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自从那天，我就没见过清容和师父，也再没踏入过清流山一步。
被相栎狠骂了一顿，最后还是她替我送的礼去天境，在天境的事她也一概不与我说，我想一定是师父当着相栎把我逐出了师门，因此相栎回来时看着我的眼神那么莫测。
不久前我还在纠结自己对师父的情愫，困扰着怎么面对师父，现下倒是不用考虑这个难题了，左右我们已没有师徒名分，大抵以后也不会有交集。
我呆在我的北海，日渐上手，他仍是清冷上神，养着他的莲花。
这样便好。
而关于那颗清莲莲子，从清容那里我也不会问出什么，所以只能自己查，清容和师父的嫌疑，被我一开始就否定了，相栎也没说什么。
北海潮汐更迭，很多人来了又走，一百年也悠然而过。
千九依然躺在寒晶池中。
调查依然没有眉目。
东海和西海却结了亲。
西海的传信虾把请柬送来时，我才想起来，这仿佛一个眨眼的时间，其实已是一百年，我都已经十五了。
一百年里，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但北海其实只是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或者说，表面上还了原，守卫、侍女，俱都是从别处来的。
处理了一桌子的事务，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看到从门外走进一个少年，面容精致，还未脱去稚气，但周身气势已能窥见端倪。见我看着他，他弯眼一笑，还是那个可爱的肉团子。
我揉额，“你又逃先生的课了吧？”
“嘿，”音梵趴在桌上把脸凑到我面前，睁大水汪汪的眼睛，一派无辜，“姐，那些东西有什么好学的嘛，你今天带我去人间怎么样？夭华哥哥说城主府里又换了个厨子，厨艺特别好！”
……吃货本性。
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大碍，便点头答应了，相栎也早在七天前去了【无相城】，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我顺便去接她。
【无相城】已经不是早时那个，远罗也离开了，但夭华还是那个夭华，莫韶安也还是那个莫韶安。
音梵牵着我的手，边走边指着城里换过的地方给我解释，我鲜少离开北海，他倒是常常到【无相城】来。城北那家面线店老板逝世，接手的是他的儿子。再旁边一点那家树妖开的古董店，丝毫未变。隔了一条街有位半仙，多了个小徒弟，五六岁的小女孩，机灵可爱，老远见着音梵便“蹬蹬”跑过来，小心地偷瞄了我一眼鼓着勇气拉住音梵，声音脆生生的，
“哥哥，你说再来会给我带贝壳的。”
音梵轻咳一声，居然也偷瞄我，我不禁觉好笑，放开他的手。
“我先去府里，你跟她玩会，晚饭之前来就行。”
后来一想，哪里需要我交代，音梵这个吃货肯定是会在晚饭之前到城主府的。
音梵笑眯了眼点头，我便自己一个往城主府走去，有些地方虽然已经改了道，但我记忆里的路线还没有模糊，因此我自信自己能找到，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还是迷了路。
应是拐错了个弯。
这说出来可实在是丢脸。
幸好这是条没人的小巷，我也大可慢慢找对的路。
巷墙有点高，阳光照不到那么多进来，墙被投射出来的阴影像连绵成了一整片，把小巷笼成一个隔绝的空间。
仿佛是突然出现的，一个黑衣的男子站在了巷角，脸被阴影罩住不大能看清，只是他黑夜一样的衣服在阴影中似乎也泛着一层磷光。
我皱眉，暗暗戒备，却听到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
“怎么停下了呢？小音软。”
我一僵，就见他抬脚走了出来，面容难以描摹的好看，宛若初开的罗敷花瓣，还带着一点清冷。
只是一个笑而已，却是能让整个巷子都开满罗敷花的美好。
微凉的手指触到了我脸上，我一惊，方醒悟过来忙拉开距离，戒备地看着这个和师父长得一样的男人。
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小音软……”他稍稍眯着眼，眼角往上扬着，魅惑又清冷，“你这是认得我还是认不得我？”
我一瞬间迷惑了。
就听到他略显怅然的声音，“这是你希望我长成的样子，我不负你所望吧？”
话里显然是承认了他并不是师父，可是为什么说是我希望他长成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我冷哼一声。
“我并不认识你。”
那一刹那，我看见他眼里流露出一股子冷。
“我叫曦颜，我说过要你记得。”
曦颜？似乎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他以谁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都好，偏偏是师父，我一直刻意不想的人，他成功地惹恼了我。
我的修为远不是一百年前可比。
只是心念一动，密集而又尖锐的冰锥便形成一张网包裹住他，我冷声道：
“说出你的目的。”
他竟缓缓勾着唇笑了，无比开怀，“对着这张脸，我很想知道你下不下得去手？”
这是挑衅。
我的回应是冰锥直直扎向他心口。
然而最后还是在他的笑容中停住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冰锥消匿在空中。
我转身往回走，只想快点原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的家伙，但他竟紧跟在我身后，一边喋喋。
“你还是下不去手，我有点失望……音软，他没有什么好的，你也没必要念念不忘。”
我忍无可忍，“你再多说一句我的寒冰会直接绞碎你的心脏。”
就算是对着师父的脸。
说完他果然安静了，我很满意，继续逃离这条小巷，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叹气声。
“当初何必赐我名字……”
我挺住脚步，终于想起来。
这是在天境时，最后一个关于师父的梦里，师父问我的，给那个被包裹在光晕里的孩子取的名字。
晨曦一样的，寄托了我的希望，曦颜。
当真是我希望的么，让他长成师父的模样？
此时此刻，我的心情真是难以用复杂来形容的。
“可是，那不是只是一个梦吗？”
我这么问的时候，曦颜笑得高深，“我是被封印的魇，就安睡在你从【书阁】里借的那本书里面，被你解了封印之后，栖息在你的梦境里。那些梦，是你的梦，我只是以上神的姿态出现而已，所以，那些可不单单是梦，也是你内心的渴望。”
这是活生生地剥开我的心，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出来。
我咬牙，偏开头不看他，又听到他说：
“我从你的梦里孕育，以你的梦成长，与你相连。”
听起来就像是我生出了他又养了他一样，只是想象一下我就觉得恶心。我深吸一口气。
“你已经有了肉体有了灵魂，不管怎么说，该去哪就去哪，别让我看见你，我不想看见这张脸。”
他居然迷惑得皱起了眉，“为何？我能感觉到，你还放不下他，看见这张脸的时候，你还是会高兴。”
我一层冰封住了他，然后仓惶逃离。
有些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别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纵然曦颜说得没错，但我还是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我敖音软如此可耻。