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长高了好多啊?他难道真的没有骗我?”邢寸心拉着司空嫣上上下下打量。
“上次还说自己十五岁,现在就觉得自己十二岁了?”司空嫣掐了掐她的脸,“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信不过了吗?”
“可我真的记不起来。”邢寸心咬着嘴唇纠结,“他对于我来说很陌生,我不想待在他身边。”
“他对你不好吗?”司空嫣问。
“没有。”邢寸心垂眸,“我不习惯。”
“那你亲口跟他说好了,他要是不答应,我可打不过他。”司空嫣挑眉道。
“有这么厉害?”邢寸心奇道。
“齐王凌渊,两年之内打下北方大半疆土,将诡朽阁字杀手断臂,能和幽冥大祭司打个平手,你说呢?”司空嫣耸了耸肩。
“确实,挺厉害的。”邢寸心摇了摇头,“算了,我觉得还是不要激怒他为好。”
“怕什么?他还敢欺负你不成?”司空嫣笑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邢寸心无奈道,“何况我一丝一毫的内力都没有了。”
“这个……因为你十九岁的时候蛊毒爆发了,有个女神医,幽冥出来的,帮你压制住了。后面说是越来越难压制,只能用药把你的内力一并封住,避免再次发作。”司空嫣知道跟她说详细了,三言两语还说不完,就简明扼要地跟她讲了讲始末。
“原来是这样。看来我能活过二十岁,这位神医功不可没。”邢寸心笑道。
她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又低垂了眉眼,整个人看起来兴致缺缺。
“可是我没有内力,还没有记忆,也太惨了些吧。”邢寸心问道,“如果没有了记忆,我还是我吗?”
“为什么不是?”司空嫣皱眉道,“你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没有记忆,我就没有来处,怎知归途?”邢寸心叹了一口气。
“你……”司空嫣看她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十二岁,是她断魂蛊最为频繁发作的一年。
那个时候她就是这样成天伤春悲秋的,一副活不活都无所谓的样子。
一点也看不出后来没心没肺,及时行乐的样子。
也正是挨过了最悲惨的这一年,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坚韧。
或者说,她后来已经看透了生死,只想要在活着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快乐就好。
可是失去了记忆的她,对这一切都没有切身感受,很多道理是不懂的。
跟她说了也不会认可的。
因为大道理很多人都能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是没有亲身体验过,未必能做到。
张口说话谁不会,能真的做到,才是悟了。
没到那些极端境地的时候,人总是能幻想着自己多么坚韧不拔,乐观昂扬,可是真到了那种时候才会知道,想要克服悲伤是难于登天的。
有的路只能自己走,有些事情只能自己挨过去,有的道理只有靠自己才能悟。
非是旁人冷漠,实在是爱莫能助。
十五岁的邢寸心能懂,能看得开,十二岁的邢寸心不能懂,看不开。
她见识得不够多,心态也远远不如十五岁的时候。
可这些都不能强求她。
“你不妨自己去跟他说说,你也退一步,未必要和跟我走,你可以让我留下来陪你。”司空嫣尽量温和地开解她。
邢寸心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坐下来,倒了一杯茶就往嘴里灌。
“我不去,我才不跟他说话。”她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砸,“他就算跟我真的是夫妻,也不该戏弄我。”
“那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他一时间也没有习惯嘛。天不怕地不怕的邢寸心怎么现在怂成这样了?”司空嫣笑道。
“你够不够朋友,我已经很难堪了,你还要笑话我,我找你来是叫你替我想想,而不是看我笑话!”邢寸心义正言辞地斥责了她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行为。
“那这样吧,我陪你去跟他说,总行了吧?他再怎么说也不能当着我的面欺负你吧?”司空嫣收敛了笑意,认真地给她出谋划策。
“可行。”邢寸心点点头。
司空嫣拉着她去找凌渊。
“经过我的劝说,她已经接受了她失忆的事实。”司空嫣咳嗽了一声,挺直了腰板,看了看身边的邢寸心。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理解她。她这样也不容易。所以我又得回来陪她了。你不介意吧?”司空嫣开门见山。
“多谢司空姑娘。”凌渊道,“既然是她想,我自然不会有二话。”
“你对她耐心些,她十二岁的时候性子没那么好,胆子小,容易被吓着。”司空嫣板起脸来说教。
“我哪里胆子小?”邢寸心恼羞成怒,“你不要诋毁我。”
“好好好,你胆子大,你怎么不敢独自来找他?”司空嫣笑道。
“你怕我?”凌渊一脸郁闷地看向黏在司空嫣身边的邢寸心。
邢寸心被他盯得不知怎么就生出了一股没来由的心虚来。
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怕你,我只是不习惯。”
“你不必怕我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凌渊向她温柔地笑了笑,眼底是藏不住的落寞。
“我……”她有些心慌,就跟她犯了错一样,好像亏欠了他似的,突然很想上前去抱抱他。
“那我要嫣嫣留下来陪我。”
“好。”
“那你不能不打招呼未经我允许进入我的房间。”
“好。”
“你不能强行亲近我。”
“好。”
她说一句,凌渊应一句,好脾气地答应了她所有的条约。
“你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都可以告诉我。这里的宫人你可以随意吩咐,他们都会听你差遣。”凌渊道,“这是我们的家,你是这里的主人,不需要有任何的顾虑。”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平心而论,这是个既好看又好脾气的男人。
真可惜,她偏偏把他给忘了。
或许那个二十一岁的自己跟他一起经历过风雨,所以敢对他提任何的要求,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自己的好。
可是她没有那份记忆,又何来那种底气呢?
到底为什么会忘记呢?
“什么叫做,这次不是十五岁?”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了出声,“我先前也忘记过一次,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十五岁吗?”
“我为什么会一直忘记事?”
“断魂蛊不该让我遗忘啊。”
司空嫣站在邢寸心身后疯狂跟凌渊使眼色。
凌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能让她知道喝药会使她遗忘。
现在的她,敏感,多疑,还有些厌世的情绪,不是那副自信张扬的模样,如果她知道是喝药导致她变成现在这样,可能会闹着说什么都不喝药的。
“抱歉,为你治病的神医,已经和你师父一同去想解决的办法了。你要信得过她,你亲口说过,她是你见过最好的医师,她能压制住你的蛊毒,一定也可以将你治好。”凌渊道。
“能压制住蛊毒,那确实是神医了。”邢寸心好像是信了这套说辞。
“王后娘娘的药来了。”门外的宫人喊道。
“送进来。”凌渊吩咐。
邢寸心狐疑地看了那一碗黑漆漆的药:“那位神医开的?”
“她叮嘱过,你要坚持喝这个药,才能撑到她为你研制出解毒的药。”司空嫣鼓励她道,“她跟你是很好的朋友,对你非常尽心尽力的。”
“那我自然不能辜负朋友的好意。”邢寸心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用过午饭后,邢寸心觉得有些困倦,就自己回到房内睡了。
凌渊请司空嫣到书房细聊。
“怎么会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记忆倒行得更厉害了?”司空嫣紧张不已。
“我就怕她什么时候会忘掉更多。”凌渊苦笑道。
“不会最后真的变成傻子吧?”司空嫣这下不得不担忧起来。
“我知道我不该瞒着她,可是我实在是怕。我怕她不愿意。”凌渊叹气道,“万一琴圣手真的能找到研制解药的法子呢?”
“可,若是找不到,她难道就要一辈子浑浑噩噩地过去吗?”司空嫣怅然道,“若是就定格在现在也好,万一最后她……”
思及此,凌渊神伤不已,良久才道:“我想她活着。”
“罢了,到时候再说吧。”司空嫣心中酸涩。
横竖现在也就这样了,不妨试着相信琴倾,姑且用这个药拖着她的命吧。
要是琴倾真没有办法……
那又该如何?
二人心中愁绪万千,谁也不敢开口让邢寸心知道。
司空嫣晚上睡在邢寸心身旁,心事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默默在床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也混沌着挨到了天亮。
冷不防听到邢寸心开口:“嫣嫣,我不该忘了他的。”
“什么?”司空嫣一惊。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凭着她的才智,怎么会想不透,导致她这样记忆倒行的原因是什么。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这一载也不过匆匆几十年,二十年跟三四十年也差不了多久。横竖都会有那么一天。”邢寸心坐起来长长叹息,“我不想喝那个药了。”
“上一次我清醒的时候,我还记得我只有十五岁记忆的时候,我愿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可是这次我发现,我只有十二岁的记忆了。”
“那个药再喝下去,我也不知道我会忘掉多少东西。”
“我不想有一天忘掉一切忘记所有,然后一切重新学,继续忘,最后我会一直生活在恐惧中。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要么成为疯子,要么成为傻子,这样多活那么几载,又有什么意思呢?”
司空嫣听着她这一句句,心如刀绞,竟找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我不想你死。”司空嫣坐起身来,抱住了她,泪水夺眶而出,“我这一生,只有你一个挚友,你死了,我还能找谁说话呢?”
“嫣嫣,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定数,没了我,你会有下一个挚友。”邢寸心拍了拍她的背。
“我不会有的。”司空嫣泣不成声,“谁也比不上你。”
“各人有各人的好处。谁说一定要放在一起比啊。”邢寸心靠在她肩膀上,暗暗出神。
“不要哭啦。”邢寸心强颜欢笑道,“我都没哭呢,你哭什么呀。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我做不了你的主,那你也不想想齐王吗?”司空嫣抽泣不止。
“这种事,只能我自己做主。凌渊怎么想,我都必须这么做。”邢寸心长叹一声,“他既然真心爱我,就该尊重我的决定。”
二人默默无言地用过了早饭,司空嫣长叹一声,出了宫去。
她明明那么了解邢寸心,怎么能妄想她会为了活下去妥协呢?
这个人性子太倔,骨子太硬,决定好的事,是绝对不会因为旁人改变的。
她认定的事,就算是再重要的人都动摇不了。
自己已然是劝不了,她既然做好了决定,自己这个挚友就该尊重她的选择。
但是陪在她身边,难保自己不会去勉强她,自己也心乱得很,需要静一静。
因着昨日邢寸心对凌渊的排斥,他很是伤心,又不忍把这种情绪带给她,想着她有司空嫣陪着,就独自一个人用了午饭。
忽而就见到侍从哆哆嗦嗦地来到他面前请罪。
“怎么了?起来说话”凌渊不解,自己一向待人宽厚,为何这个侍从会跪在自己面前哆哆嗦嗦不敢说话。
侍从不敢站起身,颤颤巍巍道:“娘娘,王后娘娘说,说她不喝那个药,还说,说……”
凌渊起身,将侍从提起来,让他站直,神色晦暗难明,问道:“还说什么?”
“禀王上,娘娘,娘娘说,以后的药也不用给她送了。”
凌渊赶去王后宫里的路上,心绪不宁,应该她只是在闹脾气不喝药吧,十二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断魂蛊频发,受不了折磨,也因试过太多没用的药而郁闷,所以才会闹这个脾气。
有司空嫣在,也不该劝说不了她才对。
可为什么自己心慌得厉害,好像她就要永久地离开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