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准确来说,你现在已经性命无忧了。”戚霜笑道,“只剩下一些余毒未清罢了?”
邢寸心得知自己性命无忧,顿时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
可身体松快的感觉做不得假,她感到高兴,又不免为戚霜担忧。
就这般不把内力当回事给她“洗筋伐髓”,对自身内力的损耗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补回来的?
“仙女姐姐,你这般救我,会对你自身有所损耗吧?”邢寸心面露担忧之色,问了出口。
“啊呀,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戚霜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她的面颊。
“你要知道,如果你在汪洋大海里舀一瓢水,你会觉得这对大海有什么损伤吗?”戚霜笑道。
邢寸心听懂了。
她的内力竟然强到这样的地步,旁的人连救自己的内力都不足,她却全然不在意这些内力。
见她这副样子,邢寸心知道她是随和近人的性子,喜欢被人夸赞,也就不再拘谨。
也不讲什么规矩管她叫什么前辈高人了。
“仙女姐姐,这或许对你没什么,却对我是救命的大恩。”她笑道,“可是你的功力这般深不可测,想要什么都能自己拿到,我思来想去,其实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倒也不是没有。”戚霜笑了笑,“其实我三个月就能把你完全治好,但是我之前跟那小子说至少要三年的时间。”
“他实在吵得我头疼,所以我骗骗他。”
“但我实在想让你在我身边多留一段日子。你根骨极佳,一同当年的我。如果没有这断魂蛊拖累你,或许你会在三十四十几岁的时候突破一个境界。”
“现下虽然有些难,但是我这里天才地宝很多,如果你愿意跟着我修习,我敢担保你将会跟我一样青春永驻。”
“你这样的小美人,要是老了多可惜啊?”
“我观你眼神清明,根骨清奇,实在是修行的好料子。”戚霜笑道,“若是有机缘,你可能会达到跟我现在一样的境界。”
“仙女姐姐谬赞了,我哪能跟您比?”邢寸心讪讪笑道。
她内心有些惊恐,就凭这个西圣的本事,要是想把她留下,她踏不出昆仑半步。
能活着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还奢求什么长生呢?
何况,如果长生,就意味着她要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离去,独留在世上。
要有怎么样一颗坚韧的心,才能坚持千百年不发疯?
她心中已经有了太多的牵挂,怎么能舍下去追求长生呢?
“世人都想追逐长生,你倒是不想么?”戚霜看她脸色不对,笑着问道,“那武道的至高境界呢?你明明有这样的天资,一窥顶端的风景吗?”
“我觉得能够作为人,经历生老病死,就如同落叶归根一样,并没有什么。我对武道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只不过是年少时能练便练罢了。”邢寸心笑道,“凌渊为了我向您不要性命求了三天三夜,我怎么能舍下他去独自追求长生呢?”
“破碎虚空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人。会有很多更好的人,未必会比他差。”戚霜道。
她太想要一个对手了。
她没有对手,无法自己突破到更高的境界,她已经几百年在境界上停滞不前了。
这个小姑娘,根骨奇佳,她是从来没见过可以和自己媲美根骨之人的,偏偏这次就碰上了。
她送了那么多爱人朋友离去,有的时候突然想起也会哭上好久。
所以她躲在昆仑修习,等到弟子学成下山言明再无瓜葛,一方面是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她长生的事,以免徒增上一个世界那样的纷扰。
另一方面也是,她实在不想再经历离别。
她探查过了,这个小姑娘被压制住的内力,其实和自己二十岁时候相当。
她教了的弟子中,凌渊和佘月根骨都很好,但都不能跟这个姑娘比。
实在是被那蛊毒耽误了,压制了她实际的内力。
这个姑娘和自己有着同样的起点,她实在是有私心,想为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我不愿意拿旁人和他比,就算以后会有更好的人,我也不想比。”邢寸心诚恳道,“只要能跟他平平安安终老到白头,我此生便无悔。”
“你不要紧张嘛,我从来不会逼迫人的。”戚霜笑道。
虽然自己想做什么都不会被人阻拦,因为没人能拦得住她。
但是她从来不觉得强者可以肆意欺凌逼迫弱者。
她也不过是天生的根骨,还有几分好运和机缘在,才能达到今天的境界。
不该凭借着这些去欺负比自己的弱的人。
只有内心惶恐的人才会以欺凌弱者为趣,真正的强者只会盯着更强的人。
邢寸心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僵笑不已。
“但是我怎么说也救了你性命,也确实可惜你一生的本领毁于一旦。”戚霜笑道,“不如你跟在我身边一段日子,这里最适合修习,而且我有很多功法挺适合你,至少得把你的内力修炼到先前的地步吧?其实不会很久的,看你的样子,不会超过三年五载的。”
“要不然你不觉得可惜,我都替你可惜了。这样吧,什么时候你能在我手中过上十招,我便放你下山,如何?”
戚霜的条件实在宽厚到不行,不过是在她手中过上十招而已,三年五载,凌渊想来也等的了。
而且她答应要自己功法,将自己的功力恢复到从前,实在是再合算不过了,自己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仙女姐姐,您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邢寸心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能无缘无故对自己这么好。
“你要是到了我这个境界,就会发现开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觉得跟你投缘,反正没什么事情做,能够帮你我也很开心。”戚霜认真道,“我很喜欢你这样乖巧伶俐的小姑娘。”
“何况,万一你发现跟我修行,一日千里,未必不会喜欢这样的感觉。没准你到了能跟我交上十招手的时候,还想更进一步呢?”
“你都没经历过,怎么知道你不想探寻武道的最高境界呢?”戚霜循循善诱,“如果你到了那种境界,可能就不想走了呢?”
“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邢寸心不解。
“你神思清明,根骨奇佳,不过二十年就跟我那个年纪一样厉害。”戚霜叹了一口气道,“我见猎心喜,舍不得你被埋没。”
还有,她太寂寞,太像培养一个武道上的对手做知己。
这种事强求不来,天资在先,然后是心性和气运,缺一不可。
可惜太多人都卡在了天资上。
根本谈不到后面的二者。
“如果我能在您手上过得了十招,我跟凌渊比如何?”邢寸心笑吟吟地问道。
“他不如你。”戚霜因她突如其来的好胜心觉得有趣,“他现在最多能在我手上过八招。”
“他下山的时候不过在我手上过了七招,这些年长进也不大。”
“我之前还有一个女弟子,下山的时候也只能在我手上过六招。”戚霜笑道。
“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她跟我说她想改变女子在这世上的境遇。她是个比我聪明很多的姑娘。我只精于武道,医术,其实对于世上的弯弯绕绕人心算计都不明了。”
因为她并不懂谋划算计,敢惹到她生气的人,她视情况打死或打残。
实在不是很有用得到脑子的时候。
“我很看好她的志气,但是她武艺算不得多好,我就把我不爱用的毒术书送给她了。”
“我也不知道里面最厉害的断魂蛊怎么会用到你的身上,但我听说她也以死赎罪了。”
那说得就是佘月,对于佘月,邢寸心并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邢寸心只道:“我的毒不是她下的。是一个男人骗了她的弟子给我娘下的。”
戚霜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恩恩怨怨。
“所以你愿意留下来试试看嘛?”戚霜亮着眼睛看着邢寸心。
“自当从命。”邢寸心笑道,她没有理由不答应这么丰厚的条件。
又过了一个月,长安的消息传回了齐地。
“你自己瞧见了吧,鲁王李元不过是去要一个说法,就被削去了封地,不过一个空有名分的王位。”周景冷笑着将密函拍在凌渊桌上。
此时书房内早已屏退了旁人,只剩下周景和凌渊。
“他去要说法,就是选择站在李耀那边为难燕帝。”凌渊漠然道。
“呵,他性子太急,成不了大用,要是没有母族护着,恐怕早就被开刀了。”周景哼道,“他再蠢也不至于自投罗网,你可知是谁的手笔,将他怂恿到长安去的,连太后都拦不住。”
“就是霍筠澜在他那边安插的人。”周景道,“我终于派人查清了。”
凌渊无动于衷看着他。
“师兄,你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强过霍筠澜,不该在我小小的齐地当这个丞相吧?”
“好好好,你不信会轮到你是吧?”周景突然掏出相印,丢在凌渊桌上,“你觉得我是因为想当这天下权倾朝野的丞相才怂恿你无端造反是吧?”
“这相印我要不起了,齐王殿下既然都不信我,我也不必再留了。”
周景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师兄,我曾立下誓言,永不背弃燕帝。”凌渊站起,在他背后长久作揖,“在他不曾对我动手之前,我不能做不仁不义之举。”
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燕帝和霍筠澜的手笔,难道登临权力的顶端,便会变得冰冷无情,再不顾念从前吗?
可他们是他们,他是他,他只求问心无愧,燕帝不曾对他发难,他自然不能背弃燕帝。
日后如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只是对不起师兄一派为自己着想的心了。
如果他真的有那么一天,师兄还是早早走了避祸好。
他在赌,赌君臣不相疑。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等到寸心回来的那一天。
…………
寒来暑往又是一年,邢寸心的内力突飞猛进,戚霜传授她的“踏月法”是一门极其神奇的轻身功法,用不了多少内力就可以急行,甚至还能在空中飘上不短的距离,这是她从没有想到过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跟从前比到底内力长进了几分,周围也没什么参照标准。
现在还只能在戚霜手里过上五招,离十招还远着呢。
横竖心无旁骛练习,每日都去找戚霜指点讨教。
戚霜实在是一位很好的师长,在指导她上一直都很耐心。
能在点拨她的时候压制着功力,和她拆上千招,直到她筋疲力尽为止。
戚霜一点都不觉得累,事实上也真的不累,还觉得有这么个勤勉的小姑娘在身边是件很有趣的事。
邢寸心又会把自己的经历将给她听。
老实说比外面的话本有趣多了。
这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戚霜越发希望她能留下来,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对手。
拆招累了,邢寸心会拿出她绣着大雁的帕子愣愣出神。
“那小子还有这本事啊?”戚霜啧啧称奇。
忽而想起了她第一个男人,一个脾气很好长得好很好,但是武功很差的侠客。
她也不会缝补,先前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都是他去缝补的,好像他也曾经给自己缝过一件很喜欢的衣物。
只可惜在破碎虚空的时候把它弄丢了。
戚霜已经很久很久没想起过他了,他以后自己早就把他忘了。
恍惚间又想起他巡街归来,带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递到她手里的时候。
她忽而有些理解邢寸心了。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跟他白头到老,而不是徒留自己在世上思念。
她只记得她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天上下着大雨,那个世界再也没有她的故人。
“仙女姐姐,你怎么知道是凌渊送给我的?”邢寸心笑吟吟的问她,“绣的很好对不对,比很多女孩子绣得都好。”
“因为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也说不清是多久了,我第一次破碎虚空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个爱人, 也曾送给过我他亲手缝的东西。”戚霜微微笑道。
“其实想想,长生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啊,长生非我意,天意我长生。”戚霜叹息着径自走远。
邢寸心只觉得她的背影看起来分外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