稍正了正坐姿，凝视着凌渊的双眸：“凌渊，你好好告诉我，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冷不防这么来一句，犹如平地一声雷，将凌渊惊得厉害。
强自镇定，悄悄往手腕上一拧，压下要颤抖的声音，好似十分沉着冷静道：“自然有。”
粲然的一记笑容映入他眼帘，她的笑声好似银铃一般清脆悦耳：“那你为何不信我？”
“凌某何处无礼，当给姑娘赔罪。”凌渊一急，不知她为何突然质问一句，开始反思是否自己有言谈举止不够妥当。
“你没有无礼啊，我还怕是你觉得我无礼，你没生气就好。
我的意思是说，你若当我是朋友，大可不必这么客气。我也没有奉承你的意思，我方才所言都是真心的。
我真的觉得你一表人才，相貌俊朗，智谋过人，才干无双。不是随意说说的。”邢寸心的眼角仿佛都带着笑意，从唇畔漾开笑容，一双水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那多谢了，寸心。”凌渊这下才直视了她的双眸不再躲闪，他本是个宠辱不惊的人，没必要刻意去回避什么，不必扭捏作态。
寸心方才所言确实出自真心，她鲜妍明媚不会做假，自己也应当敞开心扉和她相交。
既然喜欢，那便喜欢了，有什么好回避的？
邢寸心端了一碟桃酥到凌渊面前，挑眉：“尝尝？”
拿了一块吃了，很甜，亦如此刻他的心情一样。
她也拿了一块桃酥在品尝，一边还在笑着说：“我很喜欢这种甜味。我口味挑得很，这种甜度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太薄，这样的正好。”
她未抬眸，他在凝视。谁也未曾发觉，他的眼底藏着的火热。
她好似一道风景，无论在哪里都是鲜妍明媚的样子。与她交谈，好似时刻都是晴空万里。
她说话总是眉飞色舞，灵动得很，连带着，能把旁人的心情也带得很好。
凌渊觉得，这大概是他从小到大，最为开心的时候了。是那种非常纯粹的开心，不参杂任何功利。
她为何能如此爱笑，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博她笑颜。
他不懂，但他喜欢看她笑，她一笑，自己便就心生欢喜。
一餐饭就这样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凌渊私心里希望能将时间拖得长一些，再长一些，看她笑，仿佛是永远不会生厌的事，甚至于说，于他是一种享受。
鬼使神差地，目光极度热切地注视她：“寸心，拜将那天，你会来吗？”
“会啊会啊，我当然要来啊。这样的大场面错过了可再也见不着啦。何况我们是朋友嘛，你拜将，我怎么可能不来啊？到时候我就厚着脸往军师身边当个随从，占个好位置，我一抬头就能清楚看到你。”邢寸心咯咯一笑。
“你拜了大将我就跟你身边好不好啊。你看我现在这样，只有一块进出军营的腰牌，什么职位也没有。说了你别笑，我觉得，怎么说我也能给你当个军前参谋什么的吧。或者，你派我当先锋也行啊。你别小瞧我，我武功很好的。”
她眉飞色舞说得正起劲，拿起了放在一旁的双刀，放在手上轻巧地转了转，煞是好看。
“嗯，好。”凌渊看着觉得她有趣得很，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咦，这么容易就答应啦？将军，拿出点大公无私的威严来，不能这么轻易答应的。”邢寸心装作一脸震惊的样子，开始一本正经劝说。
“举贤不避亲。”凌渊顺口一接，话说出口却慌了神。
自己和她又算得上哪门子的亲。为什么自己这么口无遮拦，一开口就是这样亲昵得过分的话。
看邢寸心一脸欢喜，还道：“哇，那真的是好极啦。那我也算是有军职呀。好玩得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什么轻易不轻易的说法，你配得上。”凌渊看她没什么被冒犯的意思，这才适时找补了一句。
“七日后你拜将，我保管到场的，你放心。”邢寸心嘻嘻一笑，举起茶盏要和他相碰。
“凌某荣幸之至。”凌渊从善如流举起茶盏来与她碰了一碰。喝得明明不是酒，为何却带上了醉意。
大约是醉意在于眼前之人吧。
七日的光阴转瞬即逝，在世子李耀的坚持下，这场拜将仪式还是由二公子李昭来主持。
先前一众将士在拜将的消息传出之时，千方百计去向张琉探听，张琉尽是笑而不语。
二公子李昭代燕王祷祝后，上拜将台，仪式开始。
“宣——”司礼官拉长了嗓门传唤，众人凝神屏息倾听，“右将军凌渊。”
“右将军？”
“凌渊？”
“怎么是右将军？”
四军一时之间四处都在小声感叹，唯独右军战士一个个站似青松，都是与有荣焉的样子。
凌渊神态平静，步履稳健地向拜将台上走去。登上拜将台，恭恭敬敬行礼。
李昭往席位上首的世子李耀那边看了看，得到了个点头致意，予以批准的答复后，方才从身旁的一名侍从手上取过黄钺，手握上部，把钺柄授交给凌渊，道：“此上自天者，将军制之。”
凌渊接过黄钺，肃然道“谨诺。”
李昭从另一名侍从手里取过玄斧，手持斧柄，将斧刃授交凌渊 道：“从此下至渊者，将军制之。”
凌渊接过玄斧，道：“谨诺。”随后将斧钺交叉于胸前，向李昭躬身道：“臣闻国不可从外治，军不可从中御。二心不可以事君，疑志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不敢生还。愿垂一言之命于臣，臣乃敢将。”
李昭正色道：“军中之事，毋俟君命。临敌决战，无有二心。燕王许之。”
“臣奉诏。”又是一拜。
凌渊转身面向拜将台下的四军将士，举起斧钺喊道：“必胜！”
“必胜！”十余万将士齐声呐喊，同时举起手中的矛戈，声势惊人。
总算一切尘埃落定，凌渊下拜将台的时候往席位上瞧了瞧，正看见邢寸心站在张琉背后冲他笑逐颜开。
嘴角荡起一抹笑意，回过头看着台阶下了拜将台。
仪式结束，李家三兄弟在营中设宴，款待这位新拜的大将。
头一回，世子李耀认认真真打量了眼前的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相貌堂堂，丰神俊朗，只眉宇之间微有忧悒之色，似是长期守压抑所致，这样的人，能隐忍，必能成大事。
军师眼光不错，这个大将没有拜错。
抿了一口酒，李耀道：“张军师多次向我们兄弟提起你，说要夺取天下，非重用你不可，那么将军究竟能向我们指教些什么？”
凌渊欠身说了句：“不敢当”，又道：“如今局势，一旦付帝与南方开战，北方将分崩离析，敢问世子公子是否志在天下？”
“北方百姓安定乃我等考虑之重，我等必将捍卫北方安宁，声讨逆贼。”李耀字字掷地有声。说得一派大义凛然，众人皆知，这都是为了师出有名罢了。李家，要的是整个北方。
“既然如此，下个月便得出兵，驱逐戎人，让他们不敢来犯，将燕城作为燕军的后方据地。”凌渊道。
“下个月出兵会不会太快些？”李昭询问到。
“与南方的战役一触即发，一月时间，拿下戎狄，我燕军再无后顾之忧，到时便有充足时间准备勤王。”凌渊回复道。
“挺狂的嘛，小爷欣赏你。”三公子李元点点头称赞道。
“多谢三公子。”凌渊笑笑，一派平静神色。
此人宠辱不惊，李昭如是想。
随后众人又以讨教兵法为名对凌渊考较了兵法，战术，布局，以及对于各方首领性格的分析。
凌渊尽是一一作答，神色自若，对答如流。
于是李家三兄弟十分满意新拜的大将军的才干，放了心，觉得定能马到成功，百战百胜。
出了王帐，凌渊往已经由随从打点好的大将军帐里去。
抬头一望，月上中天。
到了将军营帐附近，凌渊挥手叫随从可以退下了，自己向营帐走去，走至营帐旁才听见一声轻笑。
这才发现一人从营帐旁走了出来，她竟然悄无声息在这里待了许久，都不曾被人发现驱逐。
凌渊蹙了蹙眉，旋风营的防卫巡逻不至于差到什么人都可以待在营帐旁不被发现的地方。那么就是她轻功太妙，藏匿之术独绝。
“凌将军，现在该叫你大将军啦！我可总算等到你啦！你今日在台上真是风姿卓然。”邢寸心满口称赞。
“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吗？”凌渊的一颗心开始柔软起来。
“啊，也没有很久吧，反正我回去也是闲着嘛！”邢寸心弯了眉眼，又滴溜溜转了转眼珠。
“多谢你了！你有什么要紧事要说的吗？”凌渊笑问。
“没有啊，我就想着，告诉你，我今日到了，你知道么？”邢寸心扬眉。
“嗯，我看到了。”凌渊点点头，一双星眸已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居然还真的有功夫分神看我啊！”邢寸心似是有些吃惊，“你可不许哄人。”
“我真看见了，你先前说会站在军师旁边当个随从，我又不是记性不好，也没有眼神不好，我真看到了。”凌渊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啦，没什么好取笑我的。我答应你我会来，你看到我就好。没什么要紧事，我回去啦！”邢寸心从他挥了挥手，转身就要离开。
“寸心。”凌渊叫出了她。
“嗯？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这几日能不能多过来几趟，不是说要当我的军前参谋吗？我好向你讨教讨伐戎人的事。”凌渊如是回答，一派的云淡风轻，实际上手里都钻出了冷汗。
“真的啊？我真是军前参谋啊！那我一定来，我明日就来，等你们训练好了，我还是来陪你吃晚饭。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吃食，我给你捎过来。”邢寸心神采飞扬。
“没……不，上回那桃酥不错。”凌渊想了想改口道。
“我也喜欢那个。”邢寸心一拍双手，“那这么定了。明天我再拿几幅阵图过来。”
“多谢。”凌渊道。
“走了，不必送我了。”邢寸心这下道完别便走。
凌渊停下了步伐，未曾相送。
只是她不曾知晓，新任的大将军在营帐前站了很久，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