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着这个时间琴倾应当在药房,凌渊便径直往药房去。
到了药房,却发现四周都拉起了帘子通风,药房的伙计们正在把一箱箱的东西往里头搬。
凌渊往旁边站住脚,站定不动,观望一番。
三四十岁的几位太医正出来指挥伙计搬东西进去。
“来,把那箱先搬进去,就最外面那箱。”
“对对对,就放那个格子,别放错了。”
“精细活不要你们做,你们也不懂放,哎,那个盒子放第二层就是。”
“哎呦喂啊,小子,你也不仔细些,东西放错地儿了,叫你放第二层啊!”
几个医者忙忙碌碌,指挥得满头大汗。
医营之首杜明太医许是看到这么多药品激动非常:“那个小盒子拿出来,哎呦,轻点儿,仔细着!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停下停下,我来。”
杜明太医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却不敢放手维持平衡,只是死死抱住手中的盒子,生怕掉了。
“杜太医,需要我安排些人手帮忙吗?”凌渊眼疾手快,一把手搀起杜明。
“哎呦,多谢了,小伙子。”杜太医紧紧抱住那个盒子,站定后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确认没坏后才心有余悸地抚了抚心的位置,“多亏你了,琴圣手带来的好多药能解我们燃眉之急呢。”
“那么琴圣手现在何处啊?”凌渊出言询问。
“就在里面,唉,你找琴圣手干嘛呢,那可不是随便能见的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可是大将军专程去接来的人。”杜太医口里念叨不止,一直盯着手里的盒子,爱不释手,这时才想起来回过头看看身边这位小伙子,“啊,你,你是!”
“凌某有礼,杜太医小心脚下,我自去寻琴圣手。”凌渊后退一步微微作揖,一笑而过。
到了药房内,琴倾正在架子边摆弄各类药瓶。
“张太医,麻烦把止血散递给我。”
“刘太医,你手边的那个盒子里有一包决明散,也请递给我。”
“劳驾那位小哥,把地上的紫色布包递给我。”
凌渊在一旁看着,不好意思出言打扰琴倾。
“啊,大将军来了。”突然间一位太医回身看见了凌渊。
“不必行礼,大伙儿不必客气,你们忙,我找琴圣手说几句话。”凌渊连忙摆手。
“大将军找我,可是邢姑娘又怎么了吗?”琴倾正戴着面纱,一双明目闪亮。
“嗯,她已好了许多,多谢琴圣手的照料。”凌渊微笑。
琴倾眉眼闪了闪:“将军客气了,说来我与邢姑娘颇有渊源,尽力相帮也是应当。”
“她想找你说说话,说是女孩子之间的私房话,不可让我知道。”凌渊呵呵一笑。
“那我现在便抽空去一趟吧。”琴倾道,盯着凌渊一刹,“可是她早晚会告知你的不是吗,大将军?”这样看起来清冷的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揶揄的话来,果然跟邢寸心呆久了,都会沾上她的顽皮。
“稍等片刻。”琴倾把手边的药箱子里的东西依次取出,迅速摆放在架子上。
“各位,我有事要先行告辞,条子我已写好贴在架子上,大家按照我写的将东西分好放上去就是,劳驾各位了。”琴倾扬声道。
“琴圣手说的哪里话,这等小事就交给我们吧。”杜明太医忙不迭道。
琴倾行了一礼,对凌渊淡淡道:“大将军请。”
凌渊侧身:“琴圣手先请。”
微微点了下头,琴倾施施然走出药帐,凌渊保持三步距离跟在她身后。
“好好的一个奇才,怎么偏生投了女胎。”
“这倒也罢了,徒有高明医术,如何却毁了容貌。”
凌渊耳力好,听到身后伙计窃窃私语,冷冷地扫了几眼过去,众人便噤若寒蝉,不敢再言,只知低头乖乖干活。
“琴圣手,为何?”凌渊迟疑道。
“不如何,我整天戴着面纱,总要寻个由头。”琴倾声音清冷如冰泉。
思索片刻,凌渊方才悟了,似琴倾这等容貌,确实不能取下面纱,她行走江湖,只有一身好医术,并不会武功。
思及此,凌渊突然想到,邢寸心行走江湖张扬高调,会不会有人来骚扰她。想到这个,大将军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想了想,就邢寸心那一双柳叶刀,应该没有狂徒不要命来招惹她吧。那不是上赶着送死吗?
想到这,凌渊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琴倾回过头奇怪地看了看他,在内心下了一个定论,果然跟邢寸心呆久了的人都有几分不着调。
她步子迈得不大,虽然仿佛尽力在模仿江湖中人的风骨,但举手投足之间仍然是大家闺秀的底子。
那么,邢寸心的师兄应该是出自南朝那边的世家咯?
南朝四大世家,建康姜家,琅琊琴家,金华白家,颍川庾家。等等,琅琊琴家,琴倾,难道是出自琅琊琴家?
现如今对女子的风气开放,女子也可从医,经商,甚至入朝为官,各类江湖组织更是不乏女中豪杰,邢寸心便是其中一位。江湖上甚有名气的“玲珑妖女”。璇玑阁在江湖上最出名的便是邢寸心。
传闻她师父青冥道人这一脉只收了两个弟子,可出来闯荡江湖的只有邢寸心。
传言是她承了璇玑阁衣钵,她的师兄应是出身南朝大族。而金华白家经商发迹现在已成皇商,颍川庾家这几年出了状元官至尚书郎,方才兴起。
其中真正的百年世家只有建康姜家和琅琊琴家。若说能配得上眼前这位琴圣手的怕是只有姜家长房的嫡出大公子,姜华罢了。
“想来不日付帝便要挥军南下了。”凌渊只做闲谈样子,若有似无地提及了一句。
闻言,琴倾步伐一滞。
凌渊也停下步子来,又说道:“南朝那边目前百废待兴,怕是姜老国公一把年纪还得披挂上阵带兵,好在近年姜家人才辈出,虽然姜老国公儿子的一辈尚无惊才绝艳之人,好在如今这一代不乏能人。”
琴倾转过身看着他。
冲琴倾点头微笑致意,凌渊接着道:“若凌某所料不差,姜老国公必定会将姜华公子带去前线。”
琴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笑了笑:“不愧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我算是明白大将军的本事了,想来兵法谋略都是上乘。看事情也只需零碎线索便能凑出真相,揣摩出对方的真正意图。”
“琴圣手过誉,无意冒犯,请多见谅。”凌渊笑道,“只是琴圣手为何不觉得是邢姑娘告诉我的?”
“若是她告诉你的,你方才就不必说那番话试探我了。”琴倾垂眸一笑。
“琴圣手冰雪聪明。”凌渊道,“姜兄好福气。”
“大将军心思精巧,邢姑娘福气也是好。”琴倾回敬了一句。
凌渊只笑不语。
其实心中最好所有人都知道,邢寸心是他的人。
琴倾见着,又在心中下了一个定论:跟邢寸心呆的久了,脸皮容易变得比较厚。
总算走到主将帐前,凌渊掀开帘子,请琴倾进去,自己便只站在门外,替她们看守。
大将军心甘情愿做起了看门的活,看起来还挺开心。
一众将士不由得感叹,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啊,琴姑娘来啦,这边这边,坐,茶自己看着倒,我个病患就不起身啦。”凌渊耳力好,听到邢寸心热络的话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真是,不愧是她。
找到地方坐下,揭开面纱,琴倾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吧,还有什么想问的?”
“啊,怎么了,干么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看得我瘆得慌,我有哪里得罪了你嘛?好嫂子。”邢寸心打了个寒颤,赔笑道。
“你没有哪里得罪我,想来是你这句嫂子,让你的大将军看出了端倪,这下子他完完全全知道我的身世了。
“哎呀,想来是我刚刚烧糊涂了,一时失言,叫了你一声嫂子,给他听见了。“邢寸心面上毫无半分悔意,”对不住对不住。“道歉得十分敷衍。
“你就这么相信他,你才来北边多久,才认识他多久,就这么就决定终身大事么?”琴倾奇道。
“琴圣手观我没有解药有几日好活?幽冥断魂蛊毒,琴圣手自是知道厉害的吧?”邢寸心苦笑。
断魂蛊毒乃是幽冥最烈的蛊毒,为天下毒物之首,除幽冥秘法无人可解,就算她琴倾曾在幽冥待过学过也一样,她也不能知道那幽冥蛊毒的解法,她只是根据幽冥各种古籍,推断出幽冥断魂蛊的抑制之药,但时不时这种蛊毒就会产生抗药性质,到时候又得换更烈的毒来压制。
所以邢寸心从小到大应当是寻遍名医,用各类毒物环环相扣压制才能活到今天。
可是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一天邢寸心百毒不侵,同时也再也压制不住断魂蛊了。
一时之间,琴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好在邢寸心格外识趣,咯咯一笑道:“罢了,想那么多干嘛,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嘛!我现在喜欢他就喜欢咯,为什么要折腾自己去想明天的事啊,有今天没明天的,那么就不要放过喜欢的人啊。错过了的话,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后悔啊。我信他。“
“罢了,我的身世横竖也藏不住,既然你信他,那我不妨信你。“琴倾目光极为柔和地瞧着她,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如若没有这种没心没肺的劲儿撑着吧,怕是她也不能熬过一次一次断魂般的痛楚。
“他对你也倒是真的好,你不过只是发个烧,倒是要把他急死。”琴倾叹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清早刚开门便见着大将军等在门外了,我原以为我起的够早了,我起来的时候,大街上连卖早点的都见不着。可大将军就那样等在门外,我看着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像是一大早策马而来的。”
难得的,邢寸心竟然也会沉默不语。凌渊一晚上守着她本就没有休息好,昨日又经历了那般惊心动魄,凌渊本身也负了伤。就因为她发烧,他竟然一大早地就冲去找琴倾。
“他在那里站着,冲我不好意思地请求,说你病得不轻,他恳求我能不能尽快过来照顾你。我又哪里敢不来,我从没想象过那样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会对我流露出那种祈求的眼神。”琴倾笑了笑,连眉眼里都流露出笑意,“他是真的佷在乎你。不要负他。”
良久,邢寸心抬头看向琴倾,露出一个清丽的笑容:“好啦,知道啦,我不会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